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像天下所有母親一樣，李秀雲并沒有因為兒子的阻撓而輕易放棄自己的目的，和靈西相處的幾天中，動不動就洗腦她早點生孩子。

幸而程靈西的脾氣實在溫柔，無論婆婆講什麽樣的話，都能微笑以待。

反倒是蕭雲深看不慣母親的行為，某日早晨上班之前，又拉住她嚴肅警告說：“媽，求你別再管閑事了，該吃吃、該玩玩，還有千萬別給靈西喝你那些奇怪的中藥，知道嗎？”

“行了，真啰嗦，你快走吧。”李秀雲笑呵呵地點頭。

蕭雲深不太放心地瞧了瞧她，這才拎着筆記本匆匆離去。

待到客廳重歸安靜，李秀雲眼睛一轉，立刻便沖進了廚房，身手極其矯健。

——

由于工作室的人手并不是很多，老板娘忽然間整周都不上班，肯定有些做不完的事情。

對此靈西非常具備責任感，并不想推脫，便每天上午在書房趕一點代碼，下午再去陪着李秀雲閑逛。

氤氲的咖啡香氣緩慢地在桌前擴散，叫她心情很好。

誰知還沒來得及端起來品嘗，婆婆便笑着走進來：“哎呀，別老喝那洋玩意兒，人家都說了，咖啡對心髒不好，來，喝我給你熬的湯。”

“媽，你別忙了。”靈西不好意思地起身。

“來來來，坐下，坐下。”李秀雲跟她相處多了，還挺喜歡這媳婦的文靜性格，按住她肩膀催促她坐下後，便獻寶般地說：“我從早晨五點就開始炖了，營養都在湯裏面。”

靈西舀了舀碗裏稀奇古怪的材料，面露為難之色：“可是，這都是什麽呀……”

“都是對你身體好的，養宮的。”李秀雲滿臉期待。

靈西看着她的笑意，覺得畢竟不是自己親媽，實在不忍心拒絕，于是皺了皺眉頭，努力地把味道苦澀的湯藥灌到了肚子裏，然後擦擦嘴巴說：“謝謝媽，等我忙完，下午您想去哪兒，我帶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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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家歇着吧，該買的東西都買好了，周末我就得回去，老頭子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李秀雲心滿意足，端着碗輕盈而去。

程靈西無奈地搖頭，暗想等自己老去，是否也會變成如此多事。

——

事實證明，蕭老師的擔心并沒有錯。

原本好好的程靈西，到中午就開始不停地嘔吐，最後胃都吐空了，人又發起高燒，倒在露出一副床上半絲不活的模樣，連話都說不出來。

李秀雲被吓得手忙腳亂，照顧了半天不見好轉，才讪讪地給兒子打電話說明情況。

蕭雲深果不其然的生起氣來：“媽，我說了無數次她身體不好，禁不起你折騰，你來北京到底想幹什麽？明天趕緊回家去吧！”

“我沒想折騰她啊，我是為她好……”李秀雲很委屈。

“你永遠都說為別人好，卻根本不願意思考別人想要什麽，你就是自私！”蕭雲深從來不跟外人如此疾言厲色，面對母親，卻并沒有壓抑自己的情緒：“我現在過去得一個小時，先打120，送她去醫院檢查。”

“好好。”李秀雲答應着，也顧不得鬥嘴，趕忙照辦。

躺在卧房的程靈西整個人暈乎乎的，根本聽不到外面的動靜，只感覺包子老是圍在床邊嘤嘤地叫，便氣若游絲地說：“我……沒事……”

包子趕快舔舔主人垂下來的手以示安慰，一臉呆萌。

——

經過醫生檢查，李秀雲才明白媳婦體寒體弱，自己一下子給她喝了那麽多大補的藥材，她根本就承受不了，最後又是洗胃又是輸液，折騰到半夜高燒才退了下來。

蕭雲深擔心加疲憊，最後臉色也比靈西好不到哪去，看着液體的針頭被護士拔掉，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好了，別害怕。”

靈西依然沒有力氣，睜眼瞅見李秀雲正靠在旁邊病床上打瞌睡，不由小聲問：“怎麽不叫媽回去睡覺啊……她都這麽大年紀了……”

“我勸了幾次，還叫梨姐來接她，她不肯走我也沒辦法。”蕭雲深顯然還沒有接受母親的魯莽。

“好啦，不許生媽媽的氣。”靈西虛弱地微笑：“需要住院嗎？我想回家……”

