32 生活不易

都說十五六歲是女生的芳華之年，人生和自己都像個剛打朵的花，即将綻放着幸福。

社會對這個年紀的女孩，尤其是正在讀書的女孩的期待是，學習認真，樂觀大方，單純善良，有一定的獨立自主能力，青春有朝氣，富有夢想。

平歌辜負了社會的期待，辜負了家裏的期待（家裏希望她通過努力學習，然後出人頭地），也辜負了自己的期待（她從沒有想過讓自己的成績下滑）。

她除了單純善良以外，其他的幾點都不與她沾邊。

高一上學期，平歌的期考并不如意，從前十五掉到了前二十。拿成績單那天，班裏其他同學看到了平歌的排名，都很吃驚。誰聽了誰都會吃驚。

之前邀請平歌去她家做客的女生看到平歌的成績單，建議平歌去找班主任查一下成績，她想可能是老師在批改卷子的時候弄錯了。

這個女生好心的建議使得平歌倍感羞愧。

“不用了，我相信老師不會改錯的。可能我這個學習對新學校還不适應吧，下個學期就好了。”平歌捏着自己的衣角，不自然的說道。

“平歌，你的成績應該不會那麽差的，你平時又不像其他學生那麽貪玩，我看你每天下課的時候，都在自己的椅子上坐着看出做題，你那麽認真學習，不可能得那麽低的分數的。”女生說完，堅持要帶平歌找班主任。

平歌知道自己的斤兩，也知道自己每天下課課間十分鐘并沒有認真看出，不過是對着課本胡思亂想，或者寫一些日記而已。

“求你別在讓我自取其辱了。”平歌在心裏對那好心的女生說道。

女生見平歌一直不願去找班主任，以為她是因為內向的性格，不敢去和老師說話，于是又說道，“平歌，你要是怕的話，我們就不去見班主任了，我給她打電話，我幫你問問吧”

平歌窘迫地說道，“真的不用了，真的。”

“可是，不去核查成績的話，你這個成績在下學期是領不了獎學金的。”女生說道。

“領不了獎學金？”此時平歌才如夢初醒，之前一直在張陽所帶來的愛情幻影裏，平歌總是渾渾噩噩的，她一直在想着一些有的沒有的事情，每天都在告誡自己不看張陽，但是又不由自主的去看在張陽，她一直在努力着從這個困局中走出來，從沒有想過獎學金的事。

這下好了，自己把這最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回家自己怎麽向對自己抱着巨大期待的父母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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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師好。”在平歌腦子清醒，然後又陷進另一個麻煩裏，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時，平歌聽到了她面前的女生突然頭向走廊一邊扭去，然後喊出了這句讓她此時非常害怕的話。那個女生口裏的劉老師就是平歌的班主任。

“怎麽辦？怎麽辦？不想見！不想見！怎麽辦？”她不敢轉頭。可是常理告訴她，不去打招呼，她的麻煩更大。

“劉老師。”平歌怯怯地說出這句話。

“平歌，我有事要和你談談，你來我辦公室吧。”班主任劉老師直直地走到平歌身邊，然後對平歌說道。

平歌對面的女生悄悄的對平歌眨眼，意思就是，趁班主任找她談事的機會，向班主任提出複查成績的請求。

平歌當然明白她的好意，但是，此時她能做的就是苦笑。

班主任說完轉身就往辦公室走去了，平歌對那女生勉強的扯出一個微笑，然後一身忐忑的去追班主任的背影了。

班主任肯定會責怪她沒有好好學，但平歌想了想，并不擔心這個，她最擔心的，就是班主任告訴她，說要取消她下學期的獎學金。

她進義熙時，拿獎學金的事情在場部已經傳了開去。當然是她的爸媽逢人便說的結果，兩個人辛苦那麽多年，女兒有出息了，他們自然要好好自豪一番。

想着父母高興的表情，平歌不敢想象，他們要是知道自己被取消獎學金時，有多失望。她甚至還擔心，自己會招來父親一頓打。

“平歌，你這個學期成績下滑得太厲害了。是不是新環境還沒有适應？”平歌一進辦公室，班主任就和一臉嚴肅的對她說出這句話。

“我……我……差不多是因為這樣吧。”平歌羞紅了臉，低着頭說道。她不敢看班主任的眼神，後面“這樣吧”幾乎細得比蚊子的聲音還細。

“哎，平歌，我得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班主任看着平歌，似乎愛斟酌着語氣，考慮着接下來的話怎麽說出來，不會傷害平歌。

