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拉鈎

篝火的火焰或明黃或火紅,煙氣像是冬日的波濤,層層疊疊的白色擁擠着,消失在空氣中,偶爾蹦出的一絲火星,被野上的風掐滅在空中,只剩下寥落的灰燼……

霍青梅猛地眨眨眼,眼睛裏似乎進了什麽異物,眨眨眼睛還會産生刺痛,眼淚止不住地流,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那張被搓弄的不像樣子的紙張上。

她煩躁的揉了揉那張命途多舛的紙張,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又狠狠地将那張紙條往袖子裏一揣,轉身小聲道:“哥哥,我出去一下。”

霍嘉放下酒杯,認認真真地看着她通紅的眼睛,似乎想說什麽又忍住了,只是伸手以溫柔的力道摸了摸她的頭發。

“去吧……”那聲音又輕又柔,似乎可以讓人将所有的重擔放下。

霍青梅此時心裏正放着一件事,也沒有多想,就提着裙子,從竹席上起身,就輕手輕腳地往嬴敏剛剛出去的小門走。

她根本就沒敢回頭,只覺得後背麻麻的,都快被利箭似的眼神捅成篩子了,腿一軟差點踹了個跟頭,等到她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跑出這片場地,後背如有實質的感覺才消失了。

霍青梅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前方幾個火盆熊熊燃燒着,白色的帳篷亮的刺眼,漆黑的路面依舊黑黝黝。

她正鼓鼓膽氣準備前行的時候,一雙白白的手突然從背後探出,拍了拍她的肩膀。

霍青梅身子一僵,連叫喊都忘記了,只覺得被拍過的肩膀涼涼的,沉沉的……

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她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同手同足地僵硬繼續往前走。

那雙手又拍了拍她,她眼睛一閉,走得更加快了。

耳邊傳來幾乎融化在風中的一聲嘆息,緊接着她便撞進了一個有着淡淡雅香的熟悉懷抱裏。

知道了是人不是鬼,霍青梅的神經卻越發的緊繃起來了,牙齒、手指、身體都忍不住顫抖,被愚弄的生氣、被欺騙的惱怒、被占了便宜的羞憤一股腦兒的湧了上來,全都在她的腦海裏炸開,讓她難以思考,也難以講話。

狠狠地,她推開了孟安如,可是孟安如一動不動,她卻被反作用力推得後退了一大步,孟安如忙伸手要去扶,卻在霍青梅的目光下,滞了滞,最終緩緩收了回去。

被灰燼迷住的眼睛忍不住地流淚,她又後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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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淚水裏,她看到孟安如露出一個與往常一般無二的笑容,美貌妩媚的臉上一雙眸子被火光熏成淺淺的蜜色,霍青梅怎麽看也弄不懂為什麽這麽美豔的一個人居然是個男人!怎麽看也不像啊!

孟安如拿出一方繡帕,輕輕去抹她的淚水,霍青梅又蹭蹭後退幾步,他的表情随着霍青梅的動作暗淡下來,手指緊緊地捏着繡帕。

“我很惡心吧?”

孟安如垂着頭,劉海兒蓋住了她的眉眼,投下的陰影蔓延到唇峰處,聲音有些啞。

霍青梅扭過頭,呆呆地看着一盆火,同他一起沉默。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難處,我只是……只是……”她有些為難,不知道該如何去說。

孟安如悄悄地擡起臉。

“這麽多年要你一個男人扮成女人肯定也挺難受的。”她撓了撓下巴,有些苦惱地換了一種方式道:“但是,我挺讨厭人騙我,尤其是跟我越親近的,我越讨厭。雖然我也知道這個世界大部分都是由謊言組成的。”霍青梅轉過臉,攤了攤手。

“你瞧,雖然理智能夠說服自己,可是我現在一見你那張臉就想一拳頭揍上去,所以你還是離我遠點比較好!”霍青梅故意滿懷惡意地說,心下卻知道這又是一個謊言,那麽美的一張臉,誰能舍得下手去揍啊!

霍青梅覺得自己已經擺出嘴兇惡可惡的嘴臉了,孟安如卻猛然噴笑了出來。

“哈哈……青梅你……哈哈……”

“喂!喂!”霍青梅摸摸後腦勺,簡直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雙手負後,向前彎腰,笑眯眯道:“青梅你真是個呆子。”

哎?

如果霍青梅有呆毛的話現在已經彎成了一個問號了。

“我的青梅果然還是這麽好心,這麽善良,這麽傻……哈哈,簡直讓人忍不住憐惜呀!”

