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滾下去

翡翠四季離醫院不遠，半小時內殷惑就被推進了搶救室，燕十三和秦桉的雙手都沾上了血，燕十三背靠着搶救室邊上的牆，他到現在還在發抖，他擡起頭，秦桉站在和自己隔着一個走廊的牆邊，心理素質明顯強多了，只眉頭緊鎖地看着燕十三：“怕嗎？”

燕十三臉色發白，他搖了搖頭，不是怕，是為殷惑難過、為殷惑絕望，燕十三還記得過去殷惑每一個充滿朝氣的模樣，他辍學打工給妹妹上學、和自己說不願意寄人籬下、去給妹妹開家長會，回來告訴燕十三老師誇妹妹了，自己很驕傲......

無論生活多苦，殷惑一直是充滿希望的、一直期待着未來，還說等以後生活好了自己帶着燕十三去考成人高考。

燕十三黑亮的眼睛裏湧入眼淚，像被蒙了灰，他緊緊咬着牙，腮幫子鼓起來，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在眼淚模糊的背後，燕十三的眼睛裏漸漸堆積起淤黑和陰沉，他想要去把呂莫沉殺了。

“他不會死。”秦桉看到燕十三的狀态不太對勁，他是在哭的，可是整個人迸着一股勁兒，并不是簡單的心疼或是傷心，他走進燕十三，抓住他的手腕，燕十三雙手攥着拳，手臂肌肉硬邦邦的，秦桉輕輕握住他，低聲安慰。

“我們發現得不是太晚，市一院的血庫很足，能救回來。”

秦桉繼續說，燕十三擡眼，眼淚順着臉頰落了下去，眼中猩紅：“我要去把呂莫沉殺了。”

秦桉看到了燕十三眼中的兇光，怔了怔，花了一秒就判斷出來燕十三不是意氣用事，沉默片刻道：“你現在是提前自首嗎？”

燕十三沒有說話，他現在滿腦子是殷惑剛剛躺在床上的模樣，整個人蒼白得像是不存在，一只手中一把美工刀，刀柄是粉色的，另一只手的手腕上傷口猙獰，深紅色的血液染紅了淡灰色的床單，一直流到他身體之下，連身上穿的絲綢睡衣都被染紅了。地毯上有一板已經空了的鋁箔包裝，六顆。離開的時候燕十三帶上了那板包裝，剛剛交給了醫生。

用一種自殺的方式還不夠，他吃了藥、割了腕，安安靜靜的，生怕打擾到別人。

殷惑搶救了很久，因為不止要輸血、還要洗胃，醫生護士進進出出，一直到了晚上。

燕十三沒有告訴呂莫沉，直到夜裏十點多，呂莫沉不知從哪裏收到的風，自己找來了。

秦桉下去辦住院這些手續，燕十三一個人坐在搶救室外，剛剛醫生出來跟他說殷惑已經脫離危險，現在還在觀察。

呂莫沉臉色僵硬地走過來，他走到燕十三跟前，聲音冷硬：“死了嗎？”

燕十三擡起頭，眸中也是冷的：“死了，現在在太平間。”

呂莫沉有十幾秒的沉默，他的目光對着燕十三，可焦點不知落在什麽地方，他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像靈魂出竅一樣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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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十三從未見過他這樣不體面的模樣。

“割腕加吞安眠藥，怎麽可能不死。”燕十三眼中帶着報複的快感，呂莫沉抽了一口氣，每一次都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擠出來的一樣，他擡起手指向搶救室：“不 是 在 搶 救 中 嗎？”

“那是別人。”燕十三眨了眨眼：“你的目的達到了，開心嗎？”

呂莫沉咬着牙，他失神地站着，似乎連方向都分不清，連面前是什麽地方、站着誰都分不出來了，他漸漸勾起嘴唇，然後無聲地笑了，皮笑得很用力很用力，可是眼睛裏的水光出賣了他，他一點都不開心。

燕十三無所謂地盯着自己這個本來就是瘋子的哥哥，覺得他也挺可憐的。

這時有個護士從急救室裏出來，她古怪地看了眼站在一邊奇奇怪怪的高大男人，走到燕十三跟前問他：“先生，我們蔣醫生的建議是先讓殷先生在ICU呆一晚，等完全穩定下來之後再轉去普通病房。”

邊上的呂莫沉突然怔住了，他不可思議地看向燕十三，燕十三看着那個護士點頭：“好。”

護士應了一聲便又進了搶救室，呂莫沉眼睛一眨不眨，他緩緩走向燕十三，那張臉像從死人堆裏直接扒拉出來的一樣：“你騙老子。”

