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彌天大謊

星夜楓和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窗邊的燭火被夜風吹得有些搖曳，照得她的臉色頗為陰晴不定。

手機被她握在掌心裏，右手大拇指反複的摸挲着黑暗的屏幕，但是她心裏清楚，其實只要自己一個電話打過去，什麽都清楚了。

她擡起頭，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久違的想起了白石和岩。

說起來，自從上了雄英後，就再沒有人來殺她了……

但是這些年裏，說實話，她确實沒有見過那個男人一眼——別說親眼相見，就連相片都沒有一張。以至于記憶中的五官都有些模糊了，只剩下他得知訊息的那晚驟然鐵青的臉色、緊抿的嘴角和幾乎要噴出火來的一雙眼睛。

年幼的她為此還曾經做了好幾年的噩夢，裏面全是那雙險些噴火的、與自己如出一轍的幽藍色眼瞳。

其實這一切都要源于慧悟大師下午的時候無意中說了一句話，幾乎把她震得差點摔下山崖去。

只聽她說——你爸要是還活着，你也逃不過這樣的宿命吧？

——宿命？什麽宿命？被巨大壓力所壓迫到變态的宿命？？

【“你胡說！我爸在美國活得好好的！什麽叫做‘他要是還活着’！！”】

白發的女法師面對她突如其來的憤怒，只是淡淡的看了怒氣沖沖的小姑娘一眼。

【“他早就死了，大概是有意瞞着你罷了。”】

星夜楓和簡直被這個混賬給氣得渾身發抖。

【“大師……你們出家人是不打诳語的，對吧！”】

【“騙你對我沒什麽好處，欺瞞更沒有，不信你問你爸當年的朋友，看看他們怎麽說。”】

星夜楓和一時語塞，她被強行斷絕父女關系時尚且年幼，怎麽知道父親曾經有哪些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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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可是那這些年來，是誰給我發短信？是誰為我的生活學費付賬？又是誰時隔幾月總會派人來殺我？！

這些林林總總的疑問，卻像是被什麽堵住了，并慧悟大師的一句話中敗下陣來。

【“這些年來，誰最了解你，誰就有可能是幫忙瞞着你的人。”】

蔚藍色的眼瞳因為巨大的恐懼而急速收縮，旋即又深深地沉下去。

……答案一目了然。

鐵城鬥海。

——他了解她的很多日常行程，知道她的許多小癖好和精神疾病，清楚她的個性強弱程度，請她來自己家裏吃飯，把她當作自己的另一個女兒，也會在生日時出其不意的送點小禮物和蛋糕給這孩子。

一個人的好意有時候是很能打動他人的，因此這些年來，在內心深處，星夜楓和一直将他視為堪比父親和師長的可敬人物，敬重而溫順的聽從他的那些建議。

然後有一天，星夜楓和被一個才認識了兩天的人告知，你這位長輩，很有可能是背着你做了什麽事情，才會令你如此憤怒到滿心都是燃燒的業火。

星夜楓和不願意用惡意去猜測頗為照顧自己的長輩，但是殘忍的現實告訴她，你敬重的人，很有可能是一直在找人來殺你的幕後黑手。

畢竟父親要是真的如那個鬼畜和尚所言，已經死了，就不可能找人來殺自己了——一個死人是沒辦法長年累月的拜托其他活人來殺人的，更別提付賬了，難道要用冥幣嗎？

她猶豫了大半個晚上，還是撥通了電話。

手機很快接通，那頭傳來熟悉醇厚的嗓音，此時中年大叔剛好吃完飯，一個人在樓下散步，見到是她的號碼，便依舊愉快的詢問她這幾天過得怎樣。

星夜支吾了幾句，實在無法忍受表面的熱切寒暄和內心的質疑，索性直接問了出來。

“BOSS，您認識我父親嗎？”

鐵城鬥海的聲音似乎頓了一下，“見過幾面，怎麽了。”

星夜楓和面無表情的直視那搖曳的明晃燭火，随時都有熄滅的可能，內心的希望幾乎要與它一樣了。

“那他現在……還活着嗎？”

電話那段回答的毫不猶豫：“當然。”

“……”

