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章

曹氏正坐在大廳裏低頭認真查看置辦年貨的賬單,一張張再核實檢查一遍,以免出了什麽纰漏。今年是頭一回在京城過年,年裏需要走動的人家自然就不一樣,這上京城可不是蘇州,随便一些什麽玩意兒就能将那些太太們打發了的。

在蘇州,她也無需送多少節禮出去,許家在蘇州大有名氣,那些富家太太巴結還來不及呢。可這上京城就不一樣了,許家縱然家財萬貫,但是這裏多的是根基數百上千年的世家大族,人家大家族,根本瞧不上黃金白銀,這節禮,就必須得花些心思。

不過,這送節禮也得在能夠高攀得上人家的情況下,像他們這樣的富家商戶,那些素來有身份的人是瞧不上的。曹氏倒是也有自知之明,并未一來就想高攀那些個一等世家,不過,那些三等的侯伯爵夫人,倒是可以攀一攀的。

如此一番細細思忖後,年間需要去哪些人家串門送禮,她心中也有數。

才坐下歇着喝杯茶水,外頭小丫頭翠屏匆匆跑了進來,雙膝一彎,就跪着匍匐在曹氏跟前,驚慌道:“太太,不好了,可不好了。咱們家來了衙差,說是要帶桃紅姐姐過堂問話,此番,老爺已經做主讓衙差将桃紅姐姐帶走了。”

“啊?”曹氏一張臉瞬間蒼白,手中力道一松,握在掌心的乳白色茶碗便摔了下來,一聲脆響,震得她身子一晃,而後連忙問道,“老爺此番人在哪兒?”

“老爺……奴婢不曉得。”翠屏依舊匍匐在地上,搭着哭腔道,“老爺怕是……怕是已經什麽都曉得了,桃紅姐姐哭得可厲害了,奴婢聽那衙差口中提到什麽‘膽敢誣陷威遠侯大人,簡直活膩歪了’,太太,這回得罪大人物了。可是,可是錦繡齋的趙二爺,跟這威遠侯又是什麽關系?”

曹氏坐立不安,在廳內來回大步走動,而後吩咐翠屏道:“你暗中悄悄去衙門口打探情況,有什麽要緊的,定要即刻回來禀告我。記住,換身妝扮去,千萬別叫人認出來你是許家的人,清楚了嗎?”

“是,太太。”翠屏擦了擦眼淚,而後麻溜爬起來,就往外面跑去。

曹氏真沒有想到會這樣,她行事之前查探過了,這錦繡齋的齊娘子跟趙二爺,根本都是頭一回來上京城,除了與那璟國公府的姑爺沈大人是老鄉外,旁的根本什麽人都不認識的。正因為他們在京城無依無靠無權無勢,她才敢整治的。

如今,怎生無端扯出個威遠侯來?曹氏心中疑惑,但更多的還是畏懼。這上京城裏的權勢貴族,她委實得罪不起。桃紅那小妮子要是聰明的話,就只自己承認了,可別把自己也拉進去。這般想着,便即刻命人去将桃紅的弟弟順安喚來。

很快,順安便進了大廳來,跪下給曹氏請安,他眼圈兒紅紅的。

曹氏瞄了他一眼道:“你姐姐的事情,我已經曉得,你不必哭了,我會想法子。”

順安才十二歲,他六歲的時候家鄉發大水,家中親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便跟着當時才只十歲的姐姐逃難到蘇州,後來進了許家當奴才。他跟姐姐相依為命,在他心目中,姐姐可是比誰都重要的,此番姐姐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怎麽能不哭。

說到底,不過才是個十二歲的孩子罷了……

但曹氏顯然是沒有這麽好心,此番危急關頭,她要把順安拿捏在手中。這樣的話,桃紅顧及着自己弟弟,想來也不敢亂說話。

“好孩子,別哭了,起來吧。”曹氏喚一聲,又說,“你姐姐在我身邊一直做事情都不錯,想來,這回不過也只是誤會。我瞧你這副樣子,也是不放心你出去的,便先呆在我這裏,一會兒等你姐姐回來了,确定沒事了,你再出去。”

“多謝太太。”順安抹了淚,而後順從地站起身子來。

不多久,桃紅便從衙門回來了,翠屏先跑着回來禀告這個好消息給曹氏聽的時候,曹氏着實大大松了口氣,而後一屁股跌坐在圈椅裏。随後桃紅走了進來,在曹氏跟前請安,而後瞥見自己弟弟也在,不由驚住。

“姐姐,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順安不哭了,見到姐姐,他很開心。

桃紅縮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攥住,心中明白弟弟此刻為何會在這裏,但是沒說。

曹氏道:“順安,既然你姐姐好生生回來了,你先下去做自己的事情去吧。”而後揮退了一應人,只留了桃紅下來,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且好好與我說。那威遠侯,是誰?跟錦繡齋是什麽關系?”

