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蘇醒

淩小紀奇道:“什麽巨臂弩?”帳內突然響起幾聲喊叫,他顧不上蘇淮年,直直沖了進去。

蘇淮年站在原地,真冷啊,雨後的空氣寒氣四溢,她穿着單薄的衣衫,很快便覺得整個人麻木起來,不由自主地開始抖。

不知過了多久,身子突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蕭諾攬過她的肩膀,語聲極輕柔,“吓到了?”

蘇淮年将頭埋進她胸前,蕭諾身上血腥氣與塵土氣息混雜在一處,令她立刻想起那個恐怖的夢來。她想掙脫,但是整個人一點力氣也沒有,軟軟地趴着,任由蕭諾一下一下撫着她的背,不斷說着什麽話。

她渾渾噩噩地被帶回營帳,蕭諾轉身出去,再回來時端了熱騰騰的一碗面,面上撒了肉絲與蔥花,熱氣騰騰中飄着濃郁的香氣。

“先吃點東西,我聽人說你一天沒吃飯。”

蘇淮年依舊是麻木,就着蕭諾的手吃了幾口,一雙眼完全失了往日的靈動,夢中的情景一直在她面前回放,蕭諾低低嘆了口氣,放下碗,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輕聲叫道:“阿年,別這樣,淩煜他會沒事的。”

蘇淮年抓住她的手,聲音低低的,帶了幾絲沙啞,響在不甚光明的營帳裏,帶了些不安:“跟我說說,好嗎?”

蕭諾眼中閃過一抹幽深,開始對她詳細說這場埋伏。

彼時他們已将西野軍打得潰不成軍,西野兵開始全面撤退,淩煜下令窮寇莫追,收兵回營,誰知以李老為首的一衆老将不管不顧,直奔着西野軍隊沖過去,待淩煜回過神來,他們已追出了老遠。

淩煜一抽馬鞭,下令其餘士兵原地待命,自己追了上去。

蕭諾跟在他身後,遠遠瞧見李老正揚着手中的大刀左突右擊,一時勇猛無敵,又斬殺了不少西野軍。

李老等人帶着約兩萬人的小隊,很快追到一處峽谷。

“那些西野兵死也要往裏退,他或許那時已覺出了不對,大聲喊李老他們停下,但或許是周圍響聲太大,他們一衆人直直沖了進去,很快就出了事情。”

蕭諾繼續道,大部隊剛沖入那道峽谷,天空中開始飛起箭雨,前方立刻傳來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她跟在後頭看不分明,只遠遠見到許多鄢國士兵開始往後退,她聽到李老獨特的渾厚嗓音大吼着撤退,但根本來不及。那峽谷上方不知埋伏了多少敵軍,她只看到密密麻麻的一排士兵架着弓箭,互相輪換着向下射擊。

“兩萬人,四個小分隊,追進去的時候好好的,跑出來的只有不到兩千人。”

李老便是那兩千人之一。

淩煜帶着她攀爬上去,躲開無數攻擊,順利斬殺了幾個弓箭手,所幸李老追進去之前戰績不錯,将大部分西野士兵斬于馬下,先追進去的一批又很快跟埋伏的軍隊短兵相接,峽谷上的弓箭手再一陣箭雨,谷中死傷衆多,總也算是徹底殲滅了這一批西野軍。

她與淩煜再下來時,剩下的兩千人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堆成山的同伴屍體,皆沉默不語。正當此時,一支箭破空而下,直直朝李老而去,淩煜其時正站在他對面,想也不想一個瞬移擋了上去,長箭穿胸而過,他立時沒了聲息。

蘇淮年聽得呆住,“在軍中,不是都要聽主帥的嗎?為什麽他已經喊停了,那些人還要追進去?”

蕭諾目光複雜地看了她良久,最終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淩煜帳中人來人往,蘇淮年走到門口時,李老正跪着,滿面沉痛。

她忽然覺得此人面目可憎,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便走了進去。

營帳內是另一番混亂。

軍醫已拔出了箭,但胸口處血流不止,淩小紀與其他兩個小兵輪流幫忙,已換下幾盆血水。

熱水還在源源不斷地送進來。

那軍醫約莫用了不少藥,血終于慢慢止住,他吩咐了淩小紀幾句,轉身走了出去。

淩小紀回身看到面色蒼白的蘇淮年,勉強扯出一個笑來,“蘇姑娘,你來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淩煜,輕聲道:“少爺已經沒有危險了,我去熬藥,你在這裏照看一會兒吧。”

蘇淮年默然點點頭,淩小紀一掀簾子出去了,帳內一下安靜下來,只剩下她站在床邊,看着床上毫無知覺的人。

她在床邊坐下,靜靜看他的臉。

大約是失血過多的原因,淩煜面色蒼白得可怕,滿頭滿臉的血跡已被擦淨,他就這麽靜靜躺着,褪去了滿身殺氣,成了最虛弱的人。

他胸前纏着厚厚的白紗,她替他将被子蓋好,兩只光裸的手臂也塞了進去,蘇淮年将臉貼上去,聽見他鼻尖平穩的呼吸,這才擡起頭,一顆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

那只是個夢。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從牛皮囊中掏出那只木匣,取出木頭的小淩煜,放在他枕邊,又坐了一會,回了自己的營帳。

出門的時候,李老還跪在那裏。周圍圍了不少人,但沒人敢上去勸。

蘇淮年閉了閉眼,幾乎能看到面前這個人一意孤行不聽将令沖入那峽谷中的樣子。

她緩緩動了動嘴皮子,出口是極冷的聲音,“還跪着做什麽呢?”

