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郝凡像避難似的一口氣跑到地鐵站,慌慌張張地上了地鐵,坐了六站之後發現坐反了方向,都快到松江大學城了,又下來往回坐。

耳機裏林宥嘉唱着:“我沒有什麽陰影魔障,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我又不脆弱,何況哪算什麽傷,反正愛情不就都這樣。”

一廂情願的愛戀,能叫愛情嗎?郝凡倚在車門上,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農田池塘,以及包圍農田池塘的正在建設的高樓大廈。這個城市充滿了欲`望,不停地擴張膨脹。生在其中的人,大多像蝼蟻一樣。他也不過是蝼蟻一只,像多數人一樣活着,像多數人一樣死去。

兩情相悅的愛情,大概只會發生在少數不平凡的人之間。像他這樣如蝼蟻一般的人,還是別奢望了!

林宥嘉又用他那慵懶傷感的嗓音唱着:“我總是一個人練習一個人,寂寞是腳跟,回憶是凹痕,也沒有人見證。”

地鐵進入了隧道,窗外的景色不見了。林宥嘉唱:“沒有人在等着一個人,一個人在等着沒有人,沒有人在等着沒有人。”

郝凡想,那些隐秘而悲傷的過往,什麽時候才能放下呢?

耳機裏憂郁的音樂此時被來電打斷,郝凡愣了會兒才拿出手機,陌生的本地號碼在屏幕閃動,他緊張地在腦中過了一遍,确認不是張喬的號碼後接通。

“學長,你是不是把我的號碼拉黑了呀?”耳機裏傳來蔣樹帶着委屈的聲音。

“打你電話不是忙音,就是不在服務區,你肯定把我拉黑了。我換同事的手機打就能打通。”

蔣樹很篤定,郝凡不吭聲。

蔣樹聽不到他的動靜,連聲呼喚:“學長,學長?”

“嗯。”郝凡勉強應了一聲。

蔣樹問他:“你為什麽拉黑我?我幹了什麽讓你不舒服的事嗎?”

郝凡深呼吸:“我不想去你說的那個聚會。”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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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為什麽。”

蔣樹嘆氣:“那不去就不去嘛,你也不要拉黑我嘛,我還以為我做了什麽讓你讨厭的事呢。”

蔣樹總是這樣真誠,郝凡反倒不知如何應對。

蔣樹慢聲慢氣地解釋:“其實叫你參加聚會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現在做的事有點大材小用了,覺得可惜。剛好有學長在組團隊,需要人,想推薦你。”

郝凡當然知道他只是好心罷了,跟他道完謝,又說:“現在這樣我覺得挺好的。”暫時不想改變什麽。如果硬要說想要改變點什麽,那就是希望可以離張喬再遠一點,或者說張喬離他再遠一點。

蔣樹惋惜地長嘆息:“學長,你這樣真的開心嗎?”

郝凡苦笑:“人各有志。”

蔣樹沉默了半分鐘,再開口時語氣變得鄭重:“你還記得張喬學長嗎,朱歡學長?”

曾經用過的名字和張喬的名字同時出現在一起,瞬間撕開了郝凡的記憶。

“他姓朱啊?哪個朱?豬頭的豬,還是豬肉的豬?”

“人如其名,都是豬。”

“他長得不清真,名字也不清真,得虧宿舍裏沒有新疆室友,不然多惡心人同學啊!”

……

類似難聽的話,從小學五年級後,朱歡沒少聽。哪怕已經聽了千萬遍,他依舊沒辦法像別的胖同學那樣,大度地一笑置之。他只想躲起來,離那些人遠遠的。

“嘲笑別人讓你們這麽快樂嗎?”

“朱歡比你們厲害,比你們聰明,讓你們這麽難以接受嗎?需要背後這樣嘲笑人家!”

張喬的出現,打斷了那些人的嘲笑。他的聲音不大,語調不輕不重,卻自帶一股力量,讓那些取笑他的人面露羞愧。

“尊重別人等于尊重自己,別讓我看扁你們。”

第一次有人站在朱歡這邊幫他說話,他看着張喬,像看一個神。他說的每個字都铿锵有力地敲在他的心上,發出五彩的光,落到他身體的每一處,慢慢生根發芽。

模糊的愛戀終于變得清晰堅定,讓人恐慌不安。醜陋的凡人哪有愛神的權力!朱歡從不敢暴露真實的內心,連多看對方一眼,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他近乎讨好地幫着對方做很多事情,明面上私底下,只希望能夠幫到他,別無其他多餘的想法。他不敢也不想有多餘的想法。

這隐秘的愛戀,他是打算藏一輩子的。可惜,被不喜歡他的室友們一口氣戳破了,他們破解了他的電腦,翻出了那些秘密,并且毫不客氣地大肆宣揚。如果他的秘密沒有被發現,是不是他可以一直以普通學弟和社員的身份待在張喬身邊?

