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坐那兒等我

第一晚燕十三借了辦假證那人的地方住，那人是個在老城區做門窗生意的，叫葛龍，手臂上紋着條龍，黑黑壯壯的，看起來很不好惹。

他很快就給燕十三辦了張身份證，年齡寫的是剛滿十八歲，燕十三湊在他電腦邊上碎碎念：“再多寫兩歲，加歲不加錢吧？”

葛龍打着赤膊轉過身打量燕十三：“你這樣的說十八歲有人信就謝天謝地了，二十沒人信你。”

燕十三撇嘴：“好吧，不能再便宜了嗎？”

葛龍放下手裏的鼠标不說話了，還價的他概不接待，燕十三投降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行行行，二百二百，我今晚能在你這兒借住嗎？明天出去找工作，找到了就走。”

葛龍這裏就兩間門面房，自己晚上也是拉了卷簾門躺過道裏，他擡了擡下巴：“随意。”

這裏沒空調，夜裏靠一扇老舊的電風扇呼哧呼哧吹着熱風，燕十三到後半夜才睡着，早上九點醒了後葛龍還在睡，燕十三帶着自己的假證行李和狗輕手輕腳起來，去街頭買了兩袋早餐，放了一袋在葛龍門口才離開。

其實燕十三這樣的要找工作确實挺難的，就算有假證也是個小孩兒模樣，而且帶了條狗、渾身都是行李，稍正常的人都會往流浪兒那個方向去想他。

所以白天在城區的一些店裏商場裏被拒絕之後燕十三打算下午去找幾個廠看看，中午燕十三帶着狗蹲在一個朝陰的巷子裏休息，巷子邊就是一家小飯館的後廚，廚餘垃圾源源不斷被扔出來，燕十三松了狗：“去吃吧。”

狗撒歡跑到那堆垃圾上翻東西吃，吃到肚子滾圓，等狗吃得差不多，燕十三便站起來把狗拉走，繼續在街面找工作。

走到這條街的街頭燕十三看到一家裝修精致的奶茶店似乎剛剛開張，門口有花籃和橫幅，奶茶店裏排隊的人不少，大都是年輕女孩。

燕十三沒怎麽喝過奶茶，雖然看起來很好喝，但是太貴了，燕十三喝不起。

就在燕十三站在奶茶店門口探頭探腦往裏看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喂！”

燕十三一驚，連忙轉過頭，只見一個看起來不比他大多少的男生正好奇地打量着燕十三，目光帶了些尋思，那男生比燕十三高一點，長得很端正，打扮得很用心。

“你要買奶茶？”那男生問，燕十三搖頭，他指了指奶茶店玻璃窗上貼着的招聘啓示：“我來應聘的。”

其實燕十三壓根沒覺得這麽漂亮高檔的奶茶店會招自己，他只是見一個試一個，總有能撞上大運的一次。

Advertisement

沒想到這次燕十三就撞大運了。

看到燕十三說來應聘那男生頓時喜上眉梢，一開始帶了些敵意的觀察瞬間沒了，他十分自來熟地拉住燕十三的手臂：“來來來，我幫你問老板！”

燕十三呆了呆，他手上還牽着狗，此刻顯得有些局促。

“狗就系門口吧，我姐是老板，她說就缺年輕小男孩兒。”

那男生非常熱情地把燕十三往店裏拉，燕十三在男生的推動下把行李都卸下來，把狗系在了邊上，被男生拉進奶茶店的人潮裏。

“貝晴天！貝晴天你不是要招人麽？！”

男生把燕十三拉到後面一個小包廂，裏面坐着一個很漂亮的短發女生，靠在椅子上抽煙，面前擺着一臺電腦不知在看什麽。

看到弟弟帶了人進來貝晴天擡了擡眼，就見弟弟手上牽着的男孩兒一臉局促尴尬，巴掌臉、長得挺精致，一雙眼睛着實好看，顧盼生輝，黑黑亮亮的。

“叫什麽？”貝晴天将煙灰抖在面前的易拉罐裏，語氣慵懶地問燕十三。

“燕十三。”

“多大？”

“十八...”

