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韓绮遲疑片刻，像是沒有明白過來這小姑娘的意思。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了起來。

當初她會去南華派，其實還是因為顧雅。當初韓家出了些事進了妖邪之物，她爹找了許多人來做法事也沒能夠成功驅散那些妖邪，直到有一天小小年紀的韓绮趴在圍牆上面，看到對面不遠處的牆外有一個人在爬樹。

那個人的動作有些笨拙，看起來應該是沒怎麽爬過樹，韓绮覺得好笑，便一直看着他，看他慢吞吞的爬上了第一根枝頭結果又掉了下去，然後他擦了擦手接着又開始爬。那個人折騰了足足有半天的工夫才爬到枝頭來，然後與牆這邊的韓绮打了個照面。

他見到韓绮先是一怔，然後将手指在唇上一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着也不再管韓绮，只從自己的身上掏出許多亂七八糟的符咒來，當着韓绮的面就開始往牆上貼，貼完了又閉眼喃喃的念了一句什麽，等他重新睜眼的時候，有一只頭頂長着朵小花的妖怪憑空從牆頭冒了出來，然後被他一把抓在了手裏。

“這是荷花精。”那人對韓绮笑了笑，轉而翻身下了圍牆。

圍牆那頭傳來“唉喲”一聲，那人顯然摔得不輕。

小韓绮坐在牆頭的樹枝上晃蕩着，被他逗得笑了起來。後來韓绮才知道，他們家裏的妖邪已經被人給驅走了，驅走它的正是那個爬樹的人，他叫做顧雅，是南華派玄靈宗的弟子。

所以後來韓绮才不顧家人阻攔去了南華派，說什麽也要進入玄靈宗，所以也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韓绮想到這裏，禁不住笑了起來，頰邊浮起淺淺的笑窩。

小姑娘趴在韓绮的膝頭，仰着頭看她，将那問題又問了一遍：“你見到那個神仙哥哥了嗎？”

韓绮也想不通自己那會兒怎麽會管顧雅叫神仙哥哥，過了這麽多年，她都快忘記自己當年見顧雅的情景了，因為這麽多年裏顧雅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已變作了老媽子。只不過這會兒，這個老媽子已經不在了。

“我見到他了，他成了我的師父。”韓绮回答道。

“後來呢？”

韓绮沉默了下來，不願說出顧雅的死訊，即使是在幻境裏，她仍不願年幼的自己知曉會有這樣的一天。

小姑娘有些不高興了，她鼓着腮幫子問：“你為什麽不說話？”

韓绮：“我本就不愛說話。”

小姑娘搖頭：“可是我明明就很喜歡說話的。”

“可我不是你。”

“你不願意你是我嗎？”

韓绮頓住，沒能立即回應。

小姑娘認真看着韓绮，“我不想變成你這個樣子，不近人情，說話冷冰冰的，一點都不讨人喜歡。”

韓绮一怔，低頭看她：“是麽？”

“對！”小姑娘賭氣般的點頭。

韓绮垂眸沉默片刻，然後她重新擡起眼來，輕輕敲了敲小姑娘光潔的額頭，淡聲道：“可是我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她瞥了小姑娘一眼，徑自從她身旁經過，往前方走去，“我是因為自己覺得高興才變成這樣的。況且，我也不覺得你這個天真的小鬼到底有哪裏比我強。”

這歸因陣是要與本心對話，可是韓绮認為那頑固不化的并不是本心，那只是一段過往而已。

她這般想着，在與小姑娘擦身而過的瞬間，便已經走近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當中。

韓绮知道她已經離開自己的幻境了，但是她也沒有立即到達那四象塔的下面，而是進了這個地方，韓绮想到方才青璇所說的話，猜測她或許是進入了別人的幻境裏面。

她現在所在是一處峽谷之中，四周層層疊疊堆砌着亂石，而在亂石當中，隐約可見一些泛白的骨節。韓绮一步步往前走着，越走目光越是暗沉，仔細看去，她周圍的那些石頭下面，堆疊的竟全都是屍骨，只是那些屍骨所存在的時間已經太久，它們都已經風化得不成樣子，看不出原形了。

究竟是什麽人的幻境，才會有這般可怖的景象？

韓绮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再往前不遠，韓绮就看到了一棵樹，那棵樹不高，卻非常的巨大，盤根錯節的落在峽谷的中央，攔住了前方的去路。它的樹根與枝幹糾纏在一起，中央處有一個巨大的洞穴，裏面黑洞洞的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輕輕蠕動。

韓绮行至一半便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因為有一道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那個人手中撐着紙傘，背對着她對那樹洞說了一句：“我該走了，下次再與你說。”接着便回過頭來，朝着韓绮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從那個眉眼彎起的弧度韓绮就能夠認出來那正是青璇。

韓绮想要看清那樹洞裏面究竟藏了什麽，但青璇手中撐的那把傘恰到好處，正遮住了韓绮的視線。

“你在對誰說話？”韓绮問。

“一個朋友。”青璇随口應了一句，旋即又道，“你這麽快就解開幻境了？”

