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缪雲琛會主動來學校将畫送給她這茬，錢妮确實沒想到，本來就是自己的疏忽，還要麻煩別人跑一趟，心裏總想着有些過意不去。

原本禮尚往來，錢妮總該要請他吃頓飯的，只是無奈确實手頭上還有點事，只能捧着畫往教師辦公大樓的方向跑。

剛推進辦公室大門，熟悉的油墨味讓錢妮不由得深吸了兩口氣，減緩幾分見導師的緊張。

她的導師在院裏是出了名的嚴苛，一個快七十歲的小老頭，分明已經是退休的年紀，偏偏自己靜不下心，依舊在學校裏任職。

他對畫總是有種超出尋常的執念，既要追求完美，又要追求想象，院裏的人回回上他的課總是叫苦不疊，大夥兒都是從高考成千上百萬的考生中競争出來的，繪畫水平說不上超高，但多少不會差到哪裏去，可偏偏在小老頭眼裏都會成為一堆垃圾，在課上被批評的一無是處。

不過雖說他嘴毒脾氣倔，但他的專業能力不容置疑，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權威’的存在，畢竟教科書裏時常都會出現他的作品，讓人怎麽能不敬畏？

原本選畢業導師的時候，錢妮是沒想選這位小老頭的，比起愛躺平的她，選小老頭無疑是一種折磨，只是無奈那會兒在系統上搶導師的時候，她八二年的電腦不小心卡了一下，等開機重啓的時候，也只剩下小老頭一個人可以供她選擇了。

年紀大了，不能多帶，只有一個名額，而錢妮就是那個‘幸運兒’。

“廖導，我來了。”錢妮輕手輕腳地走進，繞過一面繡花屏風，恰是看見一個穿着中山裝的小老頭正拿着墨筆在寫書法，行雲流水地動作瞧着一看就是老手，筆鋒勾勒時而銳利時而圓滑，不過頃刻間就是一副價值不菲的作品。

小老頭擡手，戴着老花眼鏡的他瞥了一眼乖乖站在不遠處的錢妮，淡淡地開口道：“來了？”

“是的。”錢妮在廖導面前不敢造次，扛着那幅畫便一動不動地站在角落。

“下個星期，在青海市有個交流會，到時候你跟我去一趟。”廖導單刀直入地說着，沒有給錢妮一絲準備的餘地，以至于當場愣住，嘴巴都不免張開了些許。

啥玩意兒？

什麽交流會？她怎麽不知道。

轉念一想，廖導似乎也要參加，就以廖導這級別能參加的交流會，哪兒是她這種本科小喽啰可以進場的？

“這……廖導，不太合适吧？”錢妮弱弱地開口，神情略顯為難，“我一學生，跟你過去，怕給您丢面。”

“呵！”小老頭放下毛筆，中氣十足地輕笑一聲，“誰敢說我笑話？你要覺得給我丢面，那就給我長長本事，做出點成績來，好讓我不丢面！”

錢妮：“……”

得，這話當是她說錯了。

小老頭擡眉看了一眼錢妮，随即微微搖頭，倒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當初錢妮剛進學校，廖非凡就看出了她的不尋常，不管是上課回答問題還是對不同意境的解讀見解，都有高出常人不少的天賦，這樣的苗子，只要稍加錘煉，日後怕也是能揚名立萬的人物，只可惜這塊料軟得不行，平日裏一沒什麽野心，二沒什麽鬥志，廖非凡即使想要提點她兩句也都是被敷衍了過去。

原本他早就不帶學生了，這回倒是破例放出了一個名額，就想着她能識趣一些，好在沒讓他失望。

只是沒想到，這人雖是過來了，心倒還是原先的那副懶散樣，真是怒其不争！

廖非凡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下總覺得，這孩子興許還能救一救。

“來回路程學校可以報銷，下周五十點，東大門等着我。”小老頭沒有給錢妮拒絕的機會，錢妮心裏暗暗嘆了口氣，畢竟是自己的導師，能不能畢業還掌握在了他手上，若要自己這會兒沒給小老頭面子，怕是在畢業設計的時候，他也不會給自己面子。

想到這裏，錢妮只能‘榮幸’地應了下來，說屆時必定會準時抵達東大門。

見狀，廖老頭才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随即視線又落在她手中的畫上，随意地問了一句：“手裏捧的是什麽？自己畫的？”

“不是不是……是先前在畫館上看中的一幅畫，覺得有眼緣，便和畫館老板申請買畫，結果許是因為不值錢，人直接送給我了。”

