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晚上九點祁因和翟阿姨一起盤點之後關了店門,翟阿姨上初中的兒子跑來找她,母子兩人一起騎電動摩托車回家。
“小因啊。”
臨走前翟阿姨對祁因說,“店裏的情況你也知道,每個月都在虧本,阿姨打算做完這個月就不做了,你看……”
祁因“哦”了一聲笑道:“沒事,我幫你一起收尾。”
“這個月的工資可能要晚點給你了。
你家的情況阿姨也知道,但是……哎,現在大家都挺難的,體諒體諒阿姨啊。”
“嗯嗯,我明白。”
兒子在一旁催她,翟阿姨罵了他一句,繼續跟祁因說:“其實阿姨覺得你還是去上個學,念點書考考文憑比較好,就算出去打工也比別人賺得多。
你看你那個好朋友她爸,就是王昱童她爸,他多能幹啊,出去不到三年在北京買房了,成大老板了。
王建國當年沒趕上恢複高考但也讀完了高中,現在更不一樣,你們這代人啊沒上大學以後都會被社會淘汰的。
你是不是連高中都沒念完?”
祁因接話接得快:“那不是因為我媽生病麽,家裏也沒錢,就不想念書這種閑事了,先把日子過下去再說。”
翟阿姨長長嘆了一口氣,特別惋惜:“聽說你以前學習特別好,還是班上的尖子生,門門考試得第一……”
祁因笑着更甚:“哪有,沒有沒有,偶爾班裏考得靠前一點而已。”
“那也很厲害了,不像我那兒子,成績差的要死只會亂花錢。”
“翟阿姨,沒什麽別的事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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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你慢點。”
祁因去隔壁菜場時依舊到了要收攤的時間,她買了一把小白菜,路過豬肉攤的時候看見案板上放了一坨白花花的碎肉,上前問老板肉怎麽賣。
老板将嘴上叼着的煙拿下來,一片青煙之中眯着眼說:“你要這豬板油啊,拿去吧拿去,不用錢。”
“啊?那怎麽行。”
老板搖着頭把肉丢到塑料袋裏,遞給祁因:“拿去,反正也沒人要,還省的我收拾。”
祁因不太喜歡網吧。
走進網吧,坐在門口的幾個光着膀子的男人看向她,她目不斜視坐到電腦前,看着滿滿一屏幕花裏胡哨不知用來幹嘛的圖标,在期間找到那只肥企鵝,用兩個手指在鍵盤上一個個數字和字母按過去,登錄。
QQ裏沒有任何消息,死寂一片。
祁因看着空蕩蕩的好友欄發了會兒呆,點“查找”,王昱童的QQ號她已經能背了。
将八位數輸入後找到了王昱童的QQ,祁因看着粉色大象的頭像許久,把她的個人資料翻來覆去地看,遲遲沒有再點添加好友的按鍵。
回到家已經很遲了,祁因肚子餓得咕咕叫。
她将豬板油放到鍋裏熬出一茶缸的豬油,将熬剩下的油渣裝到碗裏,端來涼透的醋溜白菜,倒到沾着豬油的鍋裏重新加熱,熱烘烘的酸辣味混着肉香蒸上來,讓她口舌生津。
就着加了豬油的白菜祁因吃了一大碗白飯,吃好後用水把剩下的飯泡軟,拌了白菜和油渣進去,拿去喂楊素。
走近楊素床邊聞到一股熟悉的臭味。
祁因平心靜氣地先喂她吃飯,有了油渣楊素也不絕食了,吃得很積極。
吃完後祁因将她左翻一次再右翻,把床單抽了出來,丢到水池裏。
翟阿姨曾經建議她買點尿不濕回來,總不能楊素拉一次她就洗一次吧,那還不得累死。
祁因去超市看了一下價格,還是算了,洗就洗吧。
最近楊素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有時候拉了一床她都沒發現。