有人訝異擡頭,這丫頭平日裏一直樂呵呵的,沒心沒肺,此刻這樣的形容顯然是不同尋常。

她又接着道:“你在這裏跪着,他就會馬上醒過來嗎?死去的兄弟們……還能醒過來嗎?”

李老猛地一震,頭低得不能更低。周圍默了一瞬,忽然有人尖聲叫道:“你這小丫頭片子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李老,當日我們求你做些大型武器,你不是毫不猶豫就拒絕了麽?既然心腸這樣硬,何必做出一副假惺惺的樣子,這裏還輪不到你說話!”

蘇淮年晃了一晃。這些話刺耳得很,響在她耳畔,如同淬了毒的針,沒入肌膚,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像被人定住一般,不能動彈,也逃脫不得。她低下頭喃喃道:“是啊,我沒有資格……”

“沒有資格的是你們!”一道冷厲的聲音驟然響起,蕭諾擡手,呈保護性的姿勢将她拉到身後,她冷冷地笑了一聲,“你們可還知道軍中何人為主帥?不從将令,自作聰明,如今中了別人的埋伏,那兩萬兄弟是因為你們才死的!”她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李老,眼神嘲諷至極,“阿年說得對,你在這裏跪着,就能減輕心裏的愧疚了麽?夜裏做夢,就不會見到枉死的弟兄了?”

說完這話,她拉着蘇淮年轉身便走,方才的盛氣淩人已收斂下來,她溫和地看了眼蘇淮年毛茸茸的頭頂,安慰道:“阿年,不必将那些人的話放在眼裏,你什麽都沒做錯。”

蘇淮年輕輕嗯了一聲,再不發一言。

淩煜醒來已是三天之後。

蘇淮年每日都去他帳中,從來不說話,只靜靜在床邊坐一會。淩小紀看得愁腸百結,床上躺着一個,這邊又吓傻了一個。蘇淮年平日多活潑一姑娘,如今卻連栗子也難以勾起她的笑容了。

淩小紀每日每日在淩煜耳邊唠叨:“少爺你快點醒吧,軍中全要亂套啦!”

軍中确實亂了套。

李老在門外跪了整整兩天,即便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何況他年紀大了,哪裏經得住這樣的折磨。終于第三天,他暈倒在正午的日頭下,被人擡回了營帳。

李老是軍中副将,淩煜一倒下,軍中事務便由他全權負責,如今這兩個都倒了,若此刻西野國進攻,後果不堪設想。

所幸,淩煜在李老暈倒之後醒來,微微一動,便覺出胸口處撕心裂肺的痛。

淩小紀喜得幾乎要竄上天去,急忙跑出去喊了軍醫。

其時,只有蘇淮年在他身邊。

淩煜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來對上那丫頭的眼,卻覺得傷了的是她。她頭發依舊亂糟糟的,似乎瘦了些,一張臉越發的小,呆呆地看着他,直到淩小紀竄出門去,才如夢初醒一般伸出食指到他鼻子下,忽然又驚覺自己在做什麽,迅速收回手指,抓了抓頭,頭發頓時更亂了,她囧得不知如何是好,眼角餘光看到桌上的茶壺,急忙問道:“你要喝水嗎?”

淩煜心情忽然極好,虛弱地點點頭,看着她飛快起身去倒了一碗水,用勺子舀了送到他唇邊,淩煜就着她的手喝了好幾口,這才覺得口中的幹澀感緩解了些。

“你方才,是怕我死了?病人好不容易睜了眼卻來探鼻息,這又是何道理?”

蘇淮年這下更是手都不知往何處放,一雙眼飄啊飄的,一眼飄到他枕旁那木頭小人上,她忽然不想讓淩煜見到這木頭小人,迅速伸出手去要抓那小人,誰知淩煜手更快,一把抓了住,她想搶奪,淩煜忽然皺眉倒抽一口冷氣,想必是牽動了傷口,蘇淮年馬上松了手,掀開他的被子就要看他胸前的紗布。

手被人一下按住,淩煜眼中含着揶揄的笑看她,“動手動腳做什麽?不知羞。”

滿意地看着她的臉瞬間燒起來,淩煜将手中的木頭小人舉起來,咦了一聲,“這是……”

門外有喧嚣的聲音傳進來,淩小紀帶着軍醫進門,迎面被撞了一下,蘇淮年晃了晃,又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對李老有啥看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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