“給我看看。”廖非凡提起了興趣，這會兒看着錢妮手中被畫布包好的畫，心下也開始好奇了起來。

錢妮知道，這畫必然入不了廖非凡的眼，只是話都這麽說了，錢妮自然也不可能拒絕，于是只好将那包好的畫布拆開。

畫作被裱得很精細，看得出來主人對它極其重視，就連畫框用的木材都是上好的紅木。

錢妮本以為，小老頭看到的第一眼就會吐槽這幅畫，但意外的是，廖非凡卻是沉默地盯着畫，老花鏡下，即使眼皮半耷也依舊擋不住他眼神的閃爍，片刻後竟是半句批評都沒說，反問是冷不防地啓唇道：“這畫的手法和風格，倒是和你很像。”

辦公室裏極其安靜，錢妮聽此微微一愣，再次看向那幅畫，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是找到了緣由。

話卡拉在喉嚨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在小老頭突然的提點之後，錢妮的大腦一片空白，卻好像又閃爍出了一些片段。

夢裏的情節如掠影浮光一樣在腦海中飛逝，心無端地抽痛，一時間竟久久沒能回過神。

“不過還是個殘次品，瞧着應該是還沒畫完。”小老頭收回視線，又漫不經心地跟了一句，使得錢妮陡然回過神。

“行了，你先退下吧，下周五的事要記得。”

錢妮聽此，乖巧地‘哦’了一聲，随後又将那畫小心翼翼地包好，這才又捧着畫離開了辦公室。

……

又在畫室裏呆了一會兒，等回到寝室的時候已然天黑。

像是想起了什麽，錢妮走至陽臺掏出手機點開缪雲琛的微信，琢磨幾分鐘言辭之後打字道：【缪先生，今天真的麻煩你了，以後有機會請你吃飯。】

錢妮發完微信，盯着手機看了幾分鐘，見對方沒動靜，正準備回寝室時，手機界面卻驀地跳出語音電話的界面。

心跳恍然漏了一拍，手機突然變得燙手，一時間竟是有些手足無措，慌亂片刻後還是按下了通話間，略顯忐忑地将手機放至耳邊。

“缪先生？”錢妮試探地問了一句，不明白他為什麽打電話過來。

“嗯，你剛剛說什麽？”耳邊傳來男人富有磁性的嗓音，勾着錢妮耳朵癢。

失神兩秒，等錢妮反應過來後不禁開始吐槽道：什麽情況……感情剛剛是沒看她消息呗。

是不是上了歲數的男人都喜歡直接打電話？整得人怪不習慣的。

“我說今天麻煩你了，過兩天等你有空，我再請你吃飯吧。”

錢妮數了數自己的小金庫，想着等過兩天兼職工資發下來，應該能請缪雲琛吃一頓不寒碜的飯。

“嗯，下周五我有空。”

手機那頭，男人的語調不輕不重。

錢妮本以為，以缪雲琛的身份，怕是也看不上自己的這頓飯，心裏早已想了十來個說辭來說服他，不料對方竟是直接應了下來，打得她猝不及防。

“呃……下周五我得跟我導師去青海市參加一個交流展，所以……”話到這邊戛然而止，手機裏傳來一陣沉默，許是半分鐘後，只聽對方又語氣平靜地問了一句：“去多少天？”

“我不知道，至少得要個兩天吧，畢竟青海離這兒也不算很近。”錢妮開口，思索片刻後說道：“要不等我回來再請你吃飯可以嘛？或者再找別的時間也行。”

“青海市比較冷，記得多穿點衣服過去。”男人開口，驀地一句關心讓錢妮微怔。

耳朵在不知不覺間開始發燙，心跳莫名加快，雖說這樣認為總有些自作多情的意思，但她還是覺得，缪先生對她好像是有一點不一樣。

錢妮不相信所謂的命中注定，可夢裏的那個男人頂着那張臉陪了她近四年，如今又在現實裏遇見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她找不出任何理由，只能歸結于所謂的‘緣分’，即使夢裏的少年和缪雲琛似乎是兩個世界的人，可冥冥之中總覺得，好像沒這麽簡單。

許是因為在夢裏和人談了這麽些年，‘入戲太深’的原因，以至于如今面對缪雲琛，似乎都隐隐有了別樣的心思。

“缪先生似乎對我有點不太一樣。”

錢妮開口，直截了當的試探，生理反應地吸了吸鼻子。

手機那頭的男人又沒了聲音，只能聽到隐約的呼吸聲，好像比往日要快一些。

氣氛變得有些緊張，錢妮想象不到手機那頭的男人是在做什麽，也想象不出他的表情，更猜不到他此時的想法。

就在錢妮以為是自己意會錯的時候，卻又聽對方忽然開口：“見面的第一眼，你說我像你夢裏的人。”

錢妮握着手機緊了兩分，下一刻又聽他低沉且帶着有些喑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錢同學，是對你來說，我才是那個不一樣的人。”

完美的反客為主。

作者有話說：

記得評論，有紅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