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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幹淨雅致的閨房內,此刻只剩滿目的狼藉。黃梨木的花架倒在窗牖旁,正好從內将窗抵死。原本放在架上的青花瓷瓶,已經摔得四分五裂,光禿禿的花枝随之零落開來。

燒過的炭爐中只剩黑煙餘缭;敞開的書櫥外,寫滿字的紙箋撒了一地,而在旁邊的桌案上,正直直趴着一個人。那張曾經唯唯諾諾的臉上,正僵硬地定格着最後的平靜,她的唇角邊淌下黑色的血跡,原本白皙的皮膚此刻着泛起青紫色,而那雙藏了太多秘密的眼睛,卻再也無法睜開了。

誰也沒有想到,就在他們傾盡全力去用對付夏明遠時,蔡姨娘竟然會死在自己的房裏,而原本想從她身上拷問出得線索也只能戛然而止。

可她身上還藏着太多的疑團未解,她到底是如何和夏相的人聯系上的?從頭到尾,她到底做了些什麽?又想要得到些什麽?而所有的疑團,卻只能随着她的死被徹底的湮沒。

蕭渡站在門沿處,冷冷望着眼前這一幕,不甘地一拳砸在磚牆上,方才壓下的真氣一陣上湧,又令他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小春在旁看得膽顫心驚,生怕這接連的變故會讓侯爺的身子承受不住。他連忙上前幫蕭渡拍背順氣,又吩咐着外間已經吓傻了的丫鬟們出去倒茶。

蕭渡卻擺了擺手,示意不需要,又叫住其中一個丫鬟,問道:“是你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什麽時候發現得?”

那丫鬟名叫桂禾,一直是蔡姨娘的貼身丫鬟,此刻已經吓得面無人色,啜泣着道:“老爺關了蔡姨娘的禁閉,又吩咐我們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外。前幾天都好好得,但今天我準備送早飯進來,誰知叫了半天門業沒人應,一推門就發現蔡姨娘就趴在這裏,屋子裏亂七八糟得,我還以為她是睡着了,連忙過去推她,誰知推了半天她也不動……這才知道她竟然已經死了。”

蕭渡轉頭沖着一直站在門外的侍衛道:“她推門進去的時候,你們可是一起看到了屋內情形?”

其中一名侍衛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答道:“她進去的時候,門還是開着得,事實确是如她所言。”

蕭渡又問其他丫鬟,道:“你們也一直守在外間,寸步都沒離開。”

在場之人各個點頭稱是,蕭渡又望向被花架抵住的窗牖,問道:“那這窗子呢?你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抵死了嗎?”

桂禾連忙點頭道:“我進來時看到得就是這樣,這屋裏得東西,奴婢可是半點都不敢動。”

蕭渡皺起眉,陷入沉思之中。如果按他們所言,門外一直有人把守,窗戶又從內抵死,那麽在蔡姨娘死前的這段時間,這間屋子根本不可能有人進得來。而且蔡姨娘身上全無外傷,也沒有任何掙紮過的痕跡,只有可能是服毒自缢。

可他又朝四周細細看去,仍是覺得十分不合理:如果她是打定了主意服毒自缢,死前真如她的面色般平靜,為何要提前把屋子弄得這麽亂。如同她是因死前太過痛苦而掙紮弄亂了屋子,那她臉上的表情為何不見半點猙獰。

他一邊思忖着一邊踱步走到書櫥旁,小心地撿起那疊紙箋,只見上面寫着許多毫無關聯的句子,字跡歪歪斜斜,連清秀都稱不上。他又轉身問桂禾道:“這是什麽?”

桂禾回道:“這是蔡姨娘平時自己抄寫的字帖,她總說自己出生低,認字少,配不上老侯爺,也配不上三小姐。是以這些年一直堅持在屋內抄寫字帖,想要多認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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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渡盯住手中的紙箋,總覺得這樣東西會散落出來有些極不尋常,但他仔細翻查了幾遍,一時也看不出其中有什麽端倪。

他又走到蔡姨娘身邊,從頭到腳仔細觀察着,突然發現在她胳膊下好似壓着什麽東西,連忙叫侍衛把她移開,只見她身下竟還壓着一張紙箋。

上面寫着幾行字,和方才字帖上的字跡一模一樣,“妾罪大惡極,愧對老爺和公主,唯一死方能贖罪!”

寫字之人好似情緒十分不穩,偌大的一張紙上,雖然只寫了三排字,卻滴了許多墨跡,中間還塗着墨團,好似被改過許多次。

蕭渡将這幾行字翻來覆去地讀了許多遍,怎麽看都好似只是一份再普通不過的遺言,但是他卻很快發現其中的不尋常之處:蔡姨娘的死只怕并不是自缢這麽簡單。可她到底是怎麽死得?蔡姨娘又到底想借這屋裏的局面,告訴他些什麽?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在屋內每一樣物件中掃過,突然想到,如果元夕在這裏,應該能對着這屍體說出許多見解。

那雙柔亮的眸子就這麽陡然浮現出來,她軟軟糯糯的嗓音好似還在耳邊,胸口猛地抽痛起來,幾乎連呼吸都要被滞住。

不敢再想,連一絲一毫都不敢觸碰,可偏偏處處都是她的影子,讓早已刻意忽略的傷口再度變得鮮血淋漓,直至潰爛決堤。

蕭渡撐住桌案,努力從這深不見底的痛意中抽離,過了許久,才長吐出一口氣,道:“叫個仵作過來,好好驗一驗,她到底是什麽時辰死得,又是怎麽死得!”

