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重逢

“今天頭還痛嗎？還有沒有想吐的感覺了？”方嘉譽推開房門，手裏拿着一個保溫飯盒。

“今天好，好很多了。”尹丞躺在床上搖了搖頭，他看着方嘉譽，心裏始終感覺有些不真實。

方嘉譽走近，打開了飯盒，“今天喝一點兒粥，還有排骨湯。”

“知，知道了。”尹丞說。

後來他就沒再說什麽，開始安安靜靜的吃着飯，一旁的方嘉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兩個人就這樣保持着沉默，病房裏彌漫着一些尴尬的氛圍。

尹丞是不知道該怎麽跟方嘉譽開口。

他該怎麽給方嘉譽解釋自己現在的狀況？說自己現在清醒了，已經想起從前恢複成正常人了？

可尹丞回想着和方嘉譽重逢後的日子，他能肯定方嘉譽不記得他。

或者說是不記得十八歲的尹丞了。

他還想問方嘉譽這幾年是怎麽過的，過的好不好開不開心，在和他重逢之前有沒有遇到過新的喜歡的人。

但尹丞一句話都沒問。

尹丞除了在剛醒來的時候大哭一場、說了幾句不明所以的話之後就再也沒哭鬧過，就像他只是普普通通的摔了一跤，什麽都沒發生，他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沒有紅着眼睛給方嘉譽說自己疼，也沒有拉着他的手撒嬌。

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很糟糕。

一個一事無成又有些癡呆的失敗的成年人。

當年因為身體和精神沒能參加高考，沒有學歷，後來也沒能擁有一技之長，害怕和外人接觸，說話也結結巴巴的，前段時間犯病的時候還像個傻子一樣什麽都不知道。

尹丞低着頭攪動着碗裏的粥，時不時的喝上一口，遲遲沒能再開口說話。

一旁的方嘉譽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在尹丞醒過來後方嘉譽就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變化，但方嘉譽什麽都沒問。

他們都有屬于自己的心事和顧慮。

方嘉譽迫切地想把失去的那段記憶找回來，他想問尹丞，清醒過來後還喜不喜歡他？

如果喜歡的話，喜歡的是現在的他還是當年的他？

他想不起那年的自己是什麽樣子的，也不知道當年的尹丞是什麽樣子的，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在瘋狂的嫉妒着十八歲的方嘉譽。

嫉妒那個時候的方嘉譽擁有了十八歲的尹丞。

十八歲的尹丞也會像前段時間那樣乖乖的黏着他，會害羞地跟他撒嬌、直白地跟他說喜歡嗎？

可他又有些埋怨當年的自己。

他真想質問十八歲的方嘉譽，為什麽當年沒能保護好尹丞，為什麽要讓他受那麽多的委屈。

為什麽後來又善做主張的忘了他…

不過令人慶幸的是，十八歲的方嘉譽把尹丞弄丢了，但又在二十六歲那年重新遇見了他。

方嘉譽的手不自覺的握成拳，心裏做下了一個決定。

他要回去一趟，回到他當年的高中，回到他和父母生活過的那個地方，回到那個轟轟烈烈、痛徹心扉的夏天。

他要想起和十八歲的尹丞相關的記憶。

“方，方嘉譽。”尹丞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方嘉譽，在看到他冷淡的表情之後心裏有些難過。

方嘉譽的思維被打斷，他擡頭和尹丞對視，“怎麽了？”

“我，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尹丞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我，我不想待在這裏了。”

他有些嫌棄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病服，已經好幾天沒洗澡了，總覺得自己身上都臭了。

方嘉譽被他問的一愣，随後站起身說：“我去問問醫生。”說罷就往病房外面走。

尹丞看着他走遠，就在他打算收回眼神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門口的一個身影。

對面的人也察覺到了尹丞的眼神，身子一僵，有些慌亂的躲到了門後。

尹丞此刻也僵直地躺在床上，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肯定那個身影是不是彭慧，畢竟已經好幾年沒見過，他身體又出了些問題。

沒一會兒方嘉譽就回到了病房，“醫生說這段時間都可以出院了，你想什麽時候走？”

尹丞想了想，他咬咬嘴唇，“等，等到爸爸媽媽他們來了，我就，就出院。”

方嘉譽腳步一頓，“好。”

他甚至不敢問尹丞是回他們的家，還是回到屬于尹丞和他父母的那個家。

尹丞知道方嘉譽讀懂自己話裏的意思了，可他卻什麽都沒問，甚至都不關心一下。

他咬着嘴唇，心情低落。

果然嗎…

方嘉譽并不喜歡現在這個他…

尹丞慢慢躲進被子裏，不願意面對方嘉譽，他埋在被子裏，想，如果方嘉譽真的不喜歡現在的他，那他應該怎麽辦？

要去問方嘉譽喜歡的是什麽樣子的他嗎？

如果方嘉譽喜歡傻傻的尹丞，他也可以裝傻的，可以變成這幾個月這樣。

方嘉譽覺得房間裏的沉默有些窒息，他有些慌張的咳嗽了一下，随後移開眼神，“你吃完了嗎？”

