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刺目的光芒過後，塵埃落定，一切又恢複了從前的景致。

只是一道身影自那密室中走了出來。

韓绮已經見過好幾個神了，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那道身影分明就在眼前，卻遙遠得好似永遠都無法企及，所有人的人都将臣服在他的腳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生因他而滅，天地萬物，宇宙洪荒，都在這一刻渺小而不可及。

可是那道身影，是孤月瀾的身影。

只要是孤月瀾，就沒有什麽好怕的。

韓绮輕輕咬唇，将嘴唇咬破了皮，一絲血跡滲了出來，而也因為這疼痛，她似乎要清醒了一些。她将青璇往身後一推，低聲道：“快去通知師叔他們，讓他們趕緊離開！”

青璇還未來得及應聲，卻見那處“孤月瀾”一動，只輕輕揚手，韓绮便覺身體好似被一道無形的枷鎖所困住，竟是掙脫不得。以她如今的修為，竟是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她想要掏出懷中的混沌書，只是費力了許久卻也只動了動指尖。

這就是上古六神之首的力量，救世之神，卻也擁有着可以毀滅一切的力量。

如今孤月瀾的身體落入了宗鴻的手中，卻不知對方究竟有何圖謀。

“韓绮。”青璇的聲音突然傳來，韓绮聞聲看去，見青璇也正經受着那可怕神力的威壓，分毫不能動彈。但他目中微帶笑意，看來卻并不如何擔心。

韓绮心中定了定，應了他一聲：“我在。”

“別擔心。”青璇的聲音輕軟溫柔，卻莫名叫人覺得安心。

韓绮從不會懷疑青璇，她點點頭，接着朝對面的宗鴻看去。

宗鴻頂着孤月瀾的身體，正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他好似還在适應着這具身體，神色先是有些茫然，随即慢慢改變，開始狂喜大笑：“從今日起，我就是神！”他擡手又是一揮，不遠處一陣震天巨響傳來，地面不斷震動，一座高塔竟是自中間斷作兩截，應聲而倒！

煙塵滾滾，其中一些紛紛揚揚到了高臺之上，宗鴻驟然回頭聲音冷然的道：“墨宣果然對我隐瞞了不少，使用寄魂之術根本就不需要什麽歸神陣。”他說到這裏，目中陰翳一閃道，“若是再遇上他，我定不會讓他好過。”

現在的他，的确有說出這話的資格。

青璇卻揚眉笑了起來：“可惜。”

“嗯？”宗鴻冷冷往青璇瞥去。

青璇仍舊被那神力所束縛，無法動作，但一雙眼卻湛亮如星，“可惜你沒機會見他了。”

宗鴻皺眉，身形倏地一動，竟憑空到了青璇的面前。

他擡起手來，輕而易舉的掐住了青璇的脖子。

青璇不管不顧，好似感受不到危險臨身一般，接着笑道：“我之前便同你說過了，你枉為一門之主。”他輕輕抓住宗鴻的手，“我都已經騙過你一次了，沒想到第二次你竟還會上當。”

“什麽意思？”宗鴻冷聲問了一句，沒有明白青璇的意思。只是他這一句話說完，卻突然擰起眉頭，捂住胸口悶哼了一聲。

青璇趁着這個時候，輕輕撥開了宗鴻的手，撣了撣衣裳才道：“墨宣沒有騙你，騙你的是我。”這時候他已經往後退了一步，看着宗鴻以孤月瀾的形貌微微躬起身子，煞白着臉緊捂胸口，他神色複雜的道，“沒有歸神陣，你對孤月瀾的身體使用寄魂之術，便只有魂飛魄散一途。”

“什麽？！”

說出這話的除了宗鴻，還有韓绮。

這時候宗鴻已經嗆咳起來，點點鮮血落在他胸口白衣上，他痛苦的抓着胸口處的衣服，好似要将整個心肺都給掏出。韓绮見過許多人受傷中毒的慘狀，但卻從未見過像宗鴻這般可怖的情形，這會兒神力的禁制已經解除，韓绮凝目看着跪倒在地的宗鴻，疑惑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韓绮想到了之前自己在烈焰谷的時候，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他們告訴她的事情，他們說過孤月瀾魂魄太過虛弱，所以沒有辦法回到自己的身體裏，現在想來，事情恐怕比他們所說還要嚴重得多。

“沒事。”青璇卻好似不願解釋，只輕輕捉住韓绮的手腕，低聲道，“別看他。”

韓绮一怔，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有疲憊之色，但聲音卻很輕，就像是很久以前鏡子裏面的少年。她點了點頭，正要移開視線，卻忽見宗鴻再次嘔出大口鮮血，藍色的魂火絲絲縷縷自他體內沖出，消散在夜色裏，他不甘的掙紮着，雙眼怨毒的看向青璇，卻已無力再動彈。

片刻之後，最後一抹魂火自孤月瀾的體內飄出，用力的燃燒了片刻之後，火光黯淡下來，消弭于無形。

韓绮定定看着地上那具再次失去生命氣息的身體，心底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青璇這會兒才終于松開了韓绮的手，好似輕松的道：“都解決了，我們把這具身體收拾收拾，帶回南華派吧，烈焰谷應該是不能去了。”

韓绮沉默片刻，道：“好。”她在孤月瀾的身體面前蹲了下來，掏出一塊白色的手絹開始替他擦拭唇角的血跡。她的動作很小心，對方分明就沒有氣息，她卻好像怕将人弄疼了似的，她扶着那具身體，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從臉到手都認真擦着，就像是要把剛才那宗鴻存在的痕跡都給擦掉。