平歌聽到“不好”兩個字，心中已經涼了一半。有淚花慢慢的從她眼眶裏打轉，好在她一直低着頭，不然班主任的眼光會讓她羞愧的眼淚馬上流淌出來。

“哎，平歌，我知道你的家境不好，我也知道你在努力的學習，你下課，不像其他同學那樣瘋瘋打打，總是認真看書。不過你這個期末考試終歸沒有達到拿獎學金的條件。所以，按照相關規定，學校下學期不能給你獎學金。”班主任說完這句話，看到平歌快哭了，她一直堅信平歌是乖學生，所以，連忙安慰道，“不過，我給校長說了，如果下學期你期末考試上來了，達到學校給出的條件，我們還是繼續給你發獎學金的。你下個學期的學費，我幫你考慮了，雖然沒有獎學金，但是你可以讓你父母給你提供一個貧困證明，我們學校有給貧困生免學費的優惠政策，你有那個證明的話，下學期我們可以給你免去一半的學雜費。所以，你這個寒假回家以後，好好在家裏複習功課吧，好好努力，争取下個學期把成績弄上來。”

班主任如此為她考慮，平歌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該高興。她明明是自己一天上課走神，下課胡思亂想，老師卻如此的相信她，以為是她沒有适應學校的原因。如果老師哪天察覺到她真實的原因後，發現自己當初沒有說實話，她又會怎樣呢？

但，這個結局總比之前預料的好。好歹她的學費問題解決了一半了。她接下來重要的事，就是該怎麽向家裏解釋自己成績下滑到二十名的事。一想到父母一直在衆人面前都以她引以為豪的表情，瞬間瓦解，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住接下來的後果。

帶着這樣恐懼的思緒，平歌離開學校，往回家的車站路上，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好幾次，她差點被疾馳而來的轎車撞到。

“不如撞死我吧。”平歌恍惚地看着遠去的轎車，心裏莫名的想到。這樣她就不用回家面對父母了。（高中階段的學生一般都敏感脆弱，此時脆弱的性格明顯的在平歌身上顯現出來。她在想着逃避自己造成的這個後果。她還沒有學會面對。）

好在，她其實還是很怕死的，精神恍惚了一會兒，冬天的夜晚來得比較早，四點左右周圍的天空就被籠罩了一層淡灰色，在冰涼的風吹過耳邊後，平歌想到自己在這個城市沒有落腳的地方，心裏擔心自己回去晚父母會怪自己在外面貪玩，這才趕緊的去車站坐車。

從義熙到監區的場部的車發動以後，平歌腦海就開始變成一片空白。她坐在車窗邊，任那些涼風吹着自己。她眼睛盯着車窗外不斷閃過的樹木，房屋，還有電線杆。“張陽，張陽，你當初不招惹我，我又怎麽會走到這一步？我又怎麽會每天想着擺脫你的身影的事，忘記了獎學金的事。可是現在想來，你當初也只是和我開個玩笑而已，一如往常你和其他女生開玩笑一樣。是自己賤，歸根結底還是自己賤。”平歌自言自語道。

這一刻，她陷入了對自己的厭惡中，她如此的看不起自己，也如此的憎恨自己。

有時候，一件事不順，接下來的事就開始不順下去。平歌想起自己現在對張陽的糾結時，在Y市一中以及Y市其他中學的E校的同學，都很少聯系自己了。難道他們也有了自己的麻煩和困局嗎？

當初說的那從讀書一個月就開始聚一次的約定，平歌現在想起來，心裏莫名的有些堵。不是大家不遵守，而是她沒有遵守。大家聚會的時候，一般安排的是周末，但是平歌每個周末都要回家幫忙做家務。她這樣的舉動，讓自己慢慢跟不上曾經那些好友的步伐，朱惜安和趙逸楓分手了，這件事她不知道，張夏陽成績下滑了，這件事她也不知道，朱惜安一直喜歡陳楓的事，她也不知道。等她有時坐車遇到學習小組的其他人員，從他們嘴裏知道這些事時，她感覺自己熟悉的一切在她面前變得好陌生。平歌曾經說過，不管他們怎麽樣，只要他們還在她身邊，她就滿足了。此刻，生活給她開了個玩笑。