桃紅道:“回太太的話,威遠侯便是趙昇,他不是什麽逃兵,而是近日來百姓口中的大英雄。今兒伐北大軍凱旋,陛下對其行賞,卻找不到人,後來才發了聖旨去錦繡齋。錦繡齋的齊娘子說了事情原委,又有那徐郎君的婆娘作證,官府便就命人來抓奴婢了。那徐郎君知道了事情厲害,大堂上就指證了奴婢。”

“那你怎麽說?”曹氏十指忽的攥緊,丹鳳眼死死盯着桃紅。

桃紅道:“奴婢說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奴婢說自己愛慕大少爺,見大少爺對齊娘子好,奴婢就心生痛恨,故而才做了這樣的事情。太太您放心,奴婢在府衙是一個字都沒有提及您。奴婢侍奉太太多年,是不敢背叛太太的。”

曹氏有些不信,疑惑道:“你這樣說,他們不但信了,還放了你?”

桃紅道:“打了奴婢幾板子,又見奴婢供認不諱,威遠侯沒有深究,說雖則奴婢居心不良,但告發得也的确沒錯,就跟府尹大人說了,放了奴婢。奴婢想,倒不是威遠侯真就不追究奴婢的錯了,只不過,他如今身份不同,奴婢又說得沒錯,他顧及着身份跟威名,不屑于跟奴婢計較。”

不論如何,這一關算是過了,曹氏松了口氣。但是轉念一想,此番那趙昇得封侯爺,那自己哪裏還得罪得起?再說,原本盤算好的計劃就這樣沒用了,怎麽着心中都會不好受,曹氏憂慮起來,只覺得胸口疼。

還沒來得及做下一步打算,外頭翠屏跑進來說:“太太,老爺來了。”

翠屏話音才落,外頭許正澤便黑着臉負手大步走進來,厲聲道:“滾出去!”

桃紅翠屏聞言,連忙爬起來,而後匆匆朝許正澤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曹氏僵硬着笑,哪裏還敢坐着,連忙站起身子來,僵硬着笑走到許正澤跟前,盡量調整好自己的語氣,輕聲喚道:“老爺……”話音才落,許正澤便抖着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曹氏措不及防,被打得摔趴在地上,半邊臉頰腫了,嘴角立即有了血絲。

“老爺。”曹氏眼圈忽然就紅了,眼裏蓄滿淚水,明顯一副委屈的樣子,“妾身是冤枉的,是桃紅那個小蹄子,她一直暗中偷偷喜歡大少爺,所以因愛生恨,這才做下這樣的糊塗事情。老爺,這事情真的跟妾身一點關系沒有。”

許正澤氣得胡須亂抖,雙目猩紅,只指着曹氏道:“若不是你今兒做出這樣一番對不住阿平的事情,我倒是還會要繼續叫你給騙了,這些年,你僞裝得實在是太好了。怎麽,如今見阿平出去了,你就急不可耐的想要他去死?你是不是以為,阿平死了,這偌大的家業就全都是你的了?我現在就明白告訴你,你癡心妄想!這雲澤能做到如今這般大,一半的家業是阿平賺來的,你得是多狠的心,才敢起了這樣大的膽子!”

