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西陵神君(2)
任何鬼怪在情緒波動時候都有可能變作厲鬼,如今林天薇這種形容,很明顯就是要變作厲鬼的征兆。看着她越來越盛的戾氣,荀先生也不欲多言,左手捏訣,一種威壓直直的壓下。
眼睜睜看着荀先生的法術要朝着林天薇襲來,葉霜燈無法做什麽,連她自己幾乎都能感覺到一種壓迫之極的力量,能将空氣壓縮,耳暈目眩,幾乎使得她都不能站穩,就在她懷疑自己幾乎要窒息而死的時候,忽然從天空裏傳來一道劍光,劍氣清寒,壓迫而來的時候有排山倒海之勢,卻又如同一陣清風卷過,将周圍這些無形的壓迫理盡數掃蕩,天地剎時間豁然開朗,靈臺是從未有過的清明。
被這力量所迫,荀先生也倒退三步,他捂着胸口擡起頭,在看清的那刻,瞳孔卻驀然縮緊,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半空立在劍上的人。
一柄長劍,劍氣光寒,在月色之中也發着盈盈的光,如雪如霜。立在劍上的人,玄色廣袖舒張,一頭銀發清揚,皚皚如滿山遍野的冬雪,皎皎若九天高懸的明月。
他負着手俯視這一切,白玉面具将面容遮去,便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高坐雲端,俯視着芸芸衆生。
荀先生不可置信的看了好久,才跪下來對着千秋雪行禮,語氣謙卑恭敬:“不知神君大人在此,屬下有失遠迎。”
衆人一片嘩然,呆了片刻,皆是齊齊跪下,剎那間站着只剩下飄着的林天薇和葉霜燈了。林天薇眼中戾氣盡去,重新恢複初見的模樣,她也顯然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情況,說話幾乎結巴了,呆呆的看着葉霜燈:“他,真的他是神君大人,太微宮的那位?”葉霜燈茫然回看,原來她剛剛也是诓的荀先生,自己并不确定,她沒說話只得依唇形回道:“我也不知道。”
未說完,林天薇也跪下了。
頓時,她如同鶴立雞群一樣站在這一片跪倒的人當中,分外醒目。只是葉霜燈從除了神明和逝者就沒跪過活的,膝蓋就是直挺挺的跪不下去。千秋雪飄飄然就從上頭飛下。手中的劍重新被他提在手裏,衣袂飛揚,也不管跪着的人,他目光只在荀先生身上停留片刻,極快的收回目光,最後直到“吧嗒”一下,将長劍擱下,才轉頭對着他們,淡聲道:“起來說話。”
荀先生叩謝,起身之後依舊攏袖躬身:“神君大人怎會來此?”
千秋雪低頭看着劍身:“來這裏拿了個東西,只是好像不巧,是有主的。要還給你嗎?”
荀餘擦了擦汗,幹笑:“神君大人說的哪裏話,這個東西怎麽會是下官的,能拿到自是因為神君大人法術高強,靈石在神君大人手裏,才能發揮它最大的功效,護我雲澤萬世昌榮。”
千秋雪“哦”了一聲,淡聲道:“我怎麽聽說,有人派一個鬼魂一直守着靈石,不讓她轉世投胎,還不讓外人靠近?”
荀餘再彎了彎腰,聲音更加恭敬:“屬下偶然尋得這枚靈石,只是苦于一直無法取出,一時才想了這個辦法,神君大人莫怪。不過神君大人此番既然已經取出靈石,那個法陣也就作廢了。”
喜嫂早就抖的不成樣子:“草民有眼不識泰山,未想是神君大人大駕光臨,怠慢了神君大人,還請大人勿怪。”
千秋雪沒有理她,撐起下巴,去看荀餘:“按雲澤律法,拐賣人口,再加上冒犯本君,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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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餘恭敬:“拐賣人口一般發配西荒勞逸三年,冒犯神君大人……加上去約莫五年吧。”再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固然拐賣人口是一項罪名,只是法不責衆,這個村子年過花甲的老人也有不少,神君何不就放他們這一次?”
林天薇咬牙:“牛鼻子老道,你給我閉嘴!放過他們一次?将來不知要有多少無辜的少女受此坑害!”
荀餘嘆道:“買妻之風不說雲澤,任何一個地方都屢禁不止,即便懲治了他們,就能杜絕一切嗎?你現在戾氣太重,若還不加以克制,少不得會入了魔道。”
葉霜燈看了看瑟瑟發抖的喜嫂,又看了看和聲勸慰的荀餘,覺得這幅模樣實在世俗鄉願,十分可憎,忍不住道:“偷換概念,要不要臉。”
荀餘有些詫異,擡眼對她一笑:“葉姑娘這是何意?”
葉霜燈反問:“你方才說,就算懲治了他們,也無法杜絕?”