蔣樹等了很久,才等來郝凡的回答:“有一點印象,記不大清了。”

“啊,他可是0+1的創始人啊。”蔣樹嚷嚷,連他這種晚入學的人都知道張喬。

“你也知道的,我不太愛社交。”郝凡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蔣樹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沒錯,他認識郝凡時,他已經不參加0+1的社團集體活動了,每次都找理由缺席。

“不過張喬學長對你還有點印象呢,剛剛還問我有沒有聯系上你。”

蔣樹的話有如雷電,在郝凡耳邊炸開,炸得他腦袋都快裂開了。耳邊只剩下尖銳的耳鳴,後面蔣樹又說了什麽,他全部沒聽清。

“學長,朱歡學長?”蔣樹的呼喊喚回了郝凡殘存的神智,他“啊啊”地連應了兩聲。蔣樹聽出他聲音裏的慌亂,急忙追問:“學長你怎麽了?”

“沒,沒怎麽。”郝凡壓下心頭地躁亂與恐慌,但依舊掩飾不掉語氣中的不安。

“要不要見一面呢,和張喬學長?我說的要組團隊的就是他!”蔣樹再問了一遍。

“不用了,謝謝。你不用再說了,我不會考慮的。”郝凡毫不猶豫地拒絕,不留一絲餘地。

蔣樹似乎被他突然堅定抗拒的語氣吓到,足足愣了幾秒,才吶吶地說:“那好吧。”

“再見。”郝凡搶先挂了電話,又将蔣樹同事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拉黑後又覺得不太保險,在手機設置陌生號碼全部拒接,包括張喬的號碼。

但就算如此,他依舊非常不安,如果蔣樹給了張喬他的聯系方式,他馬上就會被認出。他憂愁了一路,直到走到小區門口,才鼓起勇氣給蔣樹非常鄭重地發了一條微信:“我希望你不要将我的個人聯系方式發給任何人,我不想和過去認識的人有聯系。謝謝你。”

蔣樹回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郝凡将那句話再發了一遍,後面附上一句:“如果你不想跟我絕交,那麽希望你能答應我的請求。”

蔣樹這才老老實實地回了一個“好”字。

郝凡相信他會信守承諾,懸着的心終于落地。他在小區樓下的粥店逼着自己喝了一碗粥,吃了半份水煮青菜,忍着想吐的沖動回到家,吃下藥後又在房間癡坐了很久,腦子裏過着亂七八糟的事情,終于抵不過一夜未睡的困意,蜷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和王大義他們開完了長達三個小時的會後,張喬覺得脖子上好像頂了三個腦袋。那幫老家夥想法倒是一個比一個超前,一旦追問到實操性,又都齊刷刷地看他,把他當神仙。

現在是要技術沒技術,要人沒人,老家夥們卻已經開始展望未來了。張喬不頭大才怪!

他跑出來透氣抽煙,拿出手機看到蔣樹的回複。

“聯系上了,但是他不願意。”

“為什麽?”張喬馬上問。

蔣樹隔了一會兒才回:“他說人各有志。”

“你有他聯系方式嗎?手機或者微信,郵箱也可以。”張喬又問。

這次蔣樹隔得更久才回:“學長,朱歡學長這邊就算了吧,別找他了。”

“?”

“我給你推薦別的人,還有一個學弟,現在在騰訊,不過聽說做着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改天把他約出來聊聊。他的能力不比朱歡學長差。”

張喬不為所動,堅持追問:“為什麽朱歡不行?”

“他不願意。”蔣樹還是那句話。

“把他聯系方式給我。”

蔣樹直接發來語音:“他說不想和過去的人有聯系,如果我給了他的聯系方式,他會跟我絕交。”

他夾在中間,也是左右為難。

張喬聽完,回他:“那就算了。”幹脆利落。

當年朱歡不好過,四年大學生涯給他留下的美好回憶大概寥寥無幾,他不願意和過去的人再有牽扯,理所當然,張喬能夠理解,但心底留着一絲自己都不曾發覺的遺憾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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