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李梅姑姑的八卦
羅公安和仇公安也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圓臉的仇公安拿了件綠色軍大衣丢到桌上,看了眼安娜,走了出去。傳來一陣鑰匙插-進鎖孔的反轉聲後,四周安靜了下來。
安娜一個人愣在原地愣了半晌,最後蹲下去,把剛才一件件被丢在外頭的東西放回了箱子裏,最後拿了那件厚厚的軍大衣裹在身上,蜷着身子躺在桌上,閉上了眼睛。
她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慶幸。
感謝蕾絲內衣。否則,等他們掏出來那些恐怖的證件,她連這個小房間估計也待不了了。
剛才那男的讓她報上籍貫和家庭住址去查時,安娜就知道自己沒活頭。唯一的權宜之計就是冒充李梅了。
根據李梅留書裏的意思,她仿佛小時候就和她姑姑分開了。
幸好現在人口信息還沒聯網,讓她可以鑽這個空子。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李紅後,兩人相見,她這個假冒的侄女能把李紅蒙過去。
……
夜裏空氣非常寒冷。即便有了件軍大衣,安娜還是覺得冷,加上心事又重,根本睡不着。
天快亮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泛起了困。只是沒一會兒,外頭就又響起開門走路咳嗽說話的聲音。應該是派出所的人陸續來上班了。安娜更不敢睡了,爬起來坐到凳子上,心裏一遍遍地設想着和李紅見面時,自己可能要遇到的各種意外和應對方法。
八點多的時候,昨晚那個仇公安來了一趟,給她端了碗稀粥和倆白面饅頭。
安娜想上廁所,已經憋了些時候。跟仇公安說了。仇公安倒也沒為難她,叫了個叫劉紅梅的年輕女公安帶着安娜去。
劉紅梅長的挺漂亮的。态度冷淡。
安娜上完廁所回來,看見邊上有個水龍頭,請求過去洗把臉和手。
“怎麽這麽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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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紅梅嘀咕了一聲,不耐煩地停下腳步。
安娜連聲道謝,過去擰開水龍頭。
十一月初,水龍頭還沒結凍。但出來的水已經冰涼刺骨。安娜洗了手,又鞠了一把洗了洗臉,站直身用手抹去臉上的殘餘水滴時,看見派出所大門裏開進來一輛看起來至少幾個月沒洗的軍綠色212舊越野車,昨晚那個公安打開搖搖欲墜的車門,從裏頭下來。
劉紅梅一見到他,立刻停下腳步,轉身對着邊上一扇窗戶玻璃照了照頭發,臉上露出笑,迎了過去,說道:“陸隊,這麽早就來啦?早飯還沒吃吧?我帶了一飯盒昨晚剛包的白菜豬肉餃子……”
“行啊,”陸中軍砰的關上嘎吱作響的車門,“拿來吧!小羅小高他們應該愛吃。下次記得帶辣蒜醬。”
劉紅梅一愣,有點不情願,但很快點頭:“行。我等下就送過去給他們。”
“謝啦!”陸中軍笑,扭頭看到站那裏的安娜,臉上笑沒了,“她怎麽出來了?”
“帶她上廁所。”劉紅梅道。
……
掉光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這話難聽是難聽了點。但用來形容現在的安娜,再恰當不過了。
安娜見陸中軍盯着自己,眼珠子黑亮,透出那麽點叫她琢磨不透的意味,頓時緊張起來,微微張着嘴,呆呆地看着他。
陸中軍收回目光,對劉紅梅道:“你不是管戶籍嗎?去查一下區裏所有三十歲以上叫李紅的。這女的說找她姑姑。”
“就一個名字?”劉紅梅道,“隊長您這不是叫我海底撈針嗎?”
安娜聽她口氣,感覺就是在對這個男的撒嬌。于是別過了臉去。
陸中軍道:“要是有問題,我叫王姐找吧。”
“哎,不用,我來吧!”劉紅梅立刻到,“王姐還有別的事。”
陸中軍向她道謝。
劉紅梅笑:“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你跟我還客氣什麽!”
