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前奏

毒辣的日頭與明晃晃的地面相互夾擊着，聒噪的蟬聲扯着嗓子鳴叫，整個空間越發顯得閉塞了。

霍青梅娴靜地坐在廊子下，視線一直落在湖心的那棟建築處。

十一盡職盡責地站在她的身後，眼神卻警覺地瞥向周圍。

剛剛在花園裏，大幫人圍觀了大皇子跟二皇子的鬧劇，嬴長安直接扯着兩人去找皇上了，臨去的時候，還好好安慰了她一番，為她安排了歇腳的地方。這條回廊與陛下召見他們的天一澄明齋只有一湖之隔，他一出來她就能一眼望見，而且此地頗為陰涼，難得他為她考慮周到，只不過她此時心不靜，以至于看什麽都躁躁的。

“王妃別擔心，殿下都能應付的。”十一輕聲安慰道。

霍青梅聽到這話卻雙手捂着臉，“哎呀”一聲，一頭撞在了柱子上……

“十一你先別、別這麽叫我。”

“可是，小姐就是未來的淮山王王妃啊。”

她的臉紅彤彤的，嗫嚅道：“可是現在叫太早了些，讓別人聽到了多不好啊……”

“不好？”十一淡淡道：“誰敢随便議論王爺跟王妃。”

果然，嬴長安的兇名整個玉京都知道。

她抱着廊下的柱子，看着水面被微風撩起的漪瀾，紗綢裙擺輕飄飄地飛起，好在腰間佩戴的玉制禁步壓住裙角，要不然非得出醜不可，霍青梅雙手搭在一起壓在腿上，閑不住的眸子卻在四處打量着。

不大一會兒，眼瞅着天一澄明齋門前的漢白玉步道上匆忙行來幾個大臣，各個神情驚慌，甚至沒有功夫去打量四周，便一股腦地跪在了門口被陽光照得滾燙滾燙的石板上。

緊随其後又來了一群人，确實以武夫居多，他們的神情倒還算是鎮定，卻也跟前面幾個大臣一樣跪在了門口。兩撥人中間隔了一段距離，泾渭分明，打眼一看就知道這是屬于不同陣營，甚至還有些敵對的人。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她自言自語着，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在朱紅柱子上。

十一躬身道：“是，先來的是支持大皇子的，後來的是支持二皇子的。”

霍青梅臉上露出迷惑的神情來，“我一直以為軍隊中的人大多是屬于嬴長安的人，沒想到這二皇子倒是很有本事。”

十一輕笑一聲，道：“這裏确實有些緣故，奴婢也知道的不甚清楚，殿下禦下極嚴，有些事情不是奴婢能知道的，不過，王妃……”

“叫小姐啦！”霍青梅不好意思道。

十一領命行事，便繼續道：“小姐倒是可以去問問殿下，殿下一向對您坦承。”

這話不就是說這裏面确實有問題，還是嬴長安故意造成的，不過，既然不能輕易打聽，她又是從何處知道這些的？

十一仿佛明白霍青梅的心意似的，擡頭坦承地看着她的雙眸，“奴婢是淮山王府培養出的暗衛，活着的人才會有排名，一到十據說全出任務了，一出十幾年，卻不知是生是死，府中我便是暗衛的統領。”

她的手指猛地拽進裙擺，幾乎把輕薄的衣裙扯破，十一立刻半跪下來，輕手輕腳地替她整理好裙子，低聲道：“既然已經成了小姐的奴婢，自然一輩子是小姐的人。”

十一這是在向她獻上忠誠？

霍青梅仔細打量着她的眉眼，實在想象不到這樣一位貌不驚人，看似瘦弱無力的女子居然是暗衛統領，難怪無論見到什麽樣的場面，她都不慌不忙，而且這排名十一的暗衛居然還曾經暢行于宮內無阻，實在是不得不佩服嬴長安的心機和遠見。

她的手掌忍不住撫上了自己的額頭，在心裏感嘆道：我究竟得到了一個什麽樣的男朋友啊……

不過……

“十一跟在我身邊不覺得委屈嗎？”她柔聲詢問道。

十一矜持一笑，眼神清淩淩的就像深山煙霧缭繞下微涼的溪水，那極為冷淡自傲的神情顯得她這張本不動人的臉也有了某種莫名的魅力。

“小姐多慮了，若我是金子又有什麽可以埋沒我的呢？況且小姐自有小姐厲害之處，您只是沒有發現罷了。”

“哎？”她一臉驚訝地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你在開玩笑吧，我這樣的人怎麽可能……”

“如若沒有別人及不上的美好，殿下又怎會想着您這麽多年呢？”

霍青梅整個人突然沉默下來，她也不太明白嬴長安為什麽心心念念地要她，難道她真有那麽好？

這樣想着，她整個人都美滋滋起來。

“有人來了。”十一突然警覺出聲道。

她一愣，惶惶不安地朝廊子的另一頭望去

好像從湖中蒸發出的水汽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身邊的白光與塵埃好似茫茫雪景，嬴敏一身寡淡的白衣，卻是衣帶漸寬、大病初愈的模樣。