韓绮點頭，卻仍覺得青璇古怪得厲害，錯身便想朝那樹洞裏面看。誰想青璇竟直接将傘整個擋在了韓绮的眼前，不疾不徐的又道：“我們該離開了。”

韓绮沒有應聲，看着那傘面，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應該看那邊，應該知道那裏究竟有些什麽東西。

只是就在這時，她四周的世界整個換了天地，那些亂石和屍骨分崩離析，最後露出了外面的藍天白雲來。突然地陽光讓她忍不住眯起眼，她以手去擋，卻發現已經有人先一步用傘擋在了她的面前。

韓绮默然看着青璇，到這會兒終于知道他為什麽要帶着把傘了。

“你們太慢了。”韓绮才剛看清楚旁邊的景物，便聽到了石玉的聲音，韓绮轉頭望去，便見石玉已經站在了四象塔的門前，不知已經等了多久了。

看到石玉，青璇不禁揚了眉贊到：“沒想到有人能這麽快就從幻境裏出來。”他回憶到，“鐘天師父的歸因獸能夠讀心，并且幻化成對方年幼的模樣迷惑對方，稍不注意便容易迷失。能夠這麽快就應付好歸因獸的人，你還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聽到青璇這麽說，石玉的聲音中也不禁多了些驚訝：“那玩意兒竟然是妖獸所幻化的？”

青璇糾正道：“是靈獸，不是妖獸。”

“反正都是獸。”石玉搖了搖頭，用爪子在塔門上戳了戳道，“少說廢話，我們能進去了麽？”

“自然可以。”青璇帶着韓绮上前來，一把推開了四象塔的大門，“請。”

韓绮當先走了進去，石玉往裏看了幾眼，也跟在韓绮身後進去了，青璇走在最後，将那大門重新合上才接着往裏走。

四象塔的內部與想象當中的有很大的區別，整個四象塔當中的牆竟都是漆黑的，其牆壁上嵌着大大小小的珠子，每一顆珠子都發着光，在青璇合上大門之後，韓绮擡眼一看，便覺自己似乎是身處在一片星海之中，伸手便能夠将那些星芒握在手中。她心中微微一動，不禁擡頭朝着頭頂最中央看去，然後她果然找到了她所想要找的藍色星星。

不論在何時何地，蒼星永遠都懸在衆星的中央。

只是讓韓绮沒有料到的是，四象塔當中的星幕與真實的星幕又有所不同，就在蒼星的四周，環繞着五顆顏色各異的星，它們争相閃爍着，那是現實中從來都無法見到的驚奇景色。

那幾顆星的名字韓绮都知道，它們的顏色便代表了它們的名字，古人用最簡單的方式稱呼了它們，而這些名字就這樣流傳了下來。而所有人也都知道，六顆星是永遠不可能同時出現的，白星每年一現，紫星百年一現，赤星千年一現，而只要赤星出現，碧星便會消失。

沒有人能夠解釋其中緣由，但萬年來這個世界就一直遵循着這樣的規律變化着，從無例外。

韓绮看着那些星星，想到了很遠之前的事情，想知道萬年前的孤月瀾如今在做什麽。

便在此時，一個微啞的聲音自旁傳了過來：“據我推測，那六顆星星是有可能同時出現在同一片天上的，那是一個循環，只是那個循環現在還沒有到時間而已。”

韓绮三人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便見一名高瘦的老者負着雙手正自不遠處的樓梯上下來，四象塔裏面光線很暗，韓绮憑着牆上那些珠子發出的光看清了老者的容貌，還看清了他緊皺着的眉頭。

青璇見了來人，當即低聲道了一句：“師父。”

老者還沒理會，那邊石玉又問：“你所說的那個循環，需要多長時間？”

“誰知道，那得看赤星和碧星肯不肯同時出現。”老者擺了擺手，臉上的不耐之色愈加明顯，他幾步到了幾人面前，聲音也高昂了幾分：“別管那個，先說說，你們究竟是誰打了我的歸因獸？！”

韓绮：“……”看了看青璇。

青璇無言的看了看韓绮。

兩個人都搖頭，最後他們将目光落在了那具骷髅身上。

他們實在沒辦法從一具骷髅的身上看出表情來，不過石玉就這麽直挺挺站在那裏，一點也沒有要悔過的意思。

老者喊出了幾分痛心疾首的感覺來，他擡手自身後一拉，拉出了一只毛絨絨但是滿臉都腫着包的小獸來，小獸眼裏滿是驚恐的瞪着石玉，眼裏滿是驚恐，還帶着些盈盈的水光。韓绮看着那小獸，突然想到孤月瀾平日裏的樣子跟着小獸倒是有幾分相似。

老者将小獸抱了起來，怒聲道：“瞧瞧你們幹的好事，看它被打得多慘！這樣的小家夥你們竟也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