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缪雲琛朝着錢妮的方向不斷走近, 直至站定在錢妮和老婆婆身邊,那股剛抽完還未散去的煙草味也随之鑽入兩人的鼻尖。

“阿婆,你記錯了。”缪雲琛再次重複了一句。

錢妮皺眉, 看着缪雲琛和站在身前的阿婆,心下隐隐覺得不對勁。

“阿婆。我們真見過?”錢妮出聲追問, 似是想要抓住些什麽, 就像這麽多年來總是在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光影, 回回想要去追卻已經消失殆盡。

而這次, 就仿佛是近在眼前的東西,她不可能會要眼睜睜地放手。

阿婆見狀,視線落向站在一旁的男人, 只見他此時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 斂在鏡片下的一雙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落在身側的雙手不知何時緊握成拳, 灼熱地視線裏似乎是在請求着什麽。

不由得輕輕一笑,眼尾暈出陣陣細紋, 随之颔首搖了搖頭,“嗐,瞧我這記性,好像又記不起來了。”

“這是在哪兒見過的呢……年紀大了喲, 就是記不住事兒!”

就在這時,小夥子端着一碗熱騰騰的片兒川走了出來, 嘴裏還大聲念叨着, “诶呦,我的奶奶喂, 您是不是又糊塗了?”

小夥子将手上的片兒川放在一旁的餐桌上, 随之急忙伸手去扶老婆婆, 一臉抱歉地同錢妮開口道:“不好意思啊,我奶奶年紀大了,老是喜歡說糊塗話,先前還逮着一個路邊的陌生人說和咱們家十年前養的大黃像。”

錢妮:“……”

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說她長得像狗呢。

嘴角尴尬地抽了抽,心中有些許失落,可話都到這份兒上了,似乎也沒繼續追問下去的必要。

“你這話說的,那人長得當真像咱們家大黃,指不定是投胎投到人身上了呢!”老婆婆嘴硬地反駁,而她的孫子也不願去惹得奶奶不開心,于是只好點頭應道,哄騙着把阿婆送回到飯館裏的小休息室。

錢妮和缪雲琛在一旁的餐桌上面對面坐了下來,而錢妮似乎是還沒能反應過來,看着對面的缪雲琛,眼神疑惑。

“你怎麽知道阿婆記錯了呢?”

男人的神情淡然,抽出兩張餐巾紙,一邊擦桌面,一邊語氣平靜地開口:“因為阿婆以前是在三中附近擺攤的,而不是一中。”

此話一出,錢妮愣了幾秒,一時間那些似乎是要抓住的希望好像又如同泡沫一般破碎虛無。

缪雲琛擡眉看了一眼錢妮,随之又語氣平靜地開口:“你若不信,等她孫子出來之後,可以問問。”

錢妮聽此,臉頰一熱,随後低頭尴尬地拿起筷子,作勢要吃面,嘴裏輕聲嘀咕道:“沒……我沒有不信你。”

沒過多久,小夥子又端着面走了出來,放置在缪雲琛身前。

“缪老板,請慢用,有什麽事情随時叫我哈。”

錢妮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位小夥子上,拿着筷子的手似乎都有些漫不經心,而坐在她對面的缪雲琛似是察覺到了她的心思,于是率先開口:“阿婆之前,是在三中附近擺攤的吧?”

小夥兒剛要離開的腳步一頓,轉頭看了一眼兩人,随後憨厚地擡手抓了抓頭發,“是啊,我奶奶之前是在三中附近擺攤的,所以之前說是她記錯了。”

聽到這,錢妮這才死心,沖着小夥子淺淺一笑,“麻煩你了,我還以為我真和阿婆見過。”

男人擋在鏡片底下的眼睛閃過一絲暗光,随後拿起筷子開始用餐,幾分鐘後佯裝自然地問道:“為什麽這麽糾結這個問題?”

看着女孩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面條的動作,缪雲琛的眼神逐漸轉深。

“我也不知道,那場車禍之後,我總覺得我自己好像忘記了點什麽東西……”錢妮開口,像是陷入了回憶,卻沒注意到坐在對面的缪雲琛動作一頓。

“每回我想要去找周圍人求證的時候,所有人都和我說,沒發生過這些事,以至于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魔怔了。”

像是有一塊橡皮,擦去了那一小段文字,盡管所有人都告訴她,她從沒寫過這一段,可通讀整篇文章,她總是會呆呆地看着那空空的一段,怎麽讀都覺得沒滋沒味,就好像是失去了什麽點睛之筆。

“那你呢?”男人開口,淡淡地詢問道,“你覺得,那些是真實發生過的嗎?”

