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長眠之城(1)

在入水之前,只覺這水譚不大不深,就如一塊嵌在山林中的翡翠。然而到了裏面之後,才知水底廣袤無邊,清澈冰冷。水底的雪岩草延綿成雪,這草很好認,就是大片大片的白色,葉霜燈一下來就二話不說,默然無聲的直接開采。

采的差不多了,葉霜燈才擡眼仔細打量了下周圍,入眼之處皆是殘垣斷壁、傾塌的巨大石柱,上頭的浮雕不同雲澤的風雅精美,尤顯神秘莊重,像是一座長眠水底的王城。

在眼前即是一處長滿了雪岩草的青銅門,若非此刻身在水底,葉霜燈幾乎要以為是一道落了積雪的城門。上面刻着巨大浮雕,卻被雪岩草遮擋看不出具體形貌。

偶有魚蝦經過,顯得孤冷又寂寞。

原文中只是提到因時代變遷,曾有一座王城沉沒于此。其他的再無提及。不過幾筆寥寥,她當時看的不在意,如今真正看到這個世界,方知震撼。眼前王城似乎有一種特別的力量,使人臣服。

至于西陵,已經看了這扇青銅門許久。

葉霜燈不敢靠近那扇門,一直警惕離着遠,唯恐驚起沉睡的巨魚,等到采的袋子胖乎乎的鼓着,她才松了一口氣,正打算擡頭去叫西陵,然而卻看見了不得的一面。

原先一直站着不語的西陵,正一步步朝着青銅門靠近,擡起手,一副想推門的樣子。葉霜燈頓時感覺腦袋都充血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上去的,等到反映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死死的抱着西陵的胳膊,聲音脫口而出:“英雄,住手!”

西陵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葉霜燈,似乎覺得她的動作沒什麽不妥,也沒有推開她,半張臉依舊沒什麽表情,聲音簡潔道:“采完了?”看了葉霜燈手裏提着的東西,把它接過來,放進自己的乾坤袖,理所當然的騰出另一只手打算推門:“那就走吧。”

葉霜燈也想不到自己的速度可以這麽快,又一個熊抱。直接側抱住他,壓住他兩邊的手臂:“別開門啊!”

西陵低頭看了看死死抱住自己的葉霜燈,覺得有些好笑,也有些疑惑:“你這是在做什麽?”

葉霜燈擡起臉,正對上他的眼眸,一派平靜,如同這無波的深潭,她一聽到自己心髒漏了一拍,手沒放開,頭卻重新低下了:“那你是想幹什麽,不是說和我一起過來采草嗎。推這個門做什麽?”

西陵一側身,就從她的手臂中走開,垂眸看着她,思索道:“我不過開一個門,你這麽大反映是為什麽?”

葉霜燈:“……”想不出解釋,半天才硬着頭皮道:“書上說,奇怪的東西,不能碰,不關自己的東西,不要動。”

西陵好笑;“哪本書?我怎麽沒見過。”又繞開葉霜燈的手去推門,聲音倒還耐心,聽起來心情反倒好了很多:“我來這裏當然有事。”他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坦然的看着她:“不然你當我閑的荒?”

葉霜燈呆了呆,脫口道:“原來你陪我采草是順便?!”事實是一回事,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雖然她暫且沒發現這句話有哪裏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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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對着這個問題思忖了片刻:“……那我陪你再采一會?”

葉霜燈沒理會西陵這個提議,緊接着又問:“你來這裏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動這扇門嗎。”

西陵看着她,沒有解釋。

對視一會,迫于壓力,葉霜燈終于放棄了,扭頭重新走向那大片的雪岩草,吐出一口氣:“算了,陪我再采一會。”話音一路,只覺得耳邊水流繼續旋轉,一回頭,她頓時就傻了,幾乎想撲上去。

“等等,英雄,不要門上的!!”

然而已經太遲,那扇青銅門山的雪岩草簌簌落下,就像從天上落下的白雪,漸漸顯示出青銅門的原貌,上面浮雕上的巨魚栩栩如生。葉霜燈幾乎快哭了,捂着眼睛道:“下手這麽快做什麽!我采的都不知道夠不夠。”

西陵自然不知道葉霜燈在想什麽,将雪岩草收好,聚在布袋裏遞給她,只覺得有些疑惑:“這些清除魔氣的妖,采這麽多做什麽?”

葉霜燈驚訝了:“你知道藥功效?”原文裏明明是偶然發現,西陵原先并不知曉。

西陵瞧了瞧她的臉:“你先前中了魔毒,我雖替起洗了一些,但還須此藥調理。”語畢,凝視着她。

原來是自己的原因?她沒在此事上多做糾結,又忐忑的看着那青銅門。下意識的捂着眼睛,只覺得下一刻這片草都要給毀了……沒想到繞來繞去,這個劇情要繞不開了,她嘆了一口氣,忍不住思量:就是不知道現在這些雪岩草還夠不夠?

糾結間,西陵再瞅了瞅她:“這麽多夠了沒?”

葉霜燈沒有應,只問:“這麽多,可以吃幾貼?”

西陵重新向青銅門走近,擡手捏決:“你把它當飯吃都能吃好幾年。”又疑惑:“不過我實在不懂,你采這麽多做什麽,又放不了這麽久。”

葉霜燈愣了一會,頓住腳步,警惕:“不能放太久,那是多久?”