呂莫沉說得很慢，但他很快走到燕十三跟前，燕十三盯着他，一臉“我騙你又怎麽樣”的表情。

“你騙老子！”呂莫沉突然伸出雙手一把掐住燕十三的脖子，他幾乎在發瘋，一邊喃喃着“你騙老子！你騙老子！”一邊收緊力道，燕十三被他掐得整張臉漲紅，可卻還是一動不動，根本不反抗，呂莫沉的情緒持續失控着，走廊上已經有人看到了想過來拉，可還沒來得及拉，那掐人的高大男人“唔”的一聲，突然松開了那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脖子，栽倒在地上。

秦桉上來的時候就看到呂莫沉腹部插着一把刀，插得很深很深，刀柄幾乎都沒入了腹部。

秦桉三兩步跑過來，燕十三的臉色依然紅着，脖子上還有呂莫沉的手指印，燕十三伸手按着自己的喉嚨，咳嗽了兩聲，秦桉跑到他跟前，眸子沉沉地盯着他，燕十三垂下眼，他知道秦桉不同意自己的做法，所以他沒有往心髒上插，燕十三也說不清楚自己最後落刀的地方為什麽會在腹部，腹部只是能放點血，威脅不到生命的。

他不知道原因，但他那麽做了，唯一合理的解釋大約就是他們之間的血緣關系給燕十三造成了羁絆。

走廊上的護士、病人們，一群目擊者都說是那個高大的男人先掐坐在那裏的男孩的，眼看着都掐得快死了，男孩一點都不反抗，誰也沒看到這男孩兒什麽時候把刀掏了出來，特別用力地刺向那男人。

呂莫沉很快就被送去輸血包紮，他栽倒是慣性反應，反應過來之後甚至還能捂着傷口站起來，就算被刺了一刀，對他來說也根本不是什麽重傷。

燕十三坐在審訊室裏，對面是還沒放假的喬楠，喬楠一臉費解：“你這是正當防衛，确實沒事兒，都不用拘留，賠點錢就行了；叫你來也就是做個筆錄。”

燕十三不動如山：“嗯。”

“不過......呂莫沉不是你哥嗎？你們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喬楠純粹好奇。

燕十三眨了眨眼：“沒有，我就是為了自保。”

不管喬楠的問話有沒有陷阱，他都知道怎麽回答能讓自己萬無一失地全身而退。

“......”

“那你怎麽在身上帶着一把刀？”喬楠又問。

燕十三吸了口氣：“習慣了，以前是孤兒，帶把刀在身上有安全感一點。”

喬楠抿了抿嘴，點頭：“行，就這樣吧，秦桉還在外面等你。”

燕十三眸間沒什麽溫度，他站起來，說了聲“辛苦了。”

走出審訊室的時候他看到兩個熟面孔，吳未、郭堯，都是還沒放假的，其實年前刑警們都真的很忙很忙，秦桉提前放假于心有愧，但為了和燕十三一同出國還是把以前攢下來的假都用掉了。

燕十三心中突然愧疚起來。

秦桉沒進隊裏，就靠在車上站在外面等，他看燕十三走出來了，便轉身朝駕駛座走，沒給他眼神和任何話。

燕十三也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一路上秦桉什麽話都沒說，他把車開去醫院，停在了只能停十分鐘的臨時停車點。

“下車。”秦桉冷聲開口。

燕十三看向他，秦桉目光卻還是放在前方：“我要回隊裏加班，你忙你的。”

燕十三沉默着，也不動，等了快三分鐘，秦桉有些不耐煩，他看向燕十三，自嘲道：“要是沒人管，你可真是個犯罪天才，是我耽誤你了。所以你哥才讓你學國際金融法，刑事犯罪算個屁，能鑽經濟法的漏洞才牛逼呢，你們一家人還挺相似的。”

燕十三低着頭挨訓，他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麽秦桉都會繼續生氣，而且他承認，他是找準了正當防衛的漏洞才去刺呂莫沉的，那時候他被掐得已經窒息到眼冒金星，無論一個犯罪專家來看都會判定如果燕十三再不反擊的話就要被呂莫沉掐死了，所以他才找那個時間點去刺呂莫沉，而且有那麽多目擊者、還有監控，誰都找不到漏洞。

“滾下去。”秦桉依然冷冷地說，語氣中怒氣滿滿，他不是生氣燕十三去刺呂莫沉，他氣的是燕十三學的是法、卻不用法律做正确的事，而是找各種漏洞為自己的犯罪行為買單！

刺呂莫沉是小事，可秦桉說不準，以後燕十三遇到更無法原諒的是，會不會繼續這樣“聰明”地玩弄法律，就算他是為了正義，也不能故意犯罪。

燕十三眼睛有點紅，他沒能再和秦桉僵持，秦桉就給他解開了安全帶、越過他打開了副駕駛的門，等着他下去，寒風灌進來，燕十三低了低頭，下了車，又關上車門，關上車門的瞬間，秦桉就一腳油門将車開走，沒有多停留一秒。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