錢妮擡眉,看着坐在對面的缪雲琛,頓了片刻後勾唇一笑,再次出聲的語氣裏多了兩分無奈和自嘲,“真實呀,不然早就當是一場夢,也不會去求證那麽多了。”

“不過現在看來……或許真的只是一場夢。”

“夢裏是什麽?”缪雲琛沒有跳過這個話題,反而是繼續追問道。

錢妮似乎沒想到男人會問這麽細,腦子裏回想起夢裏的那些情節,這會兒耳朵一熱,似乎意識到這好像沒辦法直接說出來。

畢竟,就算夢裏的他和缪雲琛長得一模一樣,但終究不是一個人,真要這麽說出口,他指不定就把自己當做神經病了。

“呃,先吃面吧,一會兒可就冷了。”生硬地轉移話題。

瘋狂在腦子裏瞎編,眼珠子不安定地四處亂轉,而一切的小動作盡數都落在缪雲琛的眼裏。

男人默默地看着對方,到底還是什麽都沒問,低頭吃着自己手裏的那碗面。

……

錢妮本來就不餓,若不是為了和缪雲琛吃這頓‘宵夜’,這會兒早就躺在床上玩手機了。

晚上的那頓還沒消化,這會兒不過是吃了兩三口就已經撐得不行,但為了不讓坐在對面的缪雲琛懷疑,所以只能硬着頭皮擱那兒磨。

吃完一碗面的缪雲琛擡頭看了一眼錢妮幾乎沒怎麽動筷的面,這會兒頓時明白,女孩許是根本不餓。

“不想吃就算了,這個點不用再吃很多。”缪雲琛貼心地給錢妮找好了借口。

錢妮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随之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好像有點浪費。”

确實。

阿婆飯館的招牌就是便宜大碗,雖然價格不高,但用料卻很足,一碗面也當真是滿滿的一碗,錢妮沒動多少,那碗面也就想和剛端出來的一樣。

兩人沉默地對視兩秒,片刻後缪雲琛伸手将錢妮的那碗面挪到自己身前,将筷子放入碗中前還不忘問一句坐在對面的錢妮。

“介意嗎?”

介意?介意什麽?

介意他吃自己的面?

臉上的溫度不受控制地開始攀升,錢妮愣了兩秒,随後連連擺手,“不介意不介意……”

話音剛落,坐在對面的缪雲琛便開始食用那碗她沒吃多少的面。

男人明顯也吃飽了,此時用餐的速度慢了很多,但那碗面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少了下來。

錢妮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缪雲琛,屬實沒能想明白,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要說他勤儉持家,可之前大手一揮砸五百萬買畫的人是他,說他奢侈敗家,可吃路邊小店的人也是他,甚至還因為不浪費糧食,吃下兩碗面。

他是個現實意義上的有錢人,卻又和自己腦海中的富豪又有些不太一樣。

擡手撐着下巴,錢妮看着眼前的缪雲琛,竟是有些失了神。

眨眼間,夢裏那個穿着汗衫背心的少年似乎隐約和眼前的男人相互重疊。

呼吸微滞,腦子裏再次閃過一些畫面,是自己不曾夢見過的。

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少年也是一樣,會接過自己吃不完的食物,舍不得浪費,即使自己的肚子很飽,但依舊會把點的食物都吃完……

男人放下碗筷,那個少年也放下碗筷。

可在擡眉的一瞬間,少年的身影頓時消散,錢妮也像是被打回了現實,驀地清醒過來。

“你如果不餓的話,可以不用勉強陪我吃。”缪雲琛開口,這話說的卻是讓錢妮有那麽一點尴尬。

就當錢妮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時候,卻又聽缪雲琛再次出聲道:“單純陪在我旁邊也沒什麽問題。”

“我……”

他總是這樣,随便說的一句話就能撥撩她的心,就像是一個隐形的情場高手,甚至讓錢妮一時間都有些懷疑,懷疑眼前的男人是不是談過好幾場戀愛。

“你是不是談過好幾個女朋友?”

