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碧落黃泉(2)

他一直将守護雲澤作為一個習慣,即使太長時間,早就讓他忘記了緣由。白駒過隙,這些年來,他即使一直守護這裏,縱觀紅塵的春花秋葉,卻從未真正融入過。也未曾,真正起過保護一個人的心思。

然而,她不一樣。

對于這個意識,片刻的疑惑之後,便是豁然開朗。是的,她在他眼裏的确不同,無論她是什麽樣子,他都覺得有趣。還有那時候,她在他懷裏,低喃他名字的模樣他覺得很喜歡。

他從來沒有這樣擔心過一個人,也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

只是,人生匆匆,他得想想,怎麽才能讓她活的久一些。他明白的太晚,他的小姑娘現在于茫茫浮世之中,氣息微不可覺。

她能去哪,又有誰會想帶走她?

葉霜燈在這裏沒有什麽朋友,也沒有什麽仇人,西陵實在想不到,會有誰帶走她,對方是敵是友,又為何要帶走她。

秦桑亦是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會不會是北昭的人?”

西陵反問:“北昭?”

秦桑愣了片刻,好半天才從袖中拿出令牌,委婉:“放在學生這裏不方便,便交與先生,待找到葉姑娘,便由先生交還?”

西陵接過來看了一會,也有些驚訝:“白虎金令,阿霜的?”

葉霜燈拿來的令牌居然是真的,秦桑那時候也吓了一大跳,只是再聽西陵如此稱呼,再度沉默片刻,最後如實回答:“是葉姑娘的。”又道:“她說是朋友給的。”

西陵看着手裏的令牌有些失神,半晌又喃喃:“我怎麽不知道,她還有個北昭的朋友。”現下九州與皇權之外,都會設立譬如“陰陽司”之類。雲澤有神君,而北昭亦有國師。而這白虎金令,就在北昭國師手中,不能調兵遣将,只算是國師信物,見令如見國師。

聞說北昭國師巫長息,雙腿自幼有疾,出身布衣,卻深的北昭國主信賴,百姓愛戴,卻又淡薄名利,如今二十七八也未曾娶妻。葉霜燈自然不會是北昭的那個國師,若說她與北昭的國師的朋友……思及她對鬼怪的懼怕,西陵略有思量。或許,她當真是從北昭來的?

只是,如今的北昭再無妖魔的困擾?

看着西陵居然看着這令牌發起呆來,秦桑更驚訝。西陵的情緒向來不太外漏,如今這個樣子,實在是有幾分失态。停頓片刻,他再次出聲:“若是如此,他們近日便會來訪,是否是他們帶走的葉姑娘,到時自見分曉,先生……”話已到此,再說下去就是逾越了,秦桑适時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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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淡淡的“嗯”了一聲,轉身出了這個洞穴。

回去的時候,外頭落了大雨,西陵折回房中,之後設下了結界便再也沒有出來。

秦桑過去看了幾遍,然而西陵設的結界牢不可破,他不知到底如何,只得放棄,此時,正打算回去的時候,卻忽然看見院子外面站着一個單薄的身影,模樣狼狽,全身幾乎都被淋濕,看見了秦桑回來,像是終于放松下來,聲音低啞的喚了一句“師父”,臉色蒼白的可怕。

秦桑立刻伸手攬過她的肩,澤蘭全身無力,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一身靈氣紊亂。只是意識卻還存在,一直想對他說什麽。秦桑擔心她,拍了拍她的背:“別說話,我先給你調息。”

澤蘭卻不願意,緊緊的抓着他的手臂,微微喘氣,原先蒼白的臉色都透出一點紅,像是着急的不行。

房中西陵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結界撤去,門被打開。同時,澤蘭也像是提起了所有的氣力,終于把話完整的說了出來。:“葉姑娘已經被北昭的人帶走,澤蘭無能,不能阻擋。”話音剛落,她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散去,徹底的暈了過去。

這是寂靜無人的地方,只有空蕩蕩的一片白,雲煙在腳下萦繞。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看見一柱漢白玉的柱子,直插雲霄,上頭雕着巧奪天工的雙龍浮雕。接着雲煙散去,一座座莊重肅穆的宮殿,便浮現在半空之中。空曠無人,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孤寂。

唯有雲海翻卷,漫無邊際的寂寞。

葉霜燈曉得自己是在做夢,曾經也像是夢見過這裏,只是明明從未來過,她感覺到有些熟稔,可是這種見過像是隔了一層什麽,讓她想不起具體,像是深藏在心底的記憶。

這裏并不詭秘可怕。甚至莊嚴又肅穆,只是那一種深邃的寂寞,天地之間之餘一人的寂寞卻在心中萦繞不散。

接下來夢境開始混亂,她記不太清,有時像是夢見現世,有時像是回到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小山村,有時候又好像身處太微宮。最後,模模糊糊的聽見夢外頭的一些聲音,接着聞到了一股苦澀的藥味,靈臺頓時一片清明,終于讓她從這個混亂的夢境中掙紮的起來。

起來的時候頭有些疼,或者說全身都有些疼。無意識的扶着脖子轉了轉,她就看見了眼前的巫長息。

看到之後,腦子更加清醒了幾分,視線轉了一圈,這才遲鈍的發現,這是個陌生的地方。她愣了片刻,聲音還有些啞,卻出奇的平靜:“你救我回來的?”