當初，她曾想過靠曾經那段友誼的力量來幫助自己擺脫困境，她曾希望他們能像當初在E校那樣給與她積極向上的力量。

最後，她卻得知了一些讓人消極的東西。

平歌不聰明，她從來不去想那些事發生的原因，她只能隐約感覺到，這個高中，大家都在改變。

她幫不了別人，也不知道怎麽幫，她只知道，自己找不到一個讓自己像初三那樣，積極向上的力量。

平歌是個想得太多以後，就會什麽都不會想的人，她只是心裏莫名的堵了一會兒，心又回到她最關注的事情——一會兒車到了場部，她該怎麽進那個家門？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複雜到她走到家門口了，腦袋裏都還沒有想出答案。

這樣的成績單肯定要挨一頓打。平歌看着手中的那張紙，全身忐忑得不敢進家。

“她自找的！她自找的！”老爸的聲音，在平歌還來不及防備的時候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你們平家的人全都沒有良心！一個二個全是一些沒良心的！畜生！人渣！”緊着，在平歌還沒有細思量是不是在說自己的時候，平媽媽的聲音就帶着哭腔從家裏傳了出來。

“她就是自己找的，自己為人差得罪了那麽多人，平康和她鬧離婚是正常的事情。”平老爸生氣的說道。平康是平歌爸爸的三弟。

“你說清楚！你給我說清楚！柳燕得罪了誰？她得罪了你家誰？恩？是你們家人在逼她！那麽家個個都拿她不當人！你們平家現在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你家平康現在要和柳燕離婚，柳燕為他付出了那麽多！當初還聽他的話去做接紮！他平康有什麽資格說離婚？他平康憑什麽！哪裏來的資格？”柳燕是平歌媽媽的四妹，平媽媽本名叫柳晴。

聽到家裏鬧翻天的吵架，平歌知道今天這個家是不得安寧了。

平歌的爸媽又因為平歌的四姨和三叔的事情吵架了。不過這已經不是兩次三次了，平歌記得，至她上小學開始，家裏沒少因為四姨和三叔的事情吵過架。他們因為這件事吵架的頻率，超過了兩個人因為一些小事引發的口角。

平歌想起自己可憐的四姨，平家與柳家的這份親上親，并沒有給她的婚姻帶來多少的美好，甚至因為他們婚事的原因，鬧的幾家人家庭矛盾也不斷。

平歌四姨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為人老實本分，長的普通，對自己的丈夫很溫順。平歌的三叔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他不甘平凡。他一直對自己這個婚姻不滿，因為如果不是因為兩家人撮合他們這門的親事，他可能已經到了外省，取了一個洋氣的老婆。平歌的三叔開始想着自己兩個孩子，還能忍受他這段婚姻，後來，大概是四姨溫順的性子寵壞了他，他說什麽四姨都會老實去做，他說他要到廣東打工，四姨也答應了，那時四姨還懷着三叔的第二個孩子，于是，三叔就越發得寸進尺，最後在省外給自己長了個情人。

四姨結婚以後，一直住在平家。平家的人都是向內不向外的人，出什麽事，平家都是向着平歌三叔，然後一起針對四姨。這些事自然引起柳家人不滿。

于是，從平歌三叔和四姨結婚一年開始，平歌家就沒有少因為他們的事吵架，每次吵，都是平歌媽媽被激怒了，然後去打平歌爸爸，然後打不贏平歌爸爸，平媽媽反而被平歌爸爸推摔在地上，最後，都是以平媽媽悲傷痛苦結束。

平媽媽曾不止一次對平歌和平飛說，“如果不是以為你們兩個，我早就去死了。”

小孩子都有基本區分好壞的能力。盡管平歌爸爸對平歌還有弟弟也算不錯。但是這件事上，平歌一直瞧不起自己的父親，甚至鄙視他。

平歌爸爸一直在自己心中沒有男子漢的模樣。

平歌很少去老家，長到現在十五歲了，也只有自己很小的時候回過一次。雖然沒有回過老家，但是她對老家——也就是她爺爺奶奶家，那邊，一點親情感也沒有。

她不喜歡那些自私冷漠沒有人情味的親人。

但是，一些事，從小恨到大，平歌也感覺很累。尤其是此時，自己遇到了一個自己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的麻煩的時候。時間和空間已經使得她離那些事很遠了，她的內心也與他們有個距離，她害怕了這種家庭之間的恨，每次，她的心裏總被這些東西塞得沉甸甸的，喘不過一口氣。

