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落水

掙紮……掙紮……

冰涼的水從鼻孔、從嘴裏不斷地灌入，四肢被水的囚牢緊緊束縛，越來越沉，越來越無力。

噩夢般的記憶兜頭襲來，水淹沒了她的頭頂，難以呼吸，火燒火燎的悶辣之感随着湧進來的水一同翻攪着胃部，胃裏像是有一只手，狠狠地捏着，不停地攪動着，想要嘔吐，卻仍是被湧進來的水流重新給壓了回去。

生命永寂的感覺實在太過痛苦，流出的淚水卻也溶解到湖中，消失不見，如同她整個人一樣失去了蹤影。

她不甘地睜大眼睛，即便被污濁的湖水刺得眼睛疼痛，腦袋裏一閃而過昔日的場景，那些她原本以為被遺忘掉的場景就像是掉落下的的拼圖，一塊接着一塊慢慢恢複到原位。

她透過渾濁的水面向上看去，嬴長安焦急的面龐像是一輪漣漪漸漸擴散，她看到了上輩子被害的瞬間，有一只手，一只熟悉的手，手腕上帶着一串白玉珠子，推了她。

被信任的人背叛，心像是被狠狠地劃了一刀。

那雙記憶中的手，被眼前膚色微深的手所取代，鉗子般的大手死死地鉗住了她的手腕，像是一塊烙鐵突然烙向她的手腕，灼熱感突破冰冷的湖水。

她張了張嘴，一串串泡泡冒了出來，他的臉湊近，帶着陽光氣息的唇舌，糾纏住了她已然變得冰冷的唇，他慢慢哺着空氣，攬住她的腰部，雙腿用力擺動，帶着她迅速地向上而去。

霍青梅難受地眨着眼睛，透過翡翠似的湖水她看到了他，他就像是童話裏的人魚，拯救了自己，将自己掙脫死亡的懷抱，重新回歸于陽光下……

“噗——”

嬴長安随意吐了一口湖水，黑着臉，一手扒着游廊臺基，一手拎着霍青梅，手臂上的肌肉鼓起，腳下從牆面借力，順勢翻了上去，抱着她滾了兩圈才停了下來。

“噗——咳咳——”她忍不住咳出胃裏髒水，臉上被淚水和湖水糊住。

嬴長安臉皮繃緊，額角青筋蹦出，他狠狠地攥緊她的衣領，将她揪了起來，霍青梅猛地睜大了雙眼，他的手微顫，眼中是直刺她雙眼的痛。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的？

霍青梅同孟安如、嬴敏藏在水廊邊的平臺上正偷聽着嬴長安跟嬴珞的談話，只聽得嬴珞一步步地誘惑着他，讓他背叛自己，她想要出去，剛剛做出動作，又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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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安如舒了一口氣，收回了想要攔她的手；而嬴敏則一臉可惜道：“小姐姐怎麽不上去揍他一頓？既然他能給嬴珞機會來說服自己，那就說明他已然動了花花腸子，一定要給點教訓才行，要不，小姐姐直接把他給甩了吧，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

邊說着，他邊挑了挑自己耳旁的一縷青絲。

霍青梅錘了他一拳頭，“閉嘴！”

嬴敏挨了揍，卻笑得異常喜悅，他低下頭就像是只小萌犬一樣，用自己的頭輕輕蹭了蹭她的裙角。

“呵呵，嬴珞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嬴珞發出一陣嬌笑，甜甜道：“可殿下您可沒有以往有趣了啊，我可還記得，當年跟殿下初見的時候，殿下正蹲在皇上寵妃的屋頂上聽牆角呢！”

“是呀，也沒想到當初一個挺機靈的小丫頭片子，怎麽就長得這般媚人了呢？”

“呀，殿下可真會說話，以我來看看，殿下天生就是要做英雄的，就是應該風流花叢中，讓無數女人傷透了心，卻又喜愛得不行。”

嬴長安沒有接話，嬴珞便繼續嬌聲道：“殿下昔日可不曾把世間規矩放在眼裏，如今又怎麽學起了那可笑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難道是想換個玩法？”

“……你倒是看得清楚嘛！”他的聲音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馴。

霍青梅捏緊拳頭，全身忍不住顫抖。

玩法？

玩？

“這麽說，殿下果然是在逗那位霍家娘子吧？”她笑了一陣，似乎只要提到霍青梅便會聯系起許多“趣事”似的。

“依我看來，那霍家娘子也的确蠻有特點的，噗嗤——哈哈……我竟不知天下竟然有此等蠢物，居然如此……如此毫無戒心，哈哈，捅這樣人一刀，再見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一定很有趣啊！果然還是殿下您會玩。”

“嗯……哼哼……”嬴長安輕哼了幾聲，聽到霍青梅的耳中那就是明晃晃的嘲諷。

“讓我來猜猜看，殿下你接近她的目的其一是因為有趣，其二嘛，是她的身旁居然包圍着一圈人物，而她就像是一張白紙，誰都想在那上面塗抹自己的色彩，看看究竟誰能勝過誰，呵呵……棋子常見，這般可成為棋盤的人可不多有。”

“啪”的一聲，嬴珞手執折扇敲到了柱子上，笑得好不得意，“其三，像我們這樣的人閑着也是閑着，看看這樣的人走向毀滅不也是足以娛樂的嗎？真不知道那會何等的色彩……絕望、痛苦、掙紮、痛恨，最終自欺欺人和自我蒙蔽，哈哈，這樣的俗人也會變成最燦爛的煙火！”