“我去問一下。”蕭雲深立刻起身離開了病房。

聽到動靜驚醒的李秀雲很心虛地拉住媳婦的胳膊：“感覺怎麽樣？還難受不難受？都怪我這老糊塗……”

“不難受，不怪您。”程靈西依然寬容：“我也不懂呀，不然我就不喝了。”

李秀雲擦擦眼角：“幸好你沒事，不然雲深不可能原諒我的。”

“說的這麽嚴重，他是您兒子，有什麽原諒不原諒……肯定是剛才着急對您亂說話的來着，我去勸勸他，您千萬好好休息，別亂想……”靈西安撫道。

面對兒媳婦的大度，李秀雲即感動又無話可說，也忽然意識到自己無處安放的關心，似乎真的打擾了孩子們的生活，已經離開家二十年的雲深，早就不需要她故作自然實際笨拙的母愛了。

——

“你胃空着不好，剛給你叫了粥，要不要喝點再睡覺？”蕭雲深把靈西和老媽送回家後，仍舊不肯歇下來。

“有點惡心，不想吃。”靈西倒在枕頭上，追問：“媽吃了沒？給她端過去吧。”

“吃了，在醫院的時候就帶她在附近吃了中餐，老人晚上不愛吃東西。”蕭雲深坐到床邊說：“她已經去睡覺了，你顧好自己就夠了。”

“你也知道她是老人呀，那就別總說她啦。”靈西彎起嘴角：“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習慣，對老人來說都是不可理解的，不管她做了多少多餘的事情，都是因為愛你啊，而且你很小就離開家，你媽肯定很難過、很寂寞，你覺得她不理解你，其實你也沒有真正去理解她啊……”

“是我做的不好。”蕭雲深承認道。

“還有啊，你對任何人都那麽溫柔，從來不生氣，為什麽跟你媽媽卻有那麽多情緒呢？是不是因為她當初不支持你的夢想，不讓你考美術學院，你心裏面有疙瘩？”程靈西直言不諱地問。

蕭雲深苦笑：“或許多少有些，我一旦證明了自己的正确，就很讨厭她幹涉我的任何事……不過今天最讓我生氣的，是她傷害了你。”

“她是無心之過，而且已經知道錯了，再說不是該怪我自己亂喝嗎？”靈西忽然抱住他的腰撒嬌道：“反正不許再吵啦，我不喜歡看你們吵架，明早去跟你媽媽道個歉，好不好？”

蕭雲深微笑不語。

“好不好呀？”靈西擡頭看他。

蕭雲深俯身親吻，低聲道：“嗯。”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靈西達成目的後，便再也抵擋不住藥物帶來的滾滾睡意，慢慢地合上眼睛。

蕭雲深仍舊坐在旁邊，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後背，似乎永遠都無厭煩之請。

或許程靈西沒有那些妝容精致的漂亮女人看起來光彩照人，但她發自內心的溫柔和善良，卻總是美麗到叫他移不開眼睛，也常叫他感覺像照着面沒有塵埃的鏡子，以至于那麽容易，便看到自己身上的不足之處。

——

次日清晨，家裏很早就有了動靜。

蕭雲深聽到老媽帶着包子在走廊走來走去的聲音，便起身走出門道：“早啊。”

李秀雲已經打扮妥帖，扭頭笑說：“早，飯給我們放桌上了。”

“你這是要幹嗎？”蕭雲深跟在後面問：“是我昨天語氣太沖了嗎？都怪我，你別……”

“是媽媽的錯。”李秀雲停下腳步道：“你講的是事實，我光惦記着自己的想法，卻沒估計你們想要什麽……”

“媽。”蕭雲深瞧見年邁的母親這般自責，心裏也不好過：“我那些沒過腦子的話，不準往心裏去。”

“哎，待了這麽久，也是該回家了，你爸天天催我呢。”李秀雲笑了笑：“等你們以後需要我的時候，我保準第一個到。”

“我不是不想要孩子。”蕭雲深終于講了實話：“但靈西有自己的事業和夢想，女人一旦有了孩子，生活就會完全被改變的，這點您比我明白，或許過去大家都覺得服務家庭才是女性應該做的事，可實際上不是的，她還年輕，又那麽聰明，必須有自由選擇的權利，所以我希望你別再給她任何壓力了。”