祁因每天按照三餐洗都有點洗不過來,而楊素的陳年舊瘡也一直不好,其他并發症也一直沒斷。
祁因幾乎将所有收入都投到楊素的醫藥費中,她的病就是深不見底的深淵,無論往下投多少錢多少精力和希望都消失不見,沒有半點回響。
楊素是95年癱瘓的,到今年也8年了,祁因和她發過無數的脾氣,到最後她發現就只是自己在演獨角戲。
她知道楊素是故意的,故意不開口。
只要楊素閉上嘴就是具屍體,逃避來自這個世界的一切。
一旦開口就是讨債,不知在讨誰的債。
祁因洗漱完關燈躺到了床上,依舊沒能睡着。
她睜着眼看着房間內熟悉的一切,耳邊沒有任何聲音。
這些年來她每天的生活沒半點波瀾,做飯買菜上班下班。
她走着相同的路看着相同的人,這間房間中任何一個細節都未曾改變。
她忘記了今年是哪一年,忘記了自己幾歲。
生活靜止了,世界靜止了,就連小小窗口外洩進來的月光都無比單調而膩味。
翟阿姨很快将店關了,一周後給了祁因最後一個月的工資六百塊。
祁因本來想用這筆錢去買一臺新的縫紉機,就在家開個小店繼續給人做衣服也挺好。
當天楊素又被卡了痰差點窒息,她叫了救護車把人送到醫院,吸完痰之後留院觀察。
幸好楊素還有醫保,否則六百塊都不夠塞牙縫。
楊素住到醫院祁因反而輕松了一些,走回家的路上感覺有些熱,她才發現已經是2004年的5月份了。
馬上就要高考了。
“你拿到準考證了麽?”“拿了。”
“你報了什麽專業。”
祁因路過公交車站的時候聽到兩個女高中生在說高考的事,她停下來站在她們身後假裝等車,聽她們說話。
“我媽說國際貿易挺好的,我也不知道,就瞎報。”
“我爸說女孩子學歷史不錯,然後我小姨又說歷史以後不好找工作不能報,一家人争了半天沒答案,我才懶得理他們,我自己報了計算機。”
“計算機?以後畢業出來修電腦?”“你才修電腦!有沒有文化!以後是信息時代,學計算機準沒錯。
不過我覺得我分上廈大有點難,上回沒考好,有點後悔第一志願報廈大了,應該報福大保險點。”
兩個女生說了半天,車來了。
祁因很想再聽她們說說,正好又是一路,就跟着一起上車回家。
5月份日光城已經進入到30度以上高溫天氣,祁因想要買新的縫紉機一時拿不出錢,就找廠裏的朱師傅幫忙到她家修。
這個朱師傅修了半輩子的車,對修什麽都有點天賦,到她家折騰了大半天還真給折騰好了。
祁因特別感謝他想留他吃飯,朱師傅一個五十多歲的大男人怎麽好在小姑娘家吃飯,說別客氣以後家裏有什麽事盡管說,然後拎着破包走了。
縫紉機修好,祁因終于能去找顧客,賺點生活費回來了。
忙碌中6月不知不覺地來臨,翟阿姨幫她拉線接了個大單,幫一家小學做校服。
本來這種事肯定要找工廠做的,翟阿姨和學校采購的人是老熟人,跟她說了祁因家裏的情況,人家也特別願意幫忙,就把活給祁因了。
時間很緊,她要在9月之前手工做出六百套衣服,從現在開始就要日夜忙碌起來。
但她很興奮,這筆錢少說能賺三千塊,她長這麽大還真沒一次性賺這麽多錢。
烈日炎炎,祁因從布料店裏抱出一大摞的布,幾乎将自己的視野也擋住了。
她步履艱難地往外走,站在公交車站等車。
一輛黑色尼桑停下來等紅燈,車窗半開着,王昱童坐在車裏副駕上盤着腿吃雀巢花心筒,不知聽到了什麽,哈哈大笑。
祁因的目光幾乎在第一時間鎖定在她身上,瞬間就認出了她。
王昱童和駕駛位上的人打鬧:“再哔哔我丢了你的綠舌頭!”喊了一句後車開走了。
祁因站在原地,6月的天豔陽當頭,曬得她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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