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孤月瀾的遺體就在裏面。”湛隐指着那處大樹道，“若是沒有出什麽意外的話。”

韓绮知道湛隐口中的意外是什麽意思，畢竟湛隐所說的已經是一萬多年前的事情了，這一萬年裏面究竟發生了什麽也沒有人知道，孤月瀾的遺體究竟還在不在那裏，也沒有人知道。韓绮心緒繁複，半晌道：“我們進去吧。”

湛隐接着往裏走，青璇卻停了步，對韓绮道：“我怕死人，我便不過去了。”

他這話說得一臉坦然，毫無誠意，韓绮上次聽到這麽拙劣的謊話還是在孤月瀾的口中了。不過既然青璇不想進去，韓绮也不願多說，只道：“那你在這裏等我們。”

青璇笑笑：“你們自己當心。”他剛對韓绮笑完，立即又變了個臉色對湛隐道：“你先把傘還給我。”

湛隐默然交過傘，目色卻是微微一沉，他不知為何多看了青璇一眼，這才叫上韓绮一道往裏走了進去。

二人往裏又前行了許久，那之前遙遙所見的巨樹才終于清楚地呈現在他們的面前。那棵巨樹與韓绮在青璇幻境當中的又有些不同，幻境中的巨樹四周全是黃沙枯骨，那樹亦是枯萎凋零，不知究竟死了多少年了。但是如今呈在韓绮面前的樹，雖仍是枯萎，卻已有了生機，它安靜伫立在山谷當中，在一片陰沉的黑霧裏，它的枝幹頂端竟隐隐可見綠色的嫩芽正在抽出，一切都煥發着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生機。

就在這巨樹樹幹的中央，有一個極大的樹洞，洞中漆黑一片，相隔縱然不遠卻也并不能看得真切。兩人在原地站了片刻，湛隐當先朝着那樹洞走了過去：“都來這裏了，卻不敢看他了？”

韓绮确實有些猶豫了，想了那麽久要見的人就在眼前了，可是她卻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麽樣的心情去見他了。

這還是韓绮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情，她輕輕閉目，再睜眼時神色已經恢複了平靜，她道：“走吧。”

走近那樹洞，韓绮才終于看清楚其中是什麽模樣。就在那樹洞當中，樹根交錯盤虬，竟形成了一張床的模樣，而就在那床上躺着一個人，一個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那人的眉目輪廓一點一點都刻在韓绮的心上，縱然是變化了些，成熟了些，但對于韓绮來說，一切熟悉得仿佛沒有經歷過什麽萬年的歲月。

她從來沒有這麽看過孤月瀾的睡顏，他變得更加蒼白清瘦了，他安靜的睡着，好似輕輕一喚，他便能如從前般睜眸醒來，對着她露出輕軟的笑意。

真的是孤月瀾，韓绮在心中道。

“孤月瀾。”韓绮小心的擡起手，輕輕觸碰了他的臉頰。

孤月瀾看來與活人無異，只是觸手卻是一片冰涼，那冰涼一直染進了韓绮的心底，她微微拳起手，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回身朝湛隐道：“我要如何才能救他？”

湛隐站在樹洞外面，背着光看不清神情，韓绮只聽見他沉聲道：“當初為阻止我們的計劃，他将自己魂魄散于整個天地之間，以他的神魂之力鎮壓了天災，而他的身體則留在了這裏。你們只要将他的魂魄重新收集回來，便能夠讓他活過來。”

韓绮知道事情定沒有湛隐說得那般容易，神魂散于整個天地之間，這茫茫天地，又如何能夠輕松将它們找回來？

且時間已經過去一萬多年，她又要從何找起？

果然，湛隐所說的方法并不是這個，他很快又道：“你聽說過萬鬼朝聖麽？”

韓绮搖頭，直覺湛隐所要說的話并沒有那麽簡單。

湛隐道：“赤星現，蒼星落，便是萬鬼朝聖之時，這世間的所有孤魂野鬼都會來朝拜于我，而那其中，或許你能夠找到孤月瀾的殘餘魂魄。”

韓绮将信将疑看着湛隐，沒有立即回應。

而便在此時，安靜的山谷當中突然傳出一陣刺耳的鬼哭之聲，黑色陰風自樹洞的四面角落中蹿了出來，竟是一瞬之間便将整個樹洞給包圍了起來，湛隐在樹洞之外，而韓绮卻身在樹洞之中，霎時她便被困于一片黑暗之中，失去了蹤影！

。

而對于山谷深處發生的事情，正坐在山壁旁休息的青璇卻是毫不知情，此刻他正低頭翻着手裏的一本書，不知看到了什麽，竟是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就在青璇将書翻到下一頁的時候，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自山谷外面飛射而入，直直朝着那株巨樹所在的地方而去。青璇連頭也未擡，當即便拿起身旁擺着的傘朝那黑影扔了過去。

那把傘旋轉着撐了開來，傘面豎起，落于地面，正好攔在了黑影的面前。

黑影好似撞到了什麽堅壁，當即被震退數步，一道身影也在黑霧當中顯現了出來。

離恨緊皺着眉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傘後，當即忘青璇瞪了過去。

青璇這會兒已經合上了手裏的書，那書封上正落着混沌二字，竟是韓绮原本一直帶在身上的混沌書，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時候将書給偷偷拿了過來。

