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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飛的帷帳之下,那個黑色的影子如同地府中鑽出得惡鬼,渾身散發着陰冷的氣息。元夕看不清那人的樣貌,可那冰涼的手指,卻像一條滑膩的毒蛇緊緊纏繞在她的脖子上,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元夕瞪大了眼,努力想喊卻喊不出聲,咽喉處被死死扼住,她拼命想伸手去掰卻都只是徒勞無功,肺中越來越焦灼,好似一條被提到岸上的魚,被掠奪走了所有的生機。
終于,她的掙紮開始微弱起來,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幹,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眼前濃重的黑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而她的身子則不斷往下墜落,卻怎麽也觸不到地面。
這時,白光中突然閃過一張臉孔,溫柔而堅毅的面容,眸中寫滿了不舍與眷戀。她于是霍地睜開眼,用最後的力氣拼命蹬着腿,許是因為求生的巨大意志,竟讓她将床前的帷杆一腳蹬斷,帷杆帶着紗帳“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驚醒了外間守着的護衛和宮女。
那黑影眼見不妙,連忙抽回手迅速向外逃去,元夕扶住脖子不住咳嗽,想起方才那一刻在生死之間的掙紮,背脊不斷發涼。滑膩膩的汗液包裹着身子,令她不斷想要作嘔。
這時外面已經點燃了宮燈,因是女眷內室,護衛們不好闖入,只讓宮女們進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幾名宮女一踏進門,就看見元夕衣衫不整地撫着脖子作嘔,頸上一道清晰的淤痕,将她們各個都吓得夠嗆,連忙沖過去想要扶起她,元夕卻擺了擺手,用虛弱的聲音道:“快!快去追,那人剛剛跑出去!”
宮女們愣了愣,其中一人道:“可我們剛才都從外間進來,根本沒見到有人出去啊。”
元夕愣了愣,又道:“宮門外守着的護衛呢,去問問他們!也可能是從窗子逃走了。”
宮裏進了刺客,可是件足以掉腦袋的大事。宮女們不敢大意,留下兩個人伺候元夕穿衣起身,又為她倒了杯熱茶壓驚,其餘的人都跑出去向侍衛們禀報了宣遠侯夫人遇險之事。一時間翊坤宮燈火通明,侍衛們提着宮燈引路,将裏裏外外搜查了個遍,寂靜的園子裏,不斷響起奔忙的腳步聲。
這時,公主也穿戴完畢,匆忙趕到元夕房內,看見元夕正端着一杯熱茶,驚魂未定的模樣,便皺起眉頭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元夕怔怔地轉頭看她,雖然平日裏與公主并不算親近,但剛才經歷過生死,此刻能見到熟悉的面孔,還是令她鼻子一陣發酸,差點落下淚來。她低頭吸了吸鼻子,對公主講完了方才的遭遇,公主也露出驚恐神色,雙手有些發顫道:“宮中怎麽會無緣無故進了賊人,他又為什麽要害你?”
元夕眼神空洞地搖了搖頭,她到現在也不明白究竟為何會有人想要她的性命,那人究竟是臨時起意,還是專程為她而來?
這時有護衛進來禀報道:“公主,夫人,翊坤宮內外已經全部查了一遍,并無外人出入的痕跡。”
元夕瞪大了眼,頓時感覺有些恍惚,難道方才都不是真實得,只是做了一場噩夢?可頸上清晰的淤痕卻提醒她這絕對不可能是一場夢。戒備森嚴的翊坤宮內,就算是一只蒼蠅進出也該留下痕跡,而那黑影竟能做到來去無蹤,他到底是人還是鬼。
一時間,屋內靜得出奇,只有漏壺的滴水聲顯得格外清晰。終于,公主嘆了口氣打破了沉默,她揮了揮手讓那侍衛先退下,又對元夕道:“明日一早我會把這件事禀明今上,讓他派人查清楚。這一晚上擔驚受怕得,你還是先好好休息下,你若是也病了,可真不好辦了。”
這難得的寬慰話語從公主口中說出,令元夕感到心頭一熱,她于是點了點頭道:“我沒事了,只是連累婆婆也受了驚擾,您也趕快回去歇息吧。”
公主站起身緩緩朝隔間走去,她的身影被搖晃的燭火漸漸拉長,在地上投下一道濃重的陰影。元夕心中卻猛地一跳:方才站在她床前的黑影,和公主的身影竟有幾分相似。再轉念一想,能夠躲開重重守衛,又能避開外間的宮女,好像只有睡在隔間的公主能做到……
她連忙搖了搖頭,逼自己甩掉這個可怕的想法。公主并沒有任何理由去害她,更何況她們現在綁在一處,自己如果出了事,對公主也不可能有任何好處。她将手中的熱茶一飲而盡,身子卻仍是冷得發抖。
眼下已經是三更時分,元夕卻再也沒有了睡意,只抱着膝在床上坐了一夜。
暮去朝來,轉眼已經到了除夕之夜。老侯爺蕭雲敬自除夕宮宴散席後,就匆忙回到了府內。還未來得及換下厚厚的裘衣,蕭渡已經焦急地趕來,問道:“爹,怎麽樣了!娘和夕兒到底怎麽樣了!”