曹氏哭道:“老爺,你這回可真的是冤枉死妾身了,這些年來,妾身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老爺子您可是瞧在眼裏的。妾身對大少爺素來比對慕雲憶雲還要好,對大少爺,那是對老爺子您一樣的敬重。老爺子您今兒卻這樣說,實在是傷妾身的心。”

許正澤被蒙騙了二十年,一朝醒悟,自是百般看不順眼曹氏。

“我不想聽你辯解!你這惡毒婦人,難道還想騙我?”許正澤氣得只覺得胸口疼,他擡手緊緊按住胸口,而後繼續怒罵,“我……我今兒就得好好教訓教訓你,來人啊,家法伺候。”

早捧着鞭子候在外面的小厮聽了,連忙跑進來,将鞭子奉上。

翠屏見狀,急道:“這可不好了,老爺要打太太呢,可怎麽辦?桃紅,咱們趕緊去叫了二少爺跟大小姐來吧。”

桃紅道:“你沒瞧見嗎?老爺此刻是真的動怒了,以前老爺何曾這樣對待過太太。怕是老爺已經知道了太太做的事情了,此番若是叫了二爺跟二小姐來,多半也是挨打的份兒,咱們可別火上澆油了。”

“你說得也對。”翠屏着急地在門前來回踱步,正想着如何是好呢,就聽裏頭傳來鞭打聲跟凄厲的慘叫聲。

老爺子發火動用家法,下了命令不讓人進來,哪個奴才也不敢。也就片刻功夫,曹氏就被打得渾身是血。她頭發淩亂,趴在地上,滿臉淚水道:“我不活了,你把我打死算了,打死了我,我還好去陪着織雲姐姐。”

提到沈織雲,許正澤将要甩下來的鞭子即刻頓住,眼神也瞬間變了。

曹氏見此行果然有效,忙越發哭着道:“可憐織雲姐姐,年紀輕輕就走了,她離開的時候,肚子裏還懷着孩子呢。她那麽好,對誰都那麽好,到底是誰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害得姐姐葬身火海。”

許正澤鞭子掉在了地上,眼中有刻骨的痛意,而後什麽話也沒說,就轉身出去了。

錦繡齋此番熱鬧得很,前來道賀的人很多,趙昇接了聖旨後,又跟着賈公公進宮謝恩,一直到天黑了才回鋪子。齊錦繡兄妹二人則忙得很,原本鋪子生意就多,又平添了這樣的喜事,一撥撥客人都得接待。

到了傍晚時分,人才漸漸散去,齊錦繡也總算歇了會兒喝口茶水。卻是蹙起眉來,這侯夫人,當真是不比老板好做。甜寶見不但爹爹回家了,家裏一下子還來了這麽多人,她實在開心,從樓上跑到樓下,一個人玩得歡得很。

見爹爹回來了,她扭着身子就跑過去,口中大聲喚着:“爹爹!”

見到大閨女,趙昇彎腰,将閨女抱起來。

“甜寶,今天怎麽這麽開心?你娘呢?”趙昇沒有想到會受封侯爵,原以為,不過是得些封賞罷了。得如此大賞,以後對家人能夠多一份照拂,趙昇實在開心。只有他身份夠了,才能不叫家人受欺負。

“爹爹,我可想你了。”甜寶抱住爹爹脖子,有些委屈地撒嬌道,“你都幾天沒有回家了,外面人說,你被壞人抓走了,我可傷心了。爹爹現在回來了,還會再走嗎?甜寶不讓爹爹走,你要是去哪裏,帶着我跟娘一起。還有舅舅……還有,荷姨。”

“爹爹不走,也不會再離開你。”趙昇親了親閨女小臉,“等來年開春,咱們親自接了奶奶進京來住。”

“哇!”甜寶越發來了精神,眼睛也亮了,使勁點頭,“我可想奶奶了,我要跟奶奶一起,像我很小的時候一樣。”

“回來了?”齊錦繡從偏廳走出來,明顯有些累的樣子,但心情卻是好的。

“娘!”見到母親,甜寶連忙歡快朝母親伸出手去,要抱抱。

趙昇道:“你娘累得很,別鬧你娘了,爹爹抱你。”

甜寶蹭着身子要下地來,而後站在地上仰着腦袋跟爹娘說:“我自己玩兒,不要抱,我是很大的孩子了。”

齊錦繡彎腰抱了抱萌閨女,又親了親她臉說:“你今天來回鬧騰一下午了,瞧你熱的,一會兒指定着涼。”

“開心。”甜寶說,“今天好多人,好開心。”

“開心一會兒就好了,娘問你,今天該識的字都會了嗎?一會兒吃完飯,娘得考你。”

甜寶瞬間就蔫了,小嘴瓢着瓢着就哭了起來。

“太難了,我不要念書了,天天念書,都沒有人陪我玩兒。”一哭出聲音來,就嘩啦啦越哭越厲害,“我想東哥哥,還有小舅舅小姨,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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