暴露出真實性向之後,孟安如的行事越發男性化了。

“我呀,跟你在一起這麽多年怎麽會不明白你真的想要說的話?”他漸漸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看進她還泛着盈盈水光的眼中。

“對不起,我騙了你,是我讓你難過了,是我讓你難堪了,也是我……”他暧昧地笑了笑,又接着道:“你說的沒錯,我是有苦衷,小時候也很痛恨這種身份,不過,好在你出現了。”

月光從烏雲層裏探出頭來,清輝遍灑大地,好似給樹枝、草葉挂了一層冰霜。

在冰與火之間,他站在那裏,就像是他一直以來忍受的煎熬,兩種性別中的掙紮,如今,淡淡一笑是已然略盡方舟的從容。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說我的壞話,不是我說,青梅你簡直太容易吸引奇怪的人了。”說着,他警告似的,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霍青梅雙手捂着額頭,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們說的話你只信六分就好了。”他目光掃視了周圍一圈,拉着霍青梅朝前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埋怨道:“害怕的話為什麽不說出來,你要是說出來的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搶着送你呢。”

霍青梅掙了掙手,卻掙紮不開,孟安如笑得溫柔,“別擔心,我只是想送你回帳子,順便跟你講講我的事情。”

她的注意力即刻便從牽着的手轉移到他說的話了。

“有人告訴你了嗎?我其實并非孟家真正的女……兒子。”他牽着她的手,漫步在月光下,踩在冰霜上,走過火光,一切安好。

所以一直以來孟家主對他一點都不好,他卻并不在意,可是,為什麽孟家主要為別人養孩子?頂着唯一嫡女的名頭,上輩子還繼承了孟家。

好像可以輕易讀懂她的心,孟安如微微一笑,“因為我的生父來頭不小,所以即便是正妻給自己帶了綠帽子,自己被那個奸夫下了藥不能人道,也只能好好地将我養大,畢竟,我要是出事了,孟家一個都跑不掉。”

霍青梅捂着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調皮地朝霍青梅眨眨眼睛,“是不是已經猜到了?”

這個時候好像撲到孟安如的懷裏撒嬌啊,可是不行……

霍青梅縮了縮爪子。

“讓我男扮女裝也是他的意思,我是女的還好,頂多是滄海遺珠。可是,如果我是男的,那朝堂上的風波可不就是一刻能消停的了。”

若是到了這個時候,霍青梅還是沒有猜到的話,那簡直就真的是笨的不可救藥了。

雖然猜到了,還是不可置信。

迎着溫暖的火光,他透過火盆上方扭曲的空氣似乎看到了什麽,淺淺一笑,“小時候特別讨厭自己,覺得自己男不男、女不女的甚至比宮裏的太監還惡心,哈,說起來好笑,我甚至還拿着剪刀想要自宮呢!”

他說的輕巧,卻讓霍青梅聽得辛酸,不知道眼中流露出了什麽神情,讓撞見的孟安如的眸光越發溫柔了。

他伸手蹭了蹭她的眼角,如此自然,就好像他一直沒有變過,一直是女人孟安如,是她的好閨蜜。

“傻丫頭,不要可憐我呀……”他的嗓音有些沙啞,“連你都要這樣看我,我豈不是顯得越發可悲了?”

霍青梅匆忙地抹了一把眼睛,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孟安如的肩膀松懈下來,點着她的眉心訓斥道:“你為什麽要道歉,明明是我騙了你,你應該更嚣張一點,好好地懲罰我。”

霍青梅一臉的“你有病吧!”

他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火光搖動,笑得月光輕抖。

“這樣不就很好……咱們兩個還像以前一樣,這下子你不單有個手帕交孟安如,還有個哥哥孟安如。”

他伸出一根小拇指,炯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聲音輕柔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咱們兩個人來約定吧,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永遠!”

霍青梅眨了下眼睛,看着他被包裹在明亮光線中的小手指,仰起臉,緩緩的,也微笑起來,她的手指勾住他的,大拇指蓋上了章。

就像當年……

“霍青梅要跟孟安如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風吹起他的青絲,他的笑容沾染上天空的藍。

“嗯,一輩子。”

說好的一輩子,永遠的好朋友。

霍青梅望着兩人勾住的小手指,臉上挂着歡欣的笑意,仿佛多日的愁悶一下子從她臉上掃幹淨了。

她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霍青梅望着兩人的手指,孟安如卻癡癡地看着她的在散發着光芒的面龐。

他知道他永遠失去了什麽。

可是,一失必有一得。

孟安如捧起了她的臉,溫聲道:“我之前還以為有誰欺負你了呢,怎麽哭成這個樣子?”

“別提了!”霍青梅撇撇嘴,一臉晦氣道:“我被灰塵迷住了眼,老是不停的流淚,止都止不住。”

孟安如眼珠子一轉,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我有個好點子,你要不要試一試?”

作者有話要說: 猜到了吧~孟安如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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