老侯爺沉着臉搖了搖頭道:“還是打聽不到什麽訊息。我特地去找今上問過,他只讓我放心,說絕不會怠慢姑母,卻不讓我去見她們。”他面色冷峻,又壓低聲音,道:“不過宮宴上太後确實沒有出席,席間大家都在議論,看來我們得到的消息沒錯,今上一直扣着她們不放,只怕真得是和太後有關。”
蕭渡冷笑一聲,道:“三日了,已經整整三日了!只怕他們等得不是太後醒來,而是還有別的籌謀。”
老侯爺嘆了口氣,道:“渡兒,所以你可千萬不能沖動。若是你熬不住貿然入宮,極有可能會中了他們的圈套。現在宮內形勢不明,他們應該不敢拿你娘親和夕兒怎麽樣,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太後總不可能一直不醒。只要等到太後無恙,我再去施一施壓,今上也沒有理由一直扣住大長公主和臣婦不放。”
蕭渡轉過頭,聲音有些發顫,道:“可是爹,如果太後真的再也醒不來了呢?”
蕭雲敬身子一震,随即又道:“不可能!今上一向孝順,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蕭渡搖了搖頭,茫然地朝院外望去,今夜正是除夕,家家張燈,戶戶結彩,孩童們嬉鬧歡笑着,捂着耳朵點燃響亮的炮竹。萬戶團圓時,才最難忍分離,雖然只隔着一道宮牆,此刻卻好似有千裏之遙,足以讓思念釀成苦酒,寒入心扉。
而在宮牆的另一端,元夕正和公主一起吃着今上賜下的除夕宴,桌案上擺滿了珍馐佳肴,元夕卻覺得每一樣都味同嚼蠟,和着窗外的熱鬧和喧嚣,愈發地難以下咽。
公主勉強吃了幾口,便将玉箸狠狠摔在案上,道:“真受不了了!已經快要新年了,到底什麽時候才放我們回去!”
元夕擡眸望着了她一眼,又替她拾起案上的玉箸放回碗中,輕聲安撫道:“時間越長,我們才愈要忍耐。我相信現在老爺和阿渡會比我們更難熬,一定會想盡辦法來救我們。所以我們必須沉住氣,不然只會讓事情更糟,給他們添更多麻煩。”
這時門外響起撫掌之聲,繡金紋龍的明黃色袍角映入眼簾,令元夕和公主都大吃一驚,元夕正要下跪行禮,趙衍卻已笑着示意免禮,又讓她們一同坐下,才道:“今天是除夕,朕來陪姑母和表妹吃頓飯,大家都是親戚,又何須再多虛禮。”
他又将目光落在元夕身上,露出贊許神色,道:“夏相曾經和我說過,他這個女兒自小就愛關在閨中看書,大門不出二門不跨。朕本來以為你突然離開了自家相公,又有上次遇險之事,一定會驚慌失措、終日以淚洗面,想不到方才聽見你一席話,還能如此冷靜克制,實在令朕佩服。”
元夕心中咯噔一聲,想不到方才的話他真得聽全了,她于是低頭撫了撫發髻掩飾內心慌亂,再擡頭時已經挂上笑容,道:“臣妾什麽都不懂,不過挖空心思想些話來哄婆婆寬心罷了。”
趙衍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道:“那你這胡亂編得話,倒是十分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桌上的氣氛頓時有些僵硬,公主這時忙執起玉箸,笑道:“陛下既然是來吃頓家常飯,又何必提這些掃興之事,本宮也許久未和陛下一起用飯了,想當年我離宮之時,陛下還只是個不會說話的孩童呢。”
趙衍笑了起來,又問了些公主離宮前的事,席間的氣氛終于熱絡起來。趙衍和公主聊了幾句,似是心情很好,道:“今晚是除夕夜,朕害你們不能和家人團圓,現在便答應你們一個要求,來作為補償可好。”公主露出激動神色,正要開口,趙衍已經慢悠悠接下道:“只是母後還未醒,朕還不能輕易放姑母離開,除了這樣,其他都可以提。”
公主握住玉箸的手一抖,随後便失望地收回目光,這時一直未吭聲的元夕卻突然開口道:“謝陛下恩典,元夕今晚想去一個地方,可否請陛下行個方便。”
趙衍很好奇她為什麽會提這個要求,于是爽快答道:“好,只要是在這皇宮之內,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
元夕連忙站起謝恩,又披上一件狐裘,在宮人的領路下穿過重重宮闕、溢彩華燈,最終,來到了最高的一處城樓之上。
高高的重樓之上,幾乎可以将整個京城的繁盛盡收眼底,而越過碧瓦宮牆,那便是侯府所在的方向。今夜,你是否也和我看着同一片天空,有着同一種相思。
這時,只聽“砰”的一聲,五彩斑斓的煙火點亮了夜空,驚星彩散,如飛花漫天,城樓下傳來了熱鬧的尖叫聲和歡呼聲,元夕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在心中默念道:“阿渡,你總說京城的煙火最美,除夕時一定要陪我去看。現在,我們也算是一起看見了吧。”
此刻,腳下是燈火輝煌、細樂喧嚣,夜風輕輕吹起,将她站在城樓上的身影襯得單薄而孤寂。元夕攏了攏身上的狐裘,身子卻突然一滞,急忙轉過身行禮道:“見過陛下。”
趙衍卻順着她方才的目光望去,道:“很美是吧,只有在宮中才能看見京城最美的煙火。只是……”他低頭扯了扯唇角,道:“朕看了這麽些年,有時候也想知道,如果能走出這一片宮牆,看到的煙火會是什麽模樣。”
元夕低着頭沒有接話,站在皇城之巅寂寞與感慨本就不是她能參與的。她又沖趙衍行了行禮,準備走回自己房內,卻在走過他身邊時,突然頓了頓步子,深吸一口氣道:“臣妾能不能鬥膽問陛下一句話?”
趙衍轉過頭,她的聲音很輕,幾乎淹沒在巨大的煙火聲中,可他還是聽清了,她說得是:“陛下執意要将我們留下,用意并沒有那麽簡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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