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北陳舊事(二)
北陳人素愛梨花,長臨城要說哪處的梨花最惹人憐,雲水寺自認第二,便尋不出第一來。
每年梨花盛開時,雲水寺游人絡繹不絕,男女老少兼而有之。
賞花賞花,有那閑情逸趣的人賞得是雅致可愛的滿樹梨花,也有那心思旖旎的人賞得是比花兒更嬌更雅的美人。
适齡婚配的年輕男女往往趁賞花之際彼此相看,若有心儀的姑娘或公子便回家說與父母,父母攜禮上門拜訪,對方家裏也覺得合适就收下拜禮,覺得還需觀望便婉拒拜禮。雖然最終定下的左也逃不過一個門當戶對,勉強算得上雙方你情我願,互相看得過眼。
秀黎要上雲水寺相看夫婿,兩位兄長自要陪伴左右替她把關。盤黎常年留在長臨,對各個世家公子的底細門清,凡黎受了母命,要确保浪蕩登徒子近不了小妹的身。
兄妹三個在長臨城中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加上太子殿下和三皇子也在場,稍有點背景的公子小姐都要上來行個禮露個臉。盤黎他們習慣了能應付自如,凡黎和秀黎久居邊境,哪個是哪家的都辨不清,不一時就沒了興味。
正想托辭走累了想到涼亭坐坐,便見幾個官家小姐相攜着笑容款款地走來。這幾個秀黎是認得的,幾家的母親相當要好,與她們兄妹自幼便相識。
來到近前,她們屈膝向四位公子行了個女子禮,轉到秀黎就圍攏上來,笑嘻嘻地同她打趣。
秀黎今日只作尋常的女子打扮,卻引人頻頻回首。水紅襦裙香雲紗衣,頭發盤起一半,發髻上斜插一只翠玉步搖,只在眉心貼了一枚細小的花钿,并不塗脂抹粉,端的是眉不描自黑,唇不點而朱。慢說她是淳于家的女兒,又有将軍之位加身,娶回去對家族大有裨益,只這傾城絕色就叫人心蕩神移,挪不開眼。
那李家姑娘圍着她轉了兩圈,啧啧稱贊 :“昨日見你身穿盔甲騎在高頭大馬上,好不威風,滿長臨城也找不出幾個比你神氣的公子哥,今日換上女兒裝,又是一番如花似玉,貌比花嬌,你啊,當真叫人嫉妒得眼睛發紅。”
秀黎親昵地挽起她的胳膊:“聽娘親說,你年前得了個兒子,怎還到雲水寺來湊熱鬧,就不怕我那姐夫喝醉了找你哭鬧?”
李家姑娘擺擺手,秀眉微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甭提他,今日姐妹們聽說你要擇婿,特來給你掌掌眼。”
秀黎挑起一邊眉毛:“聽誰說的?”
“還用聽誰說?”另一個姑娘牽着她,往林子深處走去,邊走邊說,“昨日陛下與你說話時,多少大臣站在邊上呢,總有家裏有公子未娶親的,出宮了一傳十十傳百,現在怕是整個長臨城都傳遍了。”
姑娘家聚在一處說話,他們不好再跟,凡黎只揚聲叮囑:“別走遠了,一會兒家裏就要送午飯來。”
楊家姑娘年紀小,性子活泛,當即扭頭笑道:“二哥哥就別操心啦,秀黎只管安心交給我們,本就是來相看夫婿的,一直同你們在一起,多少公子哥都自愧不如不敢上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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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鬼丫頭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楊家姑娘嘻嘻一笑,跟着姐妹們走遠。
秀黎不在,來打招呼的人都少了大半。四人樂得輕松,找了個亭子坐下,叫随從去馬車上取了茶水和點心來。
凡黎喝茶從來都是一飲而盡,猛灌了三杯,沒滋沒味地咂咂嘴,瞥了眼坐在他邊上安靜品茶的章須:“你也真沉得住氣,還有功夫陪她來雲水寺相看,就不怕她真相中了別人?”
章須垂眸望着石桌上的紋路,悶悶反問:“你說該如何?”