星夜楓和睜着眼睛沒有說話，握住手機的手卻在不住的顫抖。

“您在撒謊。”她看似面不改色的指出問題，心中的某個地方偏生愈發的揪着疼，“十年了，您每當想要撒謊欺瞞一件事的時候，就會預先想好所有答案。”

——時光流逝，并不是只有對方了解自己，她對于這位長輩也是頗為了解的。

正在散步的鐵城鬥海愕然，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星夜都以為他要挂斷時，他才冷不丁地反問：“誰跟你說的。”

“……慧悟大師。”

“是她啊。”鐵城莫名的嗤笑一聲，仰頭望着那輪因為被烏雲遮蔽大半而變得昏沉沉的月亮，感概萬千，“那個隐姓埋名的家夥，還沒死啊。”

星夜楓和喉頭一滞，她平日裏有千言萬語，事到臨頭偏偏吐不出一個字來，只是覺得兩眼發黑，仿佛脊椎骨被什麽東西給一下子打斷了那般無力到痛苦。

大叔的聲音依舊是慢悠悠的，聽起來卻更像是驟然老了十歲。

“她雖然夠混賬，但是從來都是說話最真實的那個。”

“小楓和，我今天跟你說實話吧，你爸确實已經去世多年了。”

“我跟你爸爸的交情超過三十年，當年一起對抗敵人時，有一次我不小心被人坑了，腿部中彈跑不快，血流了一地，是你爸背着我逃出生天的……所以，不管你怎麽看待他，對我來說，石頭都是我兄弟。”

“而我的那位兄弟，早在九年前就因為思念過度，成疾而去，留下了一大筆遺産給你，還有一個特殊的東西……”

星夜楓和艱難的閉上眼睛，聲音放得很平穩，仔細聽會發現有些發抖，硬是打斷了他的話，“不要說了。”

“我很抱歉，孩子。”鐵城鬥海的聲音低沉“你應該也猜到了，沒錯，的确是我一直在找人殺你，不，該說，是為了測試你的能力進展。”

“我和他聯手，之所以需要這樣來騙你，這其中，是有很多複雜的原因的……”

星夜楓和倏然暴怒起來，“我叫你不要說了！”

電話那端被吓到了，過了幾秒，才緩緩說，“對不起……”

她再也聽不下去，猛地挂斷了通話。

望着“通話結束”的字樣，星夜楓和陷入了沉默，蔚藍色的眼睛裏似乎蘊藏着無盡的大海，壓抑得令人心顫。

那是因為被重要的人所背叛而産生的憤怒與悲哀，距離上一次這種激烈而絕望的情感油然而生時，還是十年前，那個時候白石和岩親口斷絕了他們的關系。

到底……到底有什麽樣的理由，才能将兄弟的死訊瞞對方的親生女兒足足十年！

——她才不想聽。

謊言，謊言，都是謊言！

那個男人生前就擅長說謊，結果他的兄弟也幫着他撒謊，連死了以後都還要維持了一個天大的謊言！！

他們到底把自己一個小姑娘想象成什麽了？刀槍不入的金剛嗎？還是完美無瑕的心境？就這麽确信告知她真相以後，什麽問題都不會有？大家依舊可以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真是太高看她了……這個世上，到底還有誰可以相信。

窗外吹來一陣冷風，終于吹滅了搖搖欲墜的燭火，房間裏驟然陷入黑暗。外面依稀傳來慧悟大師在佛堂裏誦經的聲音，遠遠近近，聽不太真切。

“……願令衆生常得安樂，無諸病苦。欲行惡法，皆悉不成。所修善業，皆速成就。關閉一切諸惡趣門，開示人天涅槃正路。若諸衆生，因其積集諸惡業故，所感一切極重苦果，我皆代受。令彼衆生，悉得解脫，究竟成就無上菩提。”

不知過了多久，有什麽東西，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板上。

“我……”

星夜楓和低聲自語着，卻有種深沉冷寂的力量堵住了喉嚨，讓她哽咽着再說不出什麽來。

“……我啊……”

一直想向那個人證明些什麽，努力，再努力，絕對不能放棄，也要證明自己不是弱者。

誰知道，到頭來，什麽都證明不了。

她曾經有多堅持信念，如今破碎時就有多痛。

原來，在內心深處，她依然還是十年前那個跌坐在廢墟裏嚎啕大哭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手機碼字，每個人說的都是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