荀餘沉吟片刻,依舊笑:“确是,只是這又如何,貧道莫非說錯了?”
眼看小兔子又要炸毛了,千秋雪半倚着軟塌,撐着頤,頗感興趣的看着她接下裏的話。
葉霜燈沒有注意到,只是冷冷的看着荀餘,一步一步的後退。千秋雪順手将她身後可能絆倒的石子移去,繼續看戲。只見葉霜燈一步步站在巨石最高處,看着底下衆人高聲道:“人心是否叵測我沒辦法和你辯駁,但是!”她目光掃過衆人:“因為沒辦法杜絕,拐賣就能變成對的,再因為人多勢衆,就能放任不管?”
荀餘沒說話。
葉霜燈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千秋雪的身上:“況且,你會因為打不過他,就想着就算打過了,天下高手何其之多,就止步不前嗎?”
此言一出,荀餘更加沉默,估計是想不到她會直接拿神君做例子。斟酌了半天,總算回道:“神君大人法力高深莫測,貧道不敢奢求比肩,能走過三招已是萬幸。”
“……”意識到自己舉錯了例子,葉霜燈咬了咬牙:“即便不是神君,你遇見了其他對手,會因為想着打不過的高手太多了,那就幹脆得過且過不打了嗎?”
荀餘總算是意識到她想說什麽了,再一次的沉默。葉霜燈注意到了,乘勝追擊,冷冷笑道:“你說放過他們這一次依舊不能杜絕,恕我沒辦法理解你這個因果關系。術法一山有一山,遇見了便翻越,為什麽到了這裏為何因為山多就要放任不管?”
“…………”
千秋雪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杯茶,遞給她:“說了這麽多,喝不喝?”
葉霜燈不客氣,拿過來直接喝了:“謝謝。”喝完舔了舔嘴唇:“挺好喝的,再來一杯”
他眼裏似乎滑過幾分笑意,起身的同時也順手再給她倒了一杯,将軟塌收好,繼而轉向荀餘,囑咐:“我已傳書給附近的官衙,你在這裏看着他們。”
眼看千秋雪打算離開,荀餘見卻猛地跪下,對着千秋雪磕了一個響頭:“神君大人三思!雖然雲澤全賴歷代神君之力,年年風調雨順,而雲澤一直奉行仁政,難起兵事,恕下官直言,買賣婦女的确不當,然而卻是無奈之舉,且不說村子窮苦偏僻,況且向來法不責衆責老,神君大人難道想讓年近花甲的老人去西荒嗎?到時候百姓怎麽想?他們不知隐情,只道現任神君是殘暴之徒,即便神君大人不顧這些虛名,但到時,神君大人又置陛下與何地?”
千秋雪停住腳步:“太微宮雖是向來不理朝事,但本君按律連處置幾個平民也不可以了?”不等荀餘回答,他已淡聲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三公子的意思?”接着他直接從荀餘身邊走過去,一眼都未停留:“你若想跪便跪着,只是明天我不想聽到官衙與本君說找不到人。”
荀餘默然片刻,起身無奈應是。
葉霜燈久久震驚與這個信息量,被千秋雪這氣度所震懾,半天都不曾反映過來,雖然的最後确達倒了想要的效果,還是以一種很解氣的方式達到了效果,只是心中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反倒像是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她懵懵然的跟着千秋雪走了好一會,身後還飄着白着一張臉的林天薇,過了片刻,倆個人皆是想到了什麽,齊齊頓住腳步:“等等。”
“我的衣服!”
“我的玉佩!”
……
巨大的榕樹投下一片斑駁的影子,身後是一處斷崖,頭頂一輪碩大的明月,發着泠泠的光輝。
一個人站在樹蔭之下,黑色帽檐遮住了面容,整個人都似乎被容在陰影之中,聲音帶了三分笑意,疏慵如同二月春風拂面:“誰教你這樣做的?”
跪在後頭卻是方才的荀餘:“公子贖罪,是屬下思慮不周,擅作主張。”
公子嘆了一口氣,語氣不見淩厲,甚至帶着幾分天生的溫雅,卻依舊有讓人無法對持的氣度:“當真是不自量力。”想了想,又道:“不過總算沒出什麽大錯,也就不治你的罪了。”
荀餘松了一口氣,再頓了頓,謹慎道:“公子這步棋……會不會太過冒險?”
他側過身,對着這皓皓月色,淡聲道:“我想做什麽,何時輪到你置喙了?”
荀餘大駭之下連忙跪下:“屬下多言,公子贖罪。”
公子踏着月色而下,鬥篷被風吹得烈烈飛揚:“西陵此番強開封印,雖受大傷,但依舊不容小窺,你今後行事需萬分留意,只希望這次沒引起他的猜疑。”
“屬下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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