“去求你父皇賜婚吶,秀黎還敢違抗聖命不成?”
盤黎當即在他手背拍了一下:“胡鬧!”自己妹妹什麽脾性還不清楚?違抗聖命的事她還真幹出來。
凡黎嘿嘿一笑:“我就是随便一說,你瞧他那樣兒,喜歡又不說,還指望秀黎那榆木腦袋自己發覺呢?”
昆吾連連搖頭:“此言差矣,若是秀黎對我三弟有意,便不會毫無所覺。”
“我說太子殿下,你可是他親兄長。”凡黎撚起一塊栗子酥,咬了口嫌太幹又給自己倒了杯茶,“坦白說我并不希望秀黎嫁入皇家,只是這滿長臨城裏,我就看章須順眼,怎麽也是打小一起長大的,知根知底。要不就嫁給我們家小越,那孩子心眼實,和秀黎也合得來,真成了肯定待秀黎千般好,可惜他要上陣殺敵,只怕秀黎嫁了他要夫唱婦随,随到戰場上去,陛下那邊又該……”
太子和三皇子在這裏,就是和他們關系再好,身上還流着皇帝的血。論遠近親疏人家是親父子,他們就算是生死之交也隔了一層。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面上雲淡風輕,好像剛才那話不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昆吾和章須自知淳于家對父皇近些年的猜疑心有不滿,鮮少在他們跟前提及,現下也只做沒聽見處理。
昆吾自然地引開話題:“說起小越,他今日怎麽沒有同來?”
盤黎笑道:“他不勝酒力,昨夜與凡黎喝了幾杯,只怕現在還睡着呢。”
“這一點倒和你很像。”
“我們淳于家,也就潤黎和凡黎能喝,別個都是一杯倒。”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開了,後面聊到青州赈災的正事,凡黎聽得一知半解,不一會兒就開始走神。眼珠子百無聊賴地左轉右看,最後停在意志消沉的章須身上。湊過去,戳了下對方胳膊:“你也別發愁,改日我便與大哥張羅一個比武招親,以你的功夫,打不過我,難道還打不過別人。”
章須掀眼瞧他。
凡黎又道:“你要不放心,就讓他們和我打,等我把他們全踢出局,屆時再輸給你,”
“你少胡鬧。”章須提起茶壺,替他斟滿,“你自是武藝高強,安知長臨城中真的沒人打得過你,再說比武招親,消息散布出去,應招的人定從五湖四海趕來,到時你連對方底細都很難摸清,遑論有十成把握打敗人家。”
好心當成驢肝肺,凡黎冷哼道:“等我們秀黎出嫁,三殿下可別忘了備一份厚禮。”
“自然會的。”
“你也是個榆木腦袋!”
章須失笑,眼底暗藏苦澀:“我只是不願秀黎為難。”
**
比武招親自然沒辦成。
秀黎陪母親和嬸娘在雲水寺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去佛廳聽經,中午在寺裏用了些齋飯才下山回府。
馬車甫一停下,秀黎掀開簾子跳下車,于越立馬下階迎過來:“你可算回來了。”
兩位夫人被丫鬟攙扶下車,于越又恭敬地拱手行禮:“娘親,嬸娘。”
“頭可還疼?怎等在這裏?”大夫人緩步走到他們跟前。
于越說酒醒了就不疼了,沒有多餘的閑話,忙将正事說與她們聽:“府裏來了位公子,攜了拜禮來的,說是來為自己提親的。”
秀黎年滿十八,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就是沒有出嫁,也都是定了親的。她自己不急,兩位夫人可沒有她心寬,連忙往府裏走,邊走邊問:“是哪家的公子啊?”