不知道這番話李秀雲有沒有真的理解，但她還是點了點頭，沒再任性地反駁。

只要繁忙起來，時間自然會過得飛快。

送走婆婆後，程靈西跟着工作室的前輩們忙活了大半年，從春天到夏天，從夏天到秋天，以衆人想象不到的速度，将成立之初立項的新單機游戲研發出來，然後不停地做着優化調整，雖然疲憊，倒也充實。

從畫面質量和打擊效果方面而言，他們的游戲質量在國內市場的确是首屈一指的，加之蕭雲深為了銷量頻頻在各類媒體上露面宣傳，使得其受期待度始終是游戲排行榜第一名，幾乎具備了所有走紅的潛質。

但國內版權意識薄弱、單機價格低廉，加之跨國開發和宣傳的高昂成本，實在令靈西憂慮不已，她雖然認為完成蕭雲深的夢想是自己必須做的事情，但除此之外也得考慮些退路，所以那個策略小游戲的制作，也一直斷斷續續地進行了下去。

——

又是冬雪紛飛時。

雖然游戲臨近問世、壓力很大，但新年那一天，工作室還是提前給大家放了假，又叫後勤把園區打扮的閃閃亮，供那些不進城的同事們在這兒開派對跨年。

由于蕭雲深還在電視臺錄節目，靈西便沒有久留，收拾好東西就匆匆地找到了自己的車子，準備去市區跟他碰面。

誰知道岳軒忽然從角落裏竄出來，打扮得人模狗樣，滿臉帶笑：“小姐姐，你去哪兒啊？”

這家夥雖然整天東逛西逛的很貪玩兒，但是交代他做的法律事務也都完成了，蕭雲深便不怎麽多管。

靈西把新年禮物放在後備箱，回答說：“去電視臺呀，要我載你到市區嗎？”

“要要要，我車今天限號。”岳軒立刻晃到她面前，搓搓手道：“求你件事呗，晚上把車借我，我跟妹子約會，沒車哪兒行啊？”

“好吧，那我在電視臺下車。”靈西向來好說話。

“我就知道你人美心也美。”岳軒立刻就要上手抱她。

警惕的靈西立刻後退幾步：“你老實點，不然就在這兒待着吧。”

“是是是。”岳軒立刻坐到副駕駛座上，邊系安全帶邊邊八卦：“游戲快上市了吧，蕭老師怎麽成天上節目啊？”

“嗯，二月三號上，他也是沒辦法，單機游戲在國內不好賣，只能多宣傳呀。”靈西學什麽都很快，開車也已經很熟練了，很利索地從停車位倒出來，穩穩地上了路。

“就怕宣傳的越狠，盜版越多。”岳軒拖長聲音說完，又壞笑：“你就當我烏鴉嘴。”

“也許你說的是事實吧，但我還是要支持他。”程靈西平靜地說：“人生時光有限，能做自己喜歡的東西，就算失敗了又何妨？”

岳軒啧了聲：“你倆真是夢想夫妻二人組，我一百二十個服。”

靈西笑：“你也別整天混日子。”

“小姐姐，你這話怎麽說的？”岳軒貧嘴：“我給你們打工，你還說我混日子。”

“我覺得你挺聰明的，工作室才有多少法律方面的事，大部分時間都閑着呢。”靈西搖搖頭。

岳軒聽不進去：“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我呢，開心就好，是吧？每天打打游戲，幫你們搞搞版權，多省力。”

——

和游手好閑的小夥子不同，蕭雲深現在的責任頗重，他不僅要為自己的事業考慮，而且還得思索家庭的未來，所以對待這次的産品格外上心。

這天參加完訪談節目後，又順便接受了個周邊的采訪。

等到離開時，天依舊完全黑透。

“在哪兒呢，等急了吧？”蕭老師進了車立刻給靈西打電話。

“在電視臺門口呀。”靈西那邊的動靜吵吵嚷嚷的。

蕭雲深滿頭霧水，趕快開出去才發現：愛妻正站在雪地上瑟瑟發抖。

“車呢？怎麽在這兒站着？！”蕭雲深打開門急道。

“借給岳軒約會去啦。”靈西鼻尖兒都凍紅了，還滿臉笑意。

“那去周圍的咖啡店坐一會兒也好。”蕭雲深握住她冰涼的手：“生病了怎麽辦？”

“我以為你很快就出來了。”靈西彎着嘴角靠在他肩膀上。

“今天過新年，請你吃大餐？”蕭雲深發動車子：“最近都沒時間好好陪你。”