陸中軍點了點頭,往辦公室走去。
……
派出所的辦事效率還挺高。到了下午,住在新華南街疑似是李梅姑姑的李紅就找到了。一聽說自己侄女李梅這會兒還被關在派出所,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安娜在那間小屋裏等待,猶如法庭上的犯人等待宣判那樣忐忑而惶恐時,忽然聽到外頭走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又有一個嗓門很大的中年女人聲音傳了過來:“……同志啊,我跟你說,我這侄女命可苦了……她媽當年是上海下來的大學生,到這裏後就嫁了我兄弟。偏偏我兄弟和我男人一樣,是個短命鬼,十幾年前出的那場事故,兩人都沒了。她媽後來就帶她回上海了。這一晃就是十年。當年她走的時候才十歲出頭,我記得頭發黃黃,跟豆芽菜似的。她媽身體原本就不好。前幾個月又死了,她無依無靠的,我就叫她來我這裏……估摸着就這兩天到,我一直在等着呢!同志啊,她怎麽會被你們給抓起來了啊……”
中年女人的說話聲越來越清晰。
安娜豎着耳朵聽,等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傳來,立刻騰地站直身子。
門打開了,門口出現一個四十多歲,留着短發,脖子上圍了條彩色紗巾的婦女,看見安娜,微微一愣。
安娜大叫一聲“姑媽”,人就朝她撲了過去。
李紅一把接住安娜。還沒來得及開口,安娜就緊緊抱住她,趴她肩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安娜原本只是做戲,只是哭了個開頭,想到自己現在的慘狀,悲從中來,假哭變成了真哭,越哭越傷心,到了最後,眼淚鼻涕全都滾了出來,把李紅脖子上的紗巾弄的都濕噠噠的。
李紅剛才乍一眼看到安娜,見她和自己當年印象裏的那個瘦弱小女孩變得完全不同了,有點認不出來。一轉眼,被安娜這樣緊緊摟住哭,心想這孩子的媽本來就是高級知識分子,孩子在上海那種大城市裏生活了十年,女大十八變,變成如今這洋娃娃的模樣也正常。又聽安娜口口聲聲姑媽姑媽叫個不停,心裏便一酸,自己眼圈也紅了,等安娜哭的有點收了,拿開她手,擦了擦眼睛,給她遞過來一塊手帕,道:“梅梅,別傷心了。到了就好。姑姑家條件是差了點,但好歹也是你的家。往後你安心住下來就是。”
安娜見她認下了自己,壓在心裏的那塊大石終于去了。悄悄擡眼偷看了下那個姓陸的,見他和另幾個公安站在門口。于是接過手帕,轉過身擦去眼淚鼻涕,轉回來哽咽着點頭道:“謝謝姑姑。我媽臨死前給我留下了五百塊錢。叫我存你那裏。我帶過來了。”
李紅哎了聲,擡頭對陸中軍道:“陸隊長,你們抓錯人了。她是我侄女李梅沒錯!可憐吓成這樣子了,我這就帶她回家了啊!”
陸中軍望着兩只眼睛哭成了小白兔的安娜,不置可否。邊上的那個圓臉仇公安搶着幫安娜拿起了行李箱,道:“我送你們出去吧!”
李紅忙道:“哎,怎麽能麻煩同志你呢!我來我來!”
“沒關系。我來吧!昨晚吓到了你侄女,就當我賠不是。”說着,仇公安拿着箱子飛快跑了出去。
李紅對陸中軍道:“同志,麻煩你了。我們這就走了。”說完挽着安娜的手,笑眯眯地帶她走出了審訊室的門。
安娜緊緊傍着李紅,一直走到派出所大門,終于感覺不到那個姓陸的男的盯着自己後背的目光,這才長長松了口氣。
仇公安等在那裏。一直送她們走出大門老遠,這才對李紅道:“李阿姨,我叫仇高賀,你叫我小仇就行。以後你們要是有事,盡管來找我!”