怕媽媽又要和爸爸打起來，平歌藏起了成績單，嘆了一口長長的氣，然後走進了那家破瓦蓋的屋子。

這天，平媽媽果然和平爸爸動起手腳，好在已經長到一米七的平飛拉住了平爸爸，而平媽媽也被平歌勸住，這場讓兩個小孩膽戰心驚的吵架才慢慢收尾。

不過人雖拉住了，平媽媽卻一個人抹淚哭了起來。平爸爸見狀，一如往常的，摔門離開而去，不知道去那裏轉了。

“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嫁給這個畜生，是我這輩子做的最蠢的事情。”平媽媽一邊抹淚一邊哭訴。

如果是初中的時候，平歌和平飛會走到媽媽身邊，安慰道：“媽媽不要哭了，你哭我們也要哭了。”

現在，見到這個場景，平歌和平飛互相望了一眼，然後安靜的站着，一句話也不說。母親的眼淚在他們面前流了太多次，他們漸漸地麻木了。就像，背了一個重重的包袱太久一樣，麻木了，适應了。

這天，父母一如往常的打冷戰，平歌成績單的事情就這暫且躲不過了。

不過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父母冷戰的第二天，平歌爸問了平歌成績單的事情。平歌爸一問，一直不想說話的平媽媽，這時也開口了。

在爸媽兩人的目光中，平歌很不情願地拿出了那張折疊了好幾次的成績單。

“怎麽那麽差！”這是平歌爸爸的反應，此時平爸爸的臉色一臉的驚訝和生氣。

“我看看！”平媽媽一把從平爸爸的手裏搶過了成績單。

“你是不是在學校跟着其他同學去玩了，沒有好好的學習？”平爸爸臉色可怕地看着平歌。

“沒，沒有。我們現在的高中課程比初中的時候難好多，我有點不适應，所以。不過下學期拿不到獎學金沒關系，我們班主任說了，如果你們給我提供貧困證明的話，下學期的學費可以免一半。”平歌希望自己的話能減輕父親的怒氣。

“給你提供個鬼！你想也別想！你成績那麽爛，你自己看看你當初進校時什麽成績，現在又是什麽成績？！你肯定在學校沒有好好讀書！進了城市學壞了，是吧！我給你說，你這鬼成績別想讀書了，給我滾出去跟着別人打工吧！”平歌的話沒有起作用，反而把平爸爸的怒氣點的更燃。

雖然平爸爸說的是氣話，但是他還是一眼看出了平歌沒有認真學習的事實。

可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平爸爸如果是平時生氣的時候，平歌肯定要挨揍，但今天已經氣得揍平歌的心情已經沒有了，他直接不想看到平歌。

平爸爸的話讓平歌的眼淚立馬流了出來。第一次被父親講得那麽難聽，甚至父親不幫自己，還嫌棄自己，她心裏又是委屈又是難過。

流過淚後，平歌叛逆的性格被激發，“滾就滾，我現在馬上從這個家滾出去，你們一輩子都別想看到我。”平歌說完，擡腳就往門邊沖過去。

然而還沒有走幾步就被平媽媽拉住了，“你給老娘往哪裏跑？”

平歌手一甩，“你們不是叫我滾嗎？我現在就滾。”

平爸爸聽到這句話，立馬回了平歌一句，“她還覺得她有理的很，她還覺得她委屈的很！她要滾趕緊滾，拉她幹什麽？”

“閉嘴平老二！昨天我們的事情還沒有扯清楚哈，你今天別逼我罵你！老娘生的姑娘老娘自己來管教，由不得你！你為這家付出了多少你自己清楚，你沒有資格在這裏教育人！”平媽媽生氣地對平爸爸說道。

平媽媽這句話氣得平爸爸暴跳如雷，平爸爸對平媽媽狠狠地罵了幾句髒話以後，摔門往外面走了。

平媽媽在平爸爸身後罵了幾句髒話以後，然後才回來理會平歌，“你剛才看到了，如果不是你媽，你今天還能呆在這個家嗎？老實告訴你媽，你在義熙中學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成績那麽差？”

“我……我還沒有适應高中生活，真的……”平歌不敢說出真話，盡管她很想說，她也很想讓媽媽開導自己。但，她清楚，如果自己說出了真話，媽媽肯定會更加責怪她的，因為，從一開始，家裏就不允許她早戀。

“這個寒假好好努力，把成績弄上去，知道嗎？窮人只有靠讀書才有出路。”

就這樣，平歌成績下滑，以沒有獲得獎學金的事情算是過去了。

可是，有的事并沒有過去，比如，她撒謊的事，比如，她成績真正下滑的原因，比如，她那些積在她心裏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