巫長息颔首,笑意柔和,從她身上收回針灸的細針:“姑娘終于醒了,既然醒了,便把藥喝了吧。”

葉霜燈抵了抵額頭,失去意識前,最後那一幕竄到她的腦海,看着褐色的藥湯,她忽然有些恍惚。

她記得很清楚。

西陵選擇救誰是他的事情,她也沒有怨恨,只覺得難過而已,這種難過,再清醒來的時候愈演愈烈,連喝下口中藥湯的苦澀比不上心中的一分。

她一向看的明白,然而感情卻讓她尚且無法看的開。

巫長息瞧了她片刻:“姑娘身上餘毒未清,這幾日便安心住下。”葉霜燈沒有應,反倒想起另外一件事,把藥先放下來,先道:“謝謝你救了我,你的令牌還在我朋友那。”

該是想不到她會突然說起此事,巫長息一愣。

葉霜燈聲音顯得有些疲憊:“這令牌很重要吧,我先回去幫你拿回來。”

巫長息似乎笑了笑:“這個不急。”看她神色疑惑,又道:“你現在暫且安心修養,令牌無妨。”

葉霜燈沒說話。

巫長息将藥重新遞給她,期間狀似無意道:“對了,那時候你一直再喊一個人的名字,那人是誰?”

葉霜燈看着藥湯倒影出自己的影子微微晃蕩,她沒有這個印象,疑惑:“我在喊誰的名字?”

巫長息道:“這幾日,你一直再喊西陵,我只知雲澤有位神君便是這個名字,你口中的‘西陵’便是這位神君?”

她吓的差點一口把藥都給噴了出來,艱難的咽下來,心中卻是恍惚,并沒有回答他的話。自己那時候真的再喊他的名字?即便是被放棄的那個人,還是相信他會來救自己?看見葉霜燈明顯失神的表情,巫長息沒有再問,收回空碗,将話題移開:“在下這幾日拜訪雲澤,王宮之內規矩頗多,只是為了你的身體還未大好,為了診治方便,這幾日霜燈還需同行。”

葉霜燈懵了一會,回想到她拿出令牌的時候,那些喊的國師,加上秦桑說的北昭。最後再聽見他這一番話,看着巫長息,她的神色有些複雜,良久終于問了出來:“拜訪雲澤?王宮?……你到底是誰?”

巫長息回答的倒也幹脆,此事并沒有什麽需要隐瞞的:“在下名長息,忝居北昭國師之位,因是十巫之首,陛下賜予‘巫’姓。”

葉霜燈問出來前倒是有了些準備,現在不過是确認了,沒有表現的太過驚訝,略過這個事情,只是問:“當時,為什麽救我?”

巫長息似乎沒聽清,葉霜燈再問了一句:“為什麽救我?”

巫長息似乎對她問出這個問題覺得好笑:“你這樣一個小姑娘,只要看到都會救你的。”

葉霜燈別開眼,聲音平靜自嘲:“因為我不會法術,十分弱小?”

巫長息輕咳一聲:“這……”委婉如他,葉霜燈自嘲的毫不客氣,他卻不能應和說是。人一生病,心情就容易脆弱,心防也容易變低,葉霜燈也不能免俗,低低道:“的确,我這些都不會,因為在我家鄉裏,沒有這麽多妖怪,每天也只是上上學,與朋友聊聊天,來到這裏,即便遇上了這麽多妖怪,我也被保護的很好,就像之前還在上學一樣。”又像是自嘲的笑了笑,擡頭看向他:“我這樣,是不是很沒用?”

巫長息笑的柔和,出言寬慰:“沒有人一開始就會,我也是。”

葉霜燈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不知在想什麽:“你的意思是,只要願意學?”

巫長息颔首。

葉霜燈接着問:“不會太遲?”

巫長息搖頭:“只要願意學,什麽時候都不算遲。”

葉霜燈接着問:“法術也一樣?”

巫長息愣了片刻,像是有些疑惑她為何在此事上一直徘徊糾結,現下她太虛弱,顯然不能太打擊她,巫長息說的委婉:“什麽時候都可以開始。”

對上巫長息的視線,他的眼神深邃且溫和,葉霜燈停下來,失神的看了一會,忽然喃喃道:“忽然覺得……你有點像我的導師,嗯,就是你們說的先生。”

聽到這個比喻,巫長息咳嗽一聲:“在下卻是虛長霜燈幾歲,若有心事,不妨将在下當作你的師長來說上一說,許是在下能給幾點建議。”

葉霜燈将思緒拽了回來:“……不是心事,經過這次,忽然明白了一些東西。上學的學生有一日會進入社會,即便之前我一直被人保護,那個傘也不能護我一輩子,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別人身上,否則……”否則把這個當作理所當然的事情,若是有朝一日對方放棄,還會心生怨怼。

巫長息斟酌一會,試探性道:“所以……

“所以……葉霜燈擡起眼,目光炯炯的看着巫長息,看了很久,終于道:“我知道這樣有點突兀但是……”她再頓了頓好一會,終于鼓起勇氣:“先生,缺學生嗎?大齡的那種。”

巫長息有些好笑,原來前面幾個糾結的問題是再給自己挖坑,的确小瞧了現在的小姑娘。不過她既然想學,巫長息也答應教她一些基礎,只是不讓她稱呼師父或者先生,只當是朋友之間的提點。葉霜燈資質很不錯,學的也挺快,只是年齡上終歸差了一頭。

巫長息也有些想不到她資質如此不錯,大為嘆息,只說若是她再早上十年,或許還能修的仙骨。

而如今,卻是遲了。

葉霜燈想不到會獲得這麽高的評價,起初不覺,後來聽巫長息頻頻的嘆息,也才發覺真的有些可惜了。不過時間與感情這東西向來無計可施之事,遲了便只有硬生生的錯過。

她沒什麽辦法可以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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