聽到她們這麽問,于越臉色頓時變得古怪:“此人器宇不凡,言談得體,全然是世家子弟的做派,可他卻自說只是一介山民,靠打樵為生,大哥也說從未在長臨城中見過此人。”
“山民?”大夫人短暫意外,并不放在心上,“山民便山民吧,若秀黎喜歡,招做上門女婿,添一副碗筷便是。”
二夫人也道:“如今咱們淳于家正是掩蔽鋒芒的時候,秀黎的夫婿家世尋常些也好。”
及笄以後,上門給秀黎提親的人不說一百也有五十,家世背景一個比一個尊貴顯赫,山民确實是頭一遭。秀黎一向不看重家世門第,聽了這事只覺有趣,笑眯眯就說要跟去瞧瞧。
于越看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自己的事也當兒戲,忍不住斥她:“你還笑得出來,此人來歷不明,心裏不定打着什麽壞主意,我可告訴你,那厮容貌俊美,能說會道,你可別被表象迷了眼,待二哥派去查探的人回來了再做定奪。”
秀黎不耐地擺擺手:“知道啦,你真當我這個懾東将軍的名頭是靠蠻力打出來的?”
“他容貌相當俊美。”于越不放心地又強調了一遍。
大夫人被他逗笑了:“若論容貌,你大哥在長臨城中有第一公子的美稱,難不成,竟是比盤黎還要惹眼?”
于越也形容不出,只得道:“娘親還是自己去看吧。”
前廳裏,盤黎和凡黎作為主家坐在上首,白袍銀繡與玄袍金紋兩位公子坐在左手客位,每人手邊一杯熱茶,相談甚歡。
秀黎随母親和嬸娘進去時,裏面的談笑聲戛然而止,四人起身行禮,大夫人笑着讓他們不必多禮,和二夫人一并走到上首坐着。
盤黎和凡黎在右側落座,兩位客人再行了一禮方才坐下,秀黎和于越也在右邊坐下,等丫鬟進來添茶杯斟熱茶的間隙,秀黎趁機打量了對面的“山民”。
光那一身衣着就跟山民搭不上半點關系,更別說他們皮膚白皙,手掌細膩,一身清貴氣質比起皇家子弟也不遑多讓。
那山,難不成是金山銀山?
原以為沒了兵符,窩在将軍府裏多半無趣得緊,這才第三天,就給她送了樂趣上門。秀黎唇邊挂起淺笑,那白袍男子不期然看過來,清亮的眸子溫和含笑,有幾分惑人心魄的滋味。
于越沒亂說,果真俊美非常,有如谪仙。
秀黎不似別的女子那般含羞帶怯,大大方方沖他揚了下手裏的茶杯,輕抿了一口。
這舉動落進她娘親眼裏,少不得說她輕浮,沒有女兒家的姿态。
那男子微微笑道:“秀黎将軍久經沙場,自與尋常女子不同,這長臨城中的女子多是知書達理,溫柔賢良,如今秀黎姑娘回來了,倒多了一分別樣的英氣。”
秀黎放下茶杯,懶散地靠向椅背,坐姿倒是相當“英氣”:“你是說我不知書達理,也不溫柔賢良?”
“你明知我不是此意,何必故意曲解我的話?”男子語氣無奈,更透露着一絲暧昧的寵溺。
大夫人和二夫人是過來人,心道這回有望将秀黎嫁出去,互看了一眼,眼中盡是欣喜滿足。
再去看那自稱山民的男子,怎麽看怎麽順眼,大夫人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家住哪裏?家中幾口人?家中可有妻妾?”
“夫人客氣,叫我蒼無便可。”男子彬彬有禮道,“林州人士,林州東南有座穴工山,穴工山下穴工村,我們兄弟五人便住在那裏,先靠打樵為生,後北上做布匹生意賺了些餘錢。趁閑時帶家弟四處游歷,路上聽聞秀黎将軍換防回都,為一睹将軍真容,便在長臨多留了幾日。昨日在雲水寺後山有幸偶遇姑娘,并說了幾句話,頗感投機,又聽姑娘說欲擇夫婿,趕忙備了薄禮登門求親。說來不怕諸位笑話,蒼某如今二十有八尚未娶妻,家中也無侍妾,只為等一有緣人。”
凡黎心裏還記着他那好兄弟章須,語氣不善道:“不過是見色起意罷了,有緣人?花言巧語,油嘴……”被大夫人瞪了一眼,悻悻然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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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