燕十三竭力讓自己底氣足起來，貝晴天卻只哂笑了一聲：“能長期做嗎？我這裏不招短期工。”

“可以可以！”燕十三點頭如搗蒜，貝晴天看了眼自己準備逃之夭夭的弟弟，冷聲道：“貝雨天你站住！”

貝雨天的手剛拉到把手，還是被自己兇悍有餘溫柔不足的姐姐厲聲喝住了：“姐你幹嘛呢，我都給你找到人了。”

“你跑不掉的，員工培訓還是得你做，你只要放假了就得來，這是給你漲零花錢的條件。”

燕十三聽到貝雨天重重地嘆了口氣，貝晴天降服好弟弟之後又把注意力專向燕十三：“我招服務員沒別的要求，男的、年輕的、好看的，所以對你的身份、年齡這些就不追究了，合同待會兒貝雨天會和工作服一起拿給你，實習期一小時8塊，幹得好一個月轉正，轉正之後月薪3000，加班費另算，行嗎？”

這個大餡餅把燕十三砸得眼冒金星，他滿意得只知道點頭，絲毫沒有任何意見。

“你真好說話，貝晴天是富婆，你應該多坑她一點錢的。”

貝雨天一邊帶着燕十三朝倉庫走一邊悶悶不樂地說，燕十三聲音依舊難掩激動，甚至微微顫抖：“一小時八塊已經很多了......”

更別說之後一個月三千了，燕十三一輩子沒見過這麽多錢。

“你的名字挺好記的，名牌我就給你打thirteen，行嗎？”貝雨天低着頭站在打印機跟前輸入英文，燕十三頓了頓：“什麽...色？”

貝雨天皺了下眉，轉過頭來莫名其妙地盯着燕十三：“你不會英文？”

燕十三臉一紅，表情緊張了起來，尴尬又窘迫地看着貝雨天：“不會英文是不是不行啊？”

“也不是......”只是貝晴天要求員工都用英文名罷了，給燕十三打好名牌之後貝雨天給他解釋：“Thirteen就是十三的英文，以後他們在店裏會叫你這個，你記住就好了。”

燕十三連連點頭，在心裏默念了十幾遍那串英文讓自己記住。他六年級畢業後就不被允許上學了，函壁縣的山村小學不學英文，只教算術和識字。

拿完合同和衣服之後燕十三便離開了奶茶店，第二天早上九點要去店裏報道，所以他今天要加緊找地方住，可普通出租屋他是負擔不起的，那種群租宿舍又都是單位工廠裏才有的，但燕十三一點都不氣餒，他興沖沖地去問每一個看到的出租信息，殺價殺太狠被人家罵着趕出來也不難過，找到工作的喜悅足以抵擋一切的不愉快。

後來一個街坊老婆婆建議燕十三去天一中學周邊看看，因為有很多陪讀家長，所以出租的房子也多，說不定會有便宜的。

燕十三快到天一中學的時候正趕上暑假補課的學生下午下課，學生們紛紛出來吃晚飯，吃完還要再回去上晚自習。

“一個小房間就行，你樓上不是空着嗎？”

燕十三站在一家粉絲店門口和老板娘商量，那老板娘靠着桌子：“讓你家長來跟我談啊，你個小孩我談什麽？”

“我...我不是讓家長陪讀的，就是自己住。”燕十三語氣和眼神都很分誠懇，老板娘無語地撇撇嘴：“我這兒只租給陪讀家長和學生，行了讓開別打擾我做生意。”

老板娘把一鍋廢水“唰”地往門口倒，燕十三趕忙躲開，但褲腿上依然沾上了些髒水，狗許是感受到了老板娘對燕十三的敵意，突然狂躁起來，“汪、汪”地沖老板娘兇狠地吠叫着。

“你這狗趕緊牽走！”老板娘尖叫着躲到裏間，燕十三緊緊攥住要發狂的狗，嘟哝着：“別叫了，我們不跟她一般見識。”

說着燕十三便繼續順着這條街走，雖然這裏出租房很多，但大部分也都确實是租給陪讀家長的，而且房租并不便宜，甚至比其他地方還要貴。

找了一圈燕十三終于有些累，累中帶着一點點沮喪，如果他去租單人屋的話，每個月工資的一半都要付房租，燕十三覺得太奢侈了，想着想着終于把一條街逛完，街尾也都是小吃店，燕十三嘆了口氣，剛打算離開，突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燕十三！”