青璇無言的看着她的動作，忽的轉身朝方才墨宣所站的那處走去。

韓绮聽到了腳步聲，幾乎想也沒想就擡眸喚道，“孤月瀾，你要去哪裏？”

“我去看看墨宣有沒有留下什麽有用的東西。”青璇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只是話音方落，就頓住了身形。

韓绮面色微變，也發覺了自己剛才叫錯了名字，她連忙糾正道：“……青璇。”

青璇：“……”

就在兩個人都在想着要不要假裝方才這段對話沒有發生過的時候，斬情受了驚一樣的看了兩人一眼，指着青璇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叫到：“你叫他什麽？孤月瀾？！”斬情不敢相信的對着韓绮問，“孤月瀾不是死了嗎？不是在那兒嗎？！”它指着韓绮懷裏的孤月瀾身體。

韓绮第一次那麽想把斬情給炖了，她又去看青璇的神色，卻發覺對方已經恢複如常，只笑道：“我們快帶孤月瀾的身體回去吧，你的師叔他們在哪裏？”

“……在外面空地上，現在應該已經恢複靈力了。”韓绮裝着方才事情沒發生過的樣子，這會兒她已經将孤月瀾的身體擦拭得差不多了，衣服上的血跡還得等回去再給他找件衣服換上。她扔了手絹将孤月瀾的身體打橫抱起，點頭道：“走吧。”

青璇欲言又止的看着韓绮的動作，等到韓绮抱着人往前走了好一會兒，他才忍不住道：“讓我自己來抱吧……”

“不必，很輕。”韓绮低頭看了一眼，有些不滿的抱怨了一句，“太瘦了。”

兩人與斬情一道下了高臺，很快便找到了紀文康等劍宗弟子，韓绮花了一番力氣将事情給紀文康解釋了個清楚，紀文康聽得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說是孤月瀾的身體須得趕緊帶回去小心看守，決不能夠讓有心人再有機可乘，而關于墨宣和湛隐的事情，還需得從長計議。衆人于是準備回到南華派去。

聽到這裏，青璇站了出來道：“我還有要事要辦，就先離開了。”

韓绮将心一沉，定定看着青璇。

上一次因為赤華真人一事，衆人對青璇有頗多誤解，還将人給關進了地牢裏面，如今事情真相大白，紀文康自然也不會再為難青璇。相反，他現在覺得有些慚愧。所以他道：“不知青璇公子還有何事要辦？不如說出來，看看南華派可否幫的上忙。”

青璇沒料到這一出，只得應道：“我還要去找我師父鐘天，有些事情要同他說。”

“那正好。”紀文康笑了一聲，回頭朝後方人群裏招呼了一聲，竟見聖手鐘天自那人群裏面走了出來，正好整以暇的看着青璇。紀文康拍了拍鐘天的肩道：“方才你師父跟我們一起被救出來，我們聊了不少，他正打算跟我們一道回南華派住上幾天。”

青璇：“……”

生死有命，逃也逃不過，青璇面色不變，心裏卻是嘆了一聲，點頭笑道：“那就叨擾了。”

衆人回到南華派之後，青璇就去找了唐晝，然後韓绮就找不到他了。

那人有心躲着她，她當然能夠看出來的。

幾位宗主在商量之後決定将孤月瀾的身體藏在了真武閣的深處，由南華派衆弟子看守，真武閣外還有重重陣法加持，應是不會再有大問題。而安頓好了孤月瀾的身體，韓绮便開始打算要如何安撫孤月瀾的魂魄。

自真武閣出來，韓绮先是去了辟風樓。

辟風樓當中依舊是那般模樣，靈簌捧着一本醫書在看，微生悅則安靜的在旁邊給爐子添火加碳，給靈簌端茶送水，整個人都沉默了下來，而床上的赤華真人，仍是那副老樣子，龍吟天珠還沒有離體，也不知赤華真人需要多久才能夠複活。

韓绮方一回來，靈簌便纏着問近日發生的事情，韓绮挑了重點将事情告訴了她，這才道：“你也累了許多天了，不如讓我來照看一會兒吧。”

“沒事，三師姐，我在這邊也沒做什麽，不過一直在看師父留下的書籍而已。”靈簌好似想到了什麽事情，突然對韓绮問道，“三師姐，你經常去真武閣，能不能幫我借些書回來？”

韓绮不解，“師父留下的書還不夠嗎？我記得他的書比真武閣當中的只多不少。”

靈簌搖頭道：“我有些好奇那日我們所見那位上古大神曜魂的事情，所以查了許多，但是師父的書裏面……”靈簌随手将旁邊那本書拿了起來，翻開其中一頁道，“全部關于上古六神的事情，都被撕掉了。”

“撕了？”韓绮不知道顧雅這種愛書之人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只隐約覺得有些古怪，她道：“那我明天去看看，幫你借一些回來。”

靈簌連忙笑着應聲，韓绮說罷沒事了便打算離開，只是她才剛轉身，卻聽微生悅叫住了她，韓绮回首，便見微生悅正局促的看着她，低聲問道：“師姐能不能幫我也借幾本書？”

韓绮點頭：“自然可以。”

微生悅舒展了眉眼，卻沒能笑出來，只将書名告訴了韓绮，他要借的都是和符法有關的書，韓绮答應了下來，這才離開了辟風樓。

離開辟風樓之後，韓绮就去了唐晝的住處。

偏僻的小院裏，鳥語花香，藤蔓深深，零星的白色小花兒開在梢頭，風吹便有花瓣悠悠落下，而在那些樹藤之下，檀香缭繞，兩人對坐，閑敲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