此話一出,時間反複陷入靜止。

缪雲琛擡眉,透過鏡片看向坐在對面的‘小聰明’,心裏也猜不明白她這種沒根沒據的猜想是從哪裏出來的。

“你的思維有些新奇。”缪雲琛說得很隐晦,但錢妮還是聽懂了,“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已經空窗四年了。”

“那四年前呢?”錢妮進一步問道。

只見男人沉默片刻,随後回答:“一個,就一個。”

錢妮的視線不由得看向男人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心下也明白,他口中說的那‘一個’,應該就是給他戴上戒指的那一個。

心裏莫名有點悶悶的,雖然清楚每個人都有那麽一段回憶,木已成舟的事實沒必要再去計較,可心到底沒自己想得那麽大方。

這或許也是她至今為止,都沒有徹底敞明白去問他的理由。

“走吧,時間不早了。”

缪雲琛起身動作利落地付完錢,錢妮也安靜地跟在他身後走出飯館,屋外的冷空氣突如其來,吹得錢妮頓時鼻尖凍得通紅。

女孩穿着一身淺藍色的棉服,領口處還有一圈白絨絨的毛,将一張清秀的小臉襯得愈發好看,此時臉頰和鼻尖微粉,有種說不出的易碎感,一如缪雲琛現在,總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可能馬上就要幻滅的夢。

将身上的大衣脫下,缪雲琛輕手輕腳地将衣服披在錢妮身上。

一瞬間,冷香裹夾着男人的體溫将錢妮包裹,女孩冷冷地看着身邊的缪雲琛,下意識地就想要去扯身上的大衣,“外面風大,我穿得多,不冷的。”

“不冷?”缪雲琛擡手捏住了女孩的鼻子,“都凍僵了還不冷?”

錢妮似乎沒想到缪雲琛會突然做出這種行為,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除去如雷的心跳之外,錢妮腦子裏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居然是——

‘卧槽,我鼻子不會出油了吧?’

在錢妮出神之際,缪雲琛重新把被她甩下的大衣給披了回去。

缪雲琛因為要去參加宴會,渾身上下就套了一整套的西服,唯一厚的就是外面那件大衣外套,這會兒大衣外套給了她之後,男人也只剩下兩件衣服,一件襯衫,一件西裝,在近乎零度的天氣裏,瞧着屬實有些離譜。

“但是你就穿了這麽點……”

“要試試看嗎?”缪雲琛說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掌心向上。

錢妮低頭看着對方伸過來的手,心裏意會了他的意思,即使覺得不太合适,但到底沒抵抗住誘惑,動作遲疑地将指尖探向他的手掌……

在觸碰上的那一刻,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冰冷傳來,錢妮正要開口斥責,可男人卻是直接一手拽住了她,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了他的掌心裏。

騙子!!明明就很冷!

錢妮忍不住在內心叫嚣道。

可缪雲琛卻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這會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這下就不冷了。”

這下确實是不冷了。

從沒和男孩子牽手的錢妮這會兒渾身滾燙,就像是被人點着火了似的,被握住的手直接開始熱得冒汗,就像是個小火爐一樣,給男人源源不斷地提供熱量,沒過一會兒,缪雲琛的手就熱了。

缪雲琛側頭,鏡片下,那雙向來冰冷的眼睛裏閃爍着異常溫柔的光,眼尾處是淺淺的笑意,像是游離在外的人突然被墜入了紅塵。

“咱們現在是要等祝助理來接我們嗎?”

兩人站在店門口,店裏地暖光将兩人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男人将女孩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在肆虐的冷風中淡淡地回道:“嗯,他可能也吃宵夜去了吧。”

……

這一晚,像個傻子一樣的兩人絲毫沒有意識到,身後就是可以避風的飯館。

即使是在近乎零度的冷風中,還依舊沒有要離開的念頭,唯有那雙緊牽的手,泛着酥麻的熱意,萦繞在彼此心頭。

黑色的勞斯萊斯裏,祝成陽掃了眼手機,百無賴聊地打了個哈欠——

這缪總的宵夜得吃到啥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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