“你不能再過去了。”就在離恨打量着青璇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傘前，将傘自地上拾了起來。

離恨冷哼一聲，目中煞氣一閃而過：“天都傘，聖手鐘天是你的什麽人？”

青璇應道：“正是家師。”

“你認為天都傘能保住你的命？”離恨問到。

青璇搖頭：“天都傘能攔住你的路。”

“誇口。”離恨說這話的時候，四周黑霧已經朝着她的身邊聚攏而來，這整個山谷都是陰寒的霧氣，而離恨身為霧獸，這裏正是最适合她的所在。她微微眯起眼來，朝青璇道：“你的身上竟沒有一點靈力。”

青璇：“我不修煉，自然沒有靈力。”

離恨冷笑：“那你要如何攔我的路？就靠那把破傘？”

青璇倏而一笑，這一笑竟似是将幽暗的深谷都染上了些暖色，他聲音極輕，卻帶着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那是一種睥睨天下的力量，而那種神态離恨只在湛隐的身上見過。離恨面色大變，一種本能讓她微退了半步。

“遲了。”青璇的聲音傳了過來，離恨微微一驚，發覺自己那一步竟是無法退出去，就在她的腳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珠子，那珠子晶瑩剔透，內中光華流轉，其中散發出的是最純正的神力。

那神力禁锢住了離恨，使她那一腳再難以落下。她身子猛然一僵，旋即轉頭朝着四周看去，不知何時，她的四周竟漂浮了許多珠子，每一顆珠子所落的位置都恰到好處，一共九顆珠子，竟将她所有的來路去路統統封鎖！

離恨臉色大變，幾乎是不能相信的看着那些珠子，“龍吟天珠？”

相傳上古六神每個人都留下了一樣神器，而其中一件，便是龍吟天珠，那是代表着碧星的神祇曜魂所留下的東西，龍吟天珠一共分為九顆，每一顆大小和顏色都不相同，沒有人知道它們究竟擁有着怎樣的力量，因為它早已失蹤多年，關于它的記載，人們也大多只在書中見過而已。

但離恨卻是一眼便将它認了出來，因為除了龍吟天珠，再沒有什麽法寶能夠擁有如此純正的神力！

而被離恨一眼認出來，青璇也沒有否認，只點頭道：“你眼神不錯。”

離恨沒有說話的心情，她目光緊緊鎖在青璇的身上，咬牙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青璇好笑的看着她：“你真的想知道？”

“你身上沒有靈力，但你能驅使這等神器，身份不然不凡。”離恨将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青璇沒有應她的話，只是目光越過她，朝着她的後方看了過去，他緩聲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份，你只是在拖延時間，等人來救你而已。”

就在他說這話的同時，另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山谷當中，那人衣衫破損，長時間的趕路讓他顯得有些形容狼狽。

那人正是周曦。

周曦幾乎是在一瞬之間便看清楚了形勢，眼見離恨被困，他手中結起符印，當即朝着青璇襲來，青璇早有防備，以天都傘擋住了這次攻擊，只是他毫無靈力，雖有天都傘，接住這一擊仍是退了幾步。等他收傘之時，周曦已經以奇術帶着離恨解開了龍吟天珠的控制。

青璇眉峰微挑，卻是一點也不詫異：“看來有人教了你們不少的東西。”

“這人必須除。”離恨方一脫困便開始聚霧化形，凝起了全身力量對敵，她低聲對身旁的周曦道，“小心他身邊的龍吟天珠。”

周曦應了一聲，亦是擡手拿出了懷中的符咒，他與離恨同時拔身而起，手中符咒一道接一道朝着青璇落下，而離恨亦是毫不留手，掌掌攻向青璇要害。

青璇看着那些迎面而來的可怕攻勢，絲毫不為所動，他甚至還往前踏了一步。

下一刻，天都傘脫手飛旋着發出了熾烈的白色光芒。

而便在光芒中央，青璇低頭翻開了那本混沌書。

山谷中連風聲都靜止了下來，只是這一刻混沌書的書頁卻是無風而動，無數道符咒随着那些翻分的書頁一閃而過，那本書好似有了靈性，其中的字符竟開始在空中浮現而出。那書頁越是翻動，青璇周身所浮現出的符咒便越多，古老的文字帶着不可測的神秘力量一點一點的出現在青璇的身側，天都傘的白光與那些符咒隐隐的金芒彙聚在一起，成了一片光牆護在了青璇的四周。

這一切不過只在一瞬之間。

而在這一瞬間裏，離恨那一掌還未落至青璇身前，周曦的符咒也還未落下。

下一刻，青璇身側那些浮現而出的咒文發出了耀目的光芒。

就像是在夜裏瞬間盛放的煙火，青璇站在那片煙火的中央，他的衣袍上染着所有絢麗的顏色，卻是神情漠然，孑然獨立于塵世之外。

混沌書上數十道符咒在同一時間被催動爆發而出，整個山谷随着一片熾烈的盛芒猛然搖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