“嗯。”尹丞輕聲回應了一下。

“那我把這些東西收拾了，你好好休息吧。”方嘉譽手忙腳亂的收走了桌子上的碗，随後亂着腳步走了出去。

尹丞把被子蓋過頭，粗重的呼吸着，他緊緊地咬着嘴唇，眼眶越來越熱，視線也漸漸模糊。

怎麽辦…

要是方嘉譽真的不喜歡他，他該怎麽辦？

方嘉譽剛從病房裏出來就碰上了彭慧，他腳步一頓，一臉複雜的看着坐在不遠處的女人。

“媽。”方嘉譽還是決定走上前，“你怎麽來了？”

彭慧聽到了聲音擡起頭，她看着成熟穩重的兒子，有些無措的抓了抓自己的衣服，“我，我來看看。”

“他沒事兒了，你回家吧。”方嘉譽手裏還拿着尹丞吃剩下的一些飯菜。

彭慧看到了他手上的東西，“我來洗吧。”說完就擡手打算接過。

卻不想方嘉譽挪了挪身子，碰巧躲開了彭慧的手，他看着母親，語氣平淡地說：“沒事兒，我來，你也累了，回去歇歇吧。”

彭慧不敢去細想方嘉譽的動作究竟是碰巧還是刻意，她紅着眼睛，“你…你是不是在怪我？”

自從她給方嘉譽說了一些當年的事情之後，方嘉譽的态度便有了一些微妙的轉變，這種感覺讓彭慧有些恐懼，就像是又回到了方嘉譽高中時代，他們明明是母子，卻總帶着疏遠。

方嘉譽并沒有立刻回複彭慧的話，他沉默了一會兒，随後說：“媽，我沒怪你，我也沒生氣。”

他看着窗外，“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再加上我也記不清楚當年的事情，談不上責不責怪你。”

“我只希望您能跟我說得清楚些，關于當年的事情。”

彭慧抖着嘴唇，最後也只是說了一句：“是，是媽媽錯了。”

方嘉譽轉過來看着她，微皺着眉頭，“您做了什麽？車禍的事情只是意外，這不能怪誰。”

為什麽尹丞醒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确認他還活着？

彭慧偏過頭，眼裏帶着淚水。

方嘉譽看着眼前這個憔悴的女人，随後收斂了自己的情緒，眉頭也慢慢展開，語氣裏帶着歉意，“對不起，媽，我太激動了。”

他揉了揉眉頭，“您實在不願意說就算了吧。”

等到尹丞出院了，他有的是時間去調查當年的事情。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彭慧也始終沒開口解釋當年的事情，最後還是方嘉譽退讓了一步，替彭慧叫了個車把她送回了家裏。

是彭慧和方輝的那個家。

不是他和尹丞的。

方嘉譽看着母親坐上車子漸漸遠處，心裏松了一口氣。

他刻意隐瞞了尹丞父母明天會來的事情，就是不想讓彭慧和尹丞的父母碰面，也不想讓尹丞再受到什麽刺激。

方嘉譽在原地占了好一會兒，随後嘆了口氣，這才擡腳回了尹丞的病房。

房間裏的尹丞已經睡着了，受到了腦震蕩的影響，他這段時間總是時不時的頭疼，也有些嗜睡。

方嘉譽問了醫生，确認這是正常現象後松了一口氣，但這并沒能讓他徹底放下心來。

他一直都很在意的事情就是尹丞這一次見到他母親受刺激恢複了記憶，那當年又是因為什麽而失去了記憶？

方嘉譽看着睡夢中的尹丞，伸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

怎麽辦，要是尹丞喜歡十八歲的方嘉譽，他該怎麽做？

要裝嫩扮成稚嫩的青春少年，再和尹丞來一場校園青春戀愛嗎？

方嘉譽越想越離譜，甚至還想帶着尹丞重返校園，再經歷一次中學時代。

瞎想一大堆，他嘆了口氣，又輕輕摸了摸尹丞裹着繃帶的額頭。

“肯定很疼吧…”方嘉譽輕聲說，“你那麽怕疼，這次卻一聲不吭。”随後便收回了手，坐在凳子上安靜地看着尹丞。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小床邊，背對着尹丞脫外套，沒看到床上那人顫抖的睫毛。

随後一滴淚水無聲的落了下來，像是在安靜地傾訴着尹丞的委屈。

尹丞在确認方嘉譽熟睡之後輕輕翻過身子，看着方嘉譽躺在床上的身影。

他無聲地問着：“為什麽，為什麽不安慰我…”

“為什麽…為什麽不願意抱抱我…”

“就，就像之前那樣，吻，吻我的臉，又，又或者是簡簡單單的牽手也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