西陵瞧了她一會:“至多三日。”

葉霜燈對着那一筐的雪岩草傻了好久,怒:“你怎麽不提醒我!”

西陵收回目光,坦然:“原來你不知道?”

“……”

西陵繼續向前走:“怪不得想采這麽多,想囤着?”

葉霜燈聽到自己的心,“吧嗒”一下碎了:“……”

青銅門已經很久都沒有被人開啓,又在水中,早已鏽跡斑駁,這種大門,本應是幾十個人借力開啓,而如今只有西陵一人。他開啓的速度很慢,肉眼幾乎不可見,唯有周圍動蕩的水波,簌簌落下的砂石,預示着有什麽塵封的東西被一點點打開。

葉霜燈扶額,心裏頭閃過一連串的:完了完了完了。

這個巨魚的戰鬥力西陵是完全可以對付的,就是這巨魚死了還不算,最重要的是這一片的雪岩草也會随着它的死亡而枯萎,她沒想到這種草還有保質期的,采再多也沒用,只能找找看有沒有別的地方也長着。

當然,最好的辦法還是讓西陵不要中毒。

頭頂砂石簌簌而落,水底一陣又一陣的晃蕩,一種從未聽過的、低沉的叫聲,就從這扇青銅門上傳來。此刻,青銅門也已經被西陵推開,露出裏頭的一角。

重重樓宇殿堂,水晶琉璃,只是上頭爬滿的青荇,将原先的流光溢彩,被遮掩的黯淡了許多。裏頭不見有魚蝦穿行,雖是華美,卻不見半點生氣,顯的一片荒涼寂靜。

這個地方,原來應該是如何華美莊重,卻已經随着時間長眠水底,無人窺見風貌,若不是自己這個機緣巧合,也不會見到。葉霜燈忽然覺得有些惋惜,這個世界,是不是有很多如同這座水底之城一樣的地方,被時間的洪流所淹沒,所有繁華都已長眠,千百年來,一直孤獨的守在這裏,見慣了朝代的更替,與風起雲湧,然而卻游離在外,無人識得?

容不得傷春悲秋的情緒蔓延太久,又是一整動蕩,接着從青銅門裏,化出一只像是沉睡了許久黑白色的巨鯨,逐漸睜開眼睛。

頭部略圓,背鳍高而直立,身體黑白,兩翼骨遠隔開,幾乎和那扇青銅門一樣大,站在他的下面,只覺得十分渺小且壓迫,然而對上那雙眼睛,葉霜燈只覺一片心驚,只因眼神如滄海水一般湛藍,似能包容一切,全無半點妖異。

葉霜燈更想不到,書中所說的巨魚,居然是一頭虎鯨。在是故事裏沒有仔細描寫,只抽象的寫的這巨魚描寫的一派兇惡,分外難纏,然後今日一見,葉霜燈卻覺得這虎鯨看起來頗有種……神聖感,哪裏像是一個妖精。

西陵沒說話,垂眸看着那個虎鯨,似有所思。

出乎意料的,那虎鯨只看了也霜燈一眼,就沒有管她,與原文中看見澤蘭打開了門就沖上來咬的描述區別極大。然而,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葉霜燈大吃一驚。

只見那只虎鯨後退一步,對着西陵,低下了頭,動作沉穩而優雅,聲音在水底悠悠回蕩:“帝君。”

這禮是對着西陵行的,這聲音自然也是對着西陵說的,葉霜燈且沒從這聲帝君中反映過來,只聽見頭頂傳來西陵一派淡定的聲音:“你怎麽在這?”

那虎鯨雖對着西陵低頭,分寸把握的十分好,顯得不卑不亢:“陛下長眠已有五千年之久,吾等憑一縷執念守護,只待陛下蘇醒那日,重掌四海。”

葉霜燈腦袋有些懵,這虎鯨不會是認錯人了吧,然而再看向西陵,卻發現他面上一派平靜,施施然就接受了虎鯨這個稱呼,聽到它所言的“陛下”“四海”等等都不見半分疑惑,接着又道:“本君事務繁多,已有許久未來此處,近來可有什麽變故?”

那虎鯨道:“海宮一如既往,帝君交代的東西也一直妥當在海皇殿中安放,若說變故,幾月前倒有一件。”

西陵微微颔首,示意它繼續說。

那虎鯨想了想,鄭重道:“先前水中落下了一個女子屍身,現在就在海皇殿後,只是我等守在外面,雖覺詫異,卻無法處理此事,可否勞煩帝君屈尊代勞?”

西陵颔首,将青銅門再推開些,使兩人可以并排而行,先前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了什麽事情,他抵了抵額頭,回頭問它:“本君有些忘了,上次一別至今,已過去了多久?”

那虎鯨道:“回帝君,九百餘年。”又想到了什麽,嘆氣道:“帝君風采一如往昔,只是我等不過只憑一縷執念茍延殘喘……只盼陛下能早日歸來,不知此後還能否再見帝君。”

西陵沒再問什麽,随着他與葉霜燈踏入青銅門之後,那虎鯨便重新回到青銅門中,這扇門,就這樣重新被無聲掩上。

寂靜的水底,莊重神秘的建築,無人的殿堂,被青銅門隔絕開來,像是進入到另外一個世界,沒有妖異,只覺得蒼涼又神聖,與想象中的詭秘決然不同。

一切的一切,顯示出一片無聲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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