“我在網上定了菜和肉，應該送到家了吧，我們回去吃火鍋。”靈西賢惠地安排道：“今天到處都是人，在外面也沒什麽好玩的，而且你明天還得出差呢，早點休息的好。”

蕭雲深無奈而笑：“可是我位置都訂了，很難預約的。”

“沒關系，快取消。”靈西認真道：“賺錢不容易呀，又不是只有花錢才能開心。”

——

溫暖的家燈火通明，熱氣騰騰的火鍋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嘴饞的包子聞見了，毫不猶豫地抛棄狗糧，圍着桌子團團轉。

蕭雲深洗好手坐下，故意問：“羨慕嗎？不給你吃。”

包子掙紮着用小短腿站起來，努力嘗試着作揖。

靈西端着菜出來說：“別欺負它啦。”

“別忙了，過節就想你和輕松地待一會兒。”蕭雲深忽然把她拉坐到自己腿上，親了親她的臉：“新年快樂。”

“你也快樂。”靈西害羞地微笑片刻，然後說：“我知道你只想安安靜靜地做游戲，從前都不會這麽接觸媒體，現在這麽累，辛苦了。”

“這次創業是我的選擇，我當然要負起責任，再何況我還有你呢。”蕭雲深認真地說：“最近幾個月，你也沒少受累，以後我不想你這樣。”

“我們別互相講這種話。”靈西離開他的懷抱，倒了兩杯香槟，舉杯道：“不管怎麽樣，為了工作室，努力努力再努力！”

蕭雲深接過來一飲而盡，然後問：“如果這次失敗，你會失望嗎？我指的失敗是賠錢。”

“因為是用心做的，當然會失望，但就算失敗了，我也不會氣餒。”靈西眨了眨眼睛：“結婚時我就答應過你的，無論發生什麽，都陪在你身邊。”

“大家都說做單機很傻，可是我不僅想做單機，還想做主機游戲、做設備、做平臺……”蕭雲深嘆息道：“路還很長。”

靈西望着這個男人，心中的感覺難以一言以蔽之。

雖然出身平凡，但蕭雲深已經完成了很多常人無法企及的事，并且仍舊在不停地努力。

比起初見時的傾心、思念時的幻想……相處過後的理解，讓她對他的愛變得更深刻。

“一起走，再長的路也不怕遠。”最後靈西如此說道，又抱起在地上蹦來蹦去的柯基：“還有包子給我們打氣呢！”

——

游戲上市後的那幾天，北京奇冷無比。

靠着最近的宣傳和制作成員的名氣，這款産品很快便流行起來，一時間網絡上關于它的同人、漫畫、cos和小說，如雨後春筍的冒了出來。

但看似繁華的背後，卻是叫人心涼的銷售成績。

日販量連番下跌、尚不足盜版下載量的十分之一。

對制作成本相當了解的靈西很快明白：不要說賺錢了，恐怕蕭雲深所掏的大部分成本，也都打了水漂。

這就是國內文化市場的現實。

和同事們一起在辦公室幹活的她，感受到了大家失落的情緒，卻不知說什麽才好。

反倒是蕭雲深很淡定，這個月還給同事們發了雙薪以示鼓勵。

下班後，靈西坐在宿舍問他：“接下來是不是應該先打擊盜版，其實我們游戲安全性已經做的很高了，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從上市那天起，岳軒就沒停過發律師函，雖然各種游戲網站上沒有安裝包了，但網盤私傳卻是屢禁不止。”蕭雲深淡笑：“我們的成本本來就超高，現在的狀況，也早就預料得到。”

靈西安靜地坐到他旁邊，握住他的手。

“別想了，最近就好好休息吧，都累了一年了。”蕭雲深說：“我也給大家放了假。”

“那你呢？”靈西問。

“還要繼續和海外談賣游戲的事，這是目前最好的收益機會了。”蕭雲深說：“在日本已經跟家公司談妥了，預付金我剛給大家發了獎金，不管怎麽樣，不能虧待他們。”

“嗯。”靈西點了點頭，然後笑：“閑下來我就和小傑他們把策略小游戲收尾，拿到安卓平臺上測一測。”

“好，我不在的時候，工作你自己安排吧。”蕭雲深明白小姑娘根本休息不下來，便笑着答應。

靈西并不想揭穿他的壓力和故作淡定，伸手便抱住了心愛的人，把頭靠在他的胸前說：“蕭老師，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