李紅忙道:“哎呀,這怎麽好意思!謝謝你小仇!那我就不客氣啦!我家就住新華南街,開了個小賣部。我那裏有幹部抽的正宗迎春煙,費了老大力氣才從縣裏煙草公司進來的。往後照顧照顧生意啊!”
仇公安看了安娜一眼,點頭應了下來,這才轉身走了回去。
等仇公安走了,李紅替安娜拉着箱子,左右端詳她,道:“梅梅,剛才姑姑真的差點沒認出你來!你這變化可真是太大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又黃又瘦,如今跟個洋娃娃似的。”
安娜一吓,趕緊轉移話題,自然還是五百塊錢:“姑姑,到家我就把錢給你。”
李紅聽到五百塊那麽大數目的錢,立刻忘了安娜的長相,道:“這怎麽行!你媽留給你的!姑姑再困難也不能要。”
“姑姑,你就收下吧!”安娜的語氣十分真摯,“我既然住你家,往後吃住都要費錢。再說了,我一個人,那麽多錢放我這裏也沒用,萬一丢了更不好。”
李紅最近有心想把小賣部開大點,但進貨缺錢,侄女正好有五百塊錢,又非要交給她不可……
想了下,拍了拍安娜的手:“也行。那姑姑就先向你借啦!你放心,等你以後結婚,姑姑一分錢也不會少你!”
安娜點頭。
李紅的資金困難一下這麽解決了,心情更好,親親熱熱地和安娜說着家裏的事。安娜留心聽着。快到時,想起離開派出所前那個姓陸的公安,心裏總覺得發虛,忍不住向她打聽。
李紅見她問陸公安,道:“昨晚就是他抓了你的吧?他叫陸中軍。姑姑也是在小賣部裏聽人提的,說這人好像有點來頭,以前在國外什麽航空學院深造,是什麽飛行隊長,我也不會說,後來犯了錯誤,被撸到了下面。去年才來的。”
安娜哦了聲。
李紅八卦心一發不可收拾,回頭看了眼四周,見邊上沒人,又湊過來壓低聲道:“有人說是他犯了紀。也有人說,他是生活作風出了嚴重問題……哎呦媽啊!總之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你咋一回來就撞到了他!幸好沒事了。這種人,咱們惹不起,躲的起,是吧?”
安娜點頭。
“李嬸,這就是梅梅?”
大概是快到了。路上開始不斷有人沖李紅打招呼,向安娜投來注視的目光。
“是啊!剛從上海來的!”李紅響亮地回答。
“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俊俏!大城市來的姑娘,和咱們這裏的就是不一樣!”
“是啊!是啊!”
“梅梅,我是郭雲他媽啊!你小時候跟你媽走的時候,我家小雲還給你送了個本子和一塊橡皮擦,還記得吧?”
各種親切的寒暄迎面撲來。
安娜臉上帶着笑,和李紅一路跟人打着招呼,最後終于停在了一間挨着電線杆的平房前。心知應該到了。
李紅推門帶着安娜進去,親昵地埋怨:“到了!我說你這孩子,記性也真是差!離開些年,回來居然連家門都找不着了,還被人給抓到了派出所!”又朝裏頭喊道:“小妮,你上海的姑來啦!快出來接!”
一道門簾被掀開,跑出來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看到安娜,害羞地站在門口,不肯過來。
“快叫姑!”李紅轉頭對安娜道:“你姐嫁到了縣裏,忙,我反正也沒事,就幫她帶着小妮。”
安娜微笑,叫了聲小妮。
小姑娘用輕若蚊蠅的聲音叫了聲姑,又掀開門簾跑了進去。
“走,進屋吧。肚子餓了吧。姑姑晚上小賣鋪也不開了。給你包你小時候最愛的餃子吃!”
李紅帶着安娜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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