嬴珞放聲大笑着，嬴長安并未出言反駁，甚至也随着她發出低沉的笑聲。

今天的陽光實在太猛烈了，如若不然，為什麽她的頭腦一陣陣眩暈，甚至連眼前孟安如跟嬴敏的臉龐也扭曲成地獄魔鬼的模樣，白骨似的爪子不斷要抓住她。

“不要……不要……”她猛地搖頭，拼命地想要脫離這些魑魅魍魉的掣肘，“不要過來！”

她的頭腦在陽光下融化，整個世界空白一片，她就像漂浮在真空中，沒有時間，沒有聲音，什麽也沒有……

“小梅子！”

“小姐姐！”

嬴長安猛地扭頭，瞳孔劇烈收縮。

她的裙角拂過游廊，她的發絲飛舞在空中，她蒼茫一片的眸子遙遙地凝望着他。

一桶冰水猛地從頭頂澆了下來，嬴長安的手腳難以動彈，整個身軀都僵住了，眼睜睜地看着她墜入水中，化作泡沫飛騰起來，想要逃離他而去，再一次地丢掉了他。

“殿……”

嬴珞剛喊了一個字，就被嬴長安一腳踹到角落裏去了，他眼中曾有陽光，如今太陽沉了，陽光散了。

除了她，他的世界再也沒有其他。

如今，要阻攔他的，他神擋弑神，魔擋屠魔。

嬴長安直接起身跳進湖中，追随着她而去。

湖面泛起的珍珠似的泡沫，像百日菊的花瓣，又似那年堆雪。

“你在這裏做什麽？”

小青梅好奇地伸出手戳了戳他凍得青紫的臉龐。

小長安埋在厚厚地雪被裏，顫抖着嘴唇道：“我要體、體會一下饑寒交迫。”

“你有病吧？”

小青梅用詭異的眼神瞅着他。

“你、你不知道，我一出生就注定了富貴窮人的命。”他仰望着天空，眼神間或一動。

“哎？”

“本王擁有的別人一生也得不到，可別人可以輕易得到的，我卻一生都擁有不了。”他的話語聲帶着重重的鼻音，似乎在雪中埋了太久受涼生病了。

小青梅歪了歪頭，“雖然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麽意思，但總覺得很有道理的樣子，那我送你一個普通人的幸福。”

他艱難地眨眨眼睛，連睫毛上都凍上了冰。

她微笑着，伸出手，将幾粒熱氣騰騰的栗子肉塞進了他的嘴中。

在冰雪中凍久了，嘴中一含着這幾粒栗子，燙嘴的熱氣直接順着咽喉流入四肢百骸，連呼出的氣中都像是帶着栗子的甜香味。

“夏天吃冰，冬天是炒栗子、烤地瓜不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嘛，幹嘛要考慮那麽多，笨蛋！”她笑嘻嘻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就飛快地跑開了。

嬴長安眼中冒着怒火，一拳輪了上去……

“殿下息怒啊，姐姐也不過是不小心。”嬴珞眼睛亮了亮，卻站在原地光動口不動手地勸着。

“嘭——”

她的心随着他的肉拳與地面接觸發出的聲音狠狠一跳。

地面上的浮塵飛起，嬴長安的指縫間溢出了血，與地上灰塵混合。

他的臉正在她的頭上，他成為了她的天空。

一滴淚從他的眼中滴下，落到了她的鼻翼上，她的天空下雨了。

嬴長安突然反手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正好與她打的地方相對應。

她的眼睛瞪大。

一旁，孟安如邊扭着裙角，邊安撫道：“淮山王你冷靜些，別傷到青梅。”

他也跳下去了，只是動作比嬴長安慢了一步。

嬴敏也背着手晃蕩了過來，他身上倒是清清爽爽的，“是啊，既然對不起小姐姐，就早點放手得了。”

“原來林河王也在此，豈不是被廢太子後，行事也不顧禮法了，居然幹起了偷聽的把戲。”嬴珞笑着嘲諷道。

人前的嬴敏一貫是唯唯諾諾的，嬴珞也沒指望着他能回嘴，只是在嬴長安這裏挨了排頭，就想找個人來撒撒氣。

“你等着！”嬴長安語氣沉沉對霍青梅說着，一撐地面便跳了起來，冰冷的視線落在了嬴珞身上。

久聞他兇煞胡作非為之名，在這樣的視線下，嬴珞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他則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

“嬴長安！”嬴珞憤恨地大叫一聲，“你可別忘了我們的計劃。”

“讓它去死。”

他毫無憐惜地拽着她的頭發便将她拖到了游廊邊。

嬴珞發釵叮叮當當掉了一地，雲鬓散亂，卻死死地抱着柱子，“你別忘了這可是我的地盤，殿下……長安爺爺……珞珞我什麽地方做錯了請您示下，我、我一定會彌補的。”

嬴長安面無表情，朝着她腰部一揣，直接将這個活生生的如花似玉大美人兒給踹到了湖裏面。

“救！救命啊！”她在水裏狼狽不堪地掙紮。

嬴長安充耳不聞，回身走到霍青梅身邊，輕柔地抱起了她。

霍青梅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朝後看去。

他将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胸膛上，冰冷道：“她會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