說完他便負手走了出去,院內秋色正濃,蕭渡卻只覺這天地萬物,只因少了一人在旁,竟在頃刻間就全失了顏色。

侯府高牆外,馬蹄聲“噠噠”而響,滿地的落花與枯葉上,正被印出一道長長的車轍。

元夕的一顆心也随着馬車不斷颠簸,她望着侯府朱紅色的飛檐慢慢淡出,突然想起出嫁那日,她也是從這條路被送入侯府,那時她心中有忐忑有期盼有悵然,如今卻只剩一片荒蕪。

夏明遠斜眼瞥見她的表情,冷冷道:“既然走了,就不要再想了,這裏也沒什麽值得你留戀得。”

元夕轉頭直直看着他,那眼神中的不解與質問,竟令夏明遠覺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她似是下了許多決心,才終于開口道:“爹爹你能不能告訴我,把我嫁進侯府,真得是你的一步棋嗎?可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麽呢?”

夏明遠面色一變,竟一時覺得語塞起來,他轉頭避開她的目光,淡淡道:“你放心,我什麽都不會讓你做。”

元夕越發困惑起來,爹爹不像在騙他,可他一定藏了什麽重要的事沒告訴她,現在才會這般心虛。

她雙手無意識地攥緊衣角,過了一會兒,又問道:“平渡關那件事,真得是爹爹授意做得嗎?你真得想要蕭渡的命嗎?”

夏明遠似是有了些怒意,盯着她語聲漸硬,道:“這不是你該管得事!你只需明白,你是在我相府中養大得,無論如何,你都是夏家的女兒,你身上流得也是夏家的血,不管發生什麽,你只要記住這點就夠了!”

元夕失望地收回目光,內心卻更是一片茫然。離開他,只因不願在他和爹爹之間做抉擇,更不想爹爹有任何機會利用自己去對付他。可是馬車即将駛去的地方,真得還是自己的家嗎?

車夫将馬車趕得飛快,而車廂內卻只剩一片沉默,終于,馬車穩穩停在了左相府的漆門外。七姨娘聽到下人通報,早已等在院中,一看見元夕走出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沖過去一把将她抱住,反複念叨着:“夕兒,我的夕兒……”

元夕将頭擱在七姨娘的肩上,覺得此刻依在她的懷中的自己,好像又變成曾經那個孤立無助的孩子,于是再無顧及地痛哭出聲,好似想将所有的委屈與壓抑全部宣洩出來。

夏明遠站在一旁,看元夕在放肆痛哭一陣後,又擦幹淚水,拉起七姨娘的手柔聲勸慰着。

他忍不住将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着,突然覺得,她和出嫁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少了些怯懦與自卑,卻多了堅強與隐忍,這一切竟是那人的功勞嗎?

他慢慢收回目光,在心中嘆了口氣,吩咐守在一旁的管事嬷嬷道:“去給小姐把屋子收拾出來,她要回府住幾日。”

那管事嬷嬷連忙應下,吩咐幾個小厮幫元夕将箱籠搬回房去,元夕讓李嬷嬷和安荷先回房替她收拾着,又陪着七姨娘回房和她一同用膳,兩人許久未見,自然一肚子話要說。七姨娘知道她此次突然回府必定不尋常,但卻不敢細問,只得和她聊了些府裏的八卦閑事,想要哄她開心。

兩人一直呆到日頭快要落山,元夕本想宿在七姨娘房中,但想着自己初初回府,還需先将房裏收拾妥當,便與七姨娘約定明日一早再來看她。

待她走回自己房中,李嬷嬷和安荷已經替她将大部分東西都擺好,元夕望着眼前再熟悉不過的布置,忍不住鼻頭一酸。在侯府中的一切都好似做了一場夢,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這裏,好像只要躲在這屋子裏,外面的風雨就都與她無關。

這時,安荷從箱籠中拿出一個綢布小包,好奇地問道:“夫人,這是你一直放在枕邊得,現在需要拿出來不?”

元夕一望那布包,臉上立即飛紅起來,連忙一把将那布包搶回,又有些尴尬地掩飾道:“沒什麽,這個我自己處理就行了,我有些累了,你們先出去吧。”

李嬷嬷和安荷有些奇怪,但也不敢細問,生怕讓她再度傷心,只得囑咐了幾句注意身子的話就走了出去。

元夕仰面倒在床上,深吸一口氣,打開了布包,望着眼前那個被他親手刻出的小人,終于無法抑制地開始想他:想他帶笑的眼眸,厚實的臂彎,還有溫暖的手和火熱的唇。她閉上雙目,将那小人緊緊按在胸口,拼命默念着:趕快睡吧,睡着了,心就不用再疼了。

可腦子卻不受她控制,來來去去全是兩人在一起的片段,有甜蜜的有酸楚的,最後只剩濃得無法化開的苦澀。迷迷糊糊間,她好像聽見外面人聲嘈雜,還隐約夾雜着狗吠的聲音。

不知為何,她心中突然狂跳起來,連忙翻身坐起沖外間喊道:“是什麽事?”

李嬷嬷在門外回道:“好像是說府裏進了賊人,杜總管正帶人追查呢?我們都在外守着,夫人盡管安心睡吧。”

元夕轉回頭來,突然發現窗戶不知何時打開了,她正走到窗前想要關上,突然一個黑影飛快地閃了進來。

元夕吓得正要驚呼,那人卻将她猛地抱在懷中,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将她整個包裹住,元夕猛地怔住,恍惚間覺得猶在夢中。

就在她還未回過神來之時,蕭渡已經迫不及待地将唇貼在她耳邊,輕聲道:“噓,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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