燕十三往聲源處看，才發現自己邊上那個廣式點心店裏坐着三個眼熟的人，李力和張雲策熱情地朝他招手，唯獨有個人漫不經心地喝水，似乎沒有看到他。

燕十三勉強堆起一個疲憊的笑容，帶着滿臉黏膩的汗和他們打招呼，李力好奇地走出來，看燕十三的似乎在搬家的樣子，不解道：“十三你這是幹嘛呢？”

燕十三扯扯嘴角：“我走走。”

他和李力張雲策算不上熟悉，實話實說的話可能會把人家吓到，人家只是客氣地問一下；更何況，燕十三心裏有那麽一點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窘迫，此刻他感受到了從未感知過的無地自容。

“走走？”李力歪着頭問，燕十三往店裏看了眼，張雲策往嘴裏塞了個包子也往外走了，秦桉似乎正在擇什麽魚刺，低着頭認真極了。

“嗯。”燕十三點點頭：“你們吃吧，我撤了。”

眼看着張雲策也要來關心他，燕十三怕自己露餡，這一秒還是走為上策。可是他前腳剛擡起步子，後腳就被張雲策拉住了：“十三你的狗好威風啊，怎麽會長這麽大？”

張雲策蹲下來摸狗，滿眼新奇和喜歡，燕十三抿了抿嘴，沉默地低頭看着被張雲策摸得很開心的狗。

“你們不上晚自習了？”

冷冷的聲音從店裏傳出來，燕十三有些不敢擡頭，他聽到李力說：“還有十分鐘呢，來得及！跟十三玩一會兒嘛！”

“吱～”燕十三聽到椅子被拉開的聲音，不知為何心跳有些快，燕十三想，大約是因為自己說好要給秦桉外婆打電話解釋卻沒打的原因，他有點心虛。

“哎，班長你真掃興！”張雲策不樂意地說，秦桉走過來站在邊上，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莫名給他們施加了很大的壓力，好像在催促着他們走。

張雲策站起來：“十三下次再帶狗來和我們一起玩啊。”

燕十三垂着頭說了聲好，他不動聲色地和他們朝相反方向走了一步，這樣就連餘光都看不到站在邊上那個存在感特別強的人了。

燕十三聽到張雲策和李力離開的聲音，就在他悄悄松了一口氣的時候，秦桉的聲音倏然響起。

“你被趕出來了？”

雖然是個問句，但話裏話外都是了然。

燕十三臉上一熱，他慢慢轉過身，擡起頭，還是不敢看秦桉的眼睛：“我忘記給外婆打電話了，對不起啊。”

張雲策和李力已經走遠，秦桉還站在原地，離燕十三不到一米遠，燕十三就像個犯了錯誤被老師叫進辦公室挨訓的學生，此刻就差把“緊張”兩字寫在臉上了。

“跟我過來。”

秦桉沒多說什麽，轉身朝天一校門口走，燕十三在原地思忖了幾秒，但當秦桉的步子慢了些，似乎在等他的時候，他還是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到了天一中學校門口，秦桉才停下轉過身看燕十三，燕十三眼底還是滿滿地抱歉和不好意思，嘴唇緊抿着，乖乖認罰的模樣。

“等我下課。”秦桉開口，聲音冷靜、是不準燕十三反駁的語氣。

“啊？”燕十三擡起頭，終于對上秦桉的目光：“什麽...意思？”

秦桉從燕十三髒兮兮的衣服和包、看到狗身上亂七八糟紮着的行李、再看到他被汗濕的額角和鼻尖，不想跟他多說什麽了，指了指邊上的木椅：“坐在這兒，等我晚自習下課。”

見燕十三還是一臉茫然的模樣，秦桉的耐心也漸漸告罄：“聽見沒？”

語氣中很是有一股威脅恐吓的味道。

“哦...哦...”在秦桉警告和危險的眼神中，燕十三終于一頭霧水地答應了，他轉過頭看了看那個木椅，又看了眼站着不動陰沉沉盯着自己的秦桉，低下頭牽着狗，在秦桉的目光裏乖巧地坐到了那張木椅上。

“你去上課吧，我在這裏等你。”燕十三擡着頭看秦桉，眼裏泛着碎光，秦桉滿意地眨了下眼，沒再說什麽便轉身走進學校大門。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