霍青梅立刻跳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關心道：“你是病了嗎？我怎麽沒有聽到消息？”

到底還是關心這位竹馬的。

嬴敏臉頰消瘦許多，越來越像她記憶中那位貴氣逼人的新皇了，臉色蒼白如紙，可那雙微微上挑的眸子越發顯得明亮動人了，他突然在距離她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從湖面吹來的徐徐清風，将他的衣袖吹得上下飛舞，就像是花間蝴蝶。

他抿了抿唇，難過道：“沒想到小姐姐還願意理我。”

霍青梅雖然關心他的身體，卻還是不敢太過接近他，畢竟那日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

“我當然關心你了。”她低着頭，捏着裙擺道：“你我畢竟有一同長大的情分在，可我已經很生氣你對我所做的事情。”

“對不起……”他眼角微紅就像是黏上了一瓣桃花，眸光流轉，多了一份袅娜生情的味道，就好像他突然長開了一樣。

“沒關系，你的身子到底是怎麽了？”

嬴敏的唇角翹了翹，忍不住道：“沒有什麽大問題，不過是抑郁成疾罷了。”說着他還調皮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霍青梅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這是你……”她嘴唇哆嗦着，似乎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可眼睛又明又亮，有着恐懼，也有着興奮。

他笑着點點頭，按着自己的胸口，病怏怏道：“怎麽樣？現在小姐姐是不是很佩服我呀，我可不介意小姐姐多多關心我一下。”

聽他這樣說，她本來生出的關心也憑空淡了下去，只是看着他裝傻道：“是皇上召見你吧？快點去吧！”

嬴敏輕哼了一聲，“我即便是不去，也不會有人在意的，而我也不在乎那些……”他說着便用那雙黑黝黝的眼眸望着她，仿佛是暗無天日的夜晚，她的身影獨自在他的眼中踽踽獨行。

風似乎夾着湖面上的水汽猛地撲了過來，只打着她的半張臉及後備濕濕的。

她扭過了臉，催促道：“你快走吧。”

他咬着下唇，露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可惜她卻不會上當，上輩子就知道，這輩子也看到過，要是再上當，她豈不是太傻了一些。

見她仍然不予回應，他只得哀婉地嘆息了一聲，低聲道：“對不起，可我并不想傷害你……只是我的心一直沒有在我這裏……我的小姐姐……”

他癡癡地望着她，腳步卻一點點倒退，風鼓起他大扇的袖擺，整個人仿佛禦風而行，離開了水廊，朝着天一澄明齋的方向前行，随着來的幾個大臣一同進去了。

在他進去後不大一會兒，大皇子就被兩個侍衛壓着從齋中走了出來，可是無論是他的神态，還是他的動作都透着一股子詭異的味道，似乎胸有成竹。

嬴放突然停住了腳步，轉過身子大喊一聲：“父皇！”以袖遮面，身子晃蕩了幾下，猛地跪倒在臺階下，一邊磕頭，一邊放聲大哭。

“是兒臣不孝，讓父皇蒙羞了！”他匍匐在地上泣不成聲，周圍的侍衛毫無辦法，最終只得攙扶着似乎站都站不穩的嬴放，朝外走去。

真像一出年度大戲啊。

在一轉視線，嬴校跟在後面走了出來，他身邊沒有任何人，孤零零地立在那裏，看着嬴放被攙扶着拖走，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才偏轉過視線，卻正好迎面撞上了霍青梅的視線。

他的臉色似乎比嬴放還要難看，一點都沒有勝利者的模樣，衣服上還沾染着血跡，就像夕陽餘光暈染上的一片殷紅。他看到霍青梅愣了一下，随即朝她友好地笑了笑，相較于嬴放，她對長着一副爽朗大叔臉的嬴校感覺更好一點。

霍青梅微微躬身，朝他行禮，嬴校反而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輕輕朝她搖了搖手，又指了指齋門，做了一個口型。

她看得不太清楚，緊接着嬴校兩手微擡，又朝下按了一下，似乎是一個“稍安勿躁”的動作。

霍青梅這才明白他是在提醒她嬴長安馬上就出來。

她不太好意思地側了側身子，一擡頭卻看到十一謹慎而幽暗的神情。

再一轉頭的功夫，嬴長安已經從門口走了出來，身邊圍着一群大臣，那些大臣對他恭恭敬敬、戰戰兢兢，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怒了他，嬴長安則揚着頭，一副嚣張到沒有頭腦的模樣，大紅袍子在夏日裏越發讓人升起燥氣來。

霍青梅收回了蠢蠢欲動的雙腳，手指無意識地劃拉着朱柱，嬴長安卻一眼就瞧見了她，撇下周邊的大臣不顧，臉上的假笑融化成暖意融融的笑容，高舉着手臂朝她揮了揮。

下一刻，她就暴露在了衆多意味不明視線下。

作者有話要說： 霍青梅：好……好尴尬……但是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