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一天一直拖到她媽要出院,衣服還放在病房的櫃子裏,衛萍催她趕快給人送回去。
許燕拿着袋子,裏面除了衣服和那枚袖口,還有她媽織的圍巾和手套,她媽住院住到最後太無聊了,就讓許燕給她買來毛線。許燕本以為是織給她爸的,織到最後才知道是織給程立川的。老人家受了人家的恩惠不好意思,總覺得要親自做點什麽才行。
許燕本來還猶豫,可在電梯裏聽到護士說程醫生做手術做到現在還沒有出來,她心裏一動,從電梯出來便加快腳步,直奔他的辦公室,這是一個好機會,不用和他碰面。
她不顧他辦公室同事或悄悄摸摸又或是光明正大打探的目光,把袋子放在他辦公桌上。剛要擡腳,又覺得應該留張字條才對,至少要說一下圍巾和手套是她媽織的,她并不想引起任何誤會。
在便簽紙上寫到一半,覺得用詞不太對,揉掉後又重新寫,寫完後又覺得語氣不太對,撕下來又揉掉,如此反複幾次,才發現有人站在她身後。許燕全身不由得一凜,生生壓住要出口的聲音,她明明沒做什麽事,為什麽會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頭發有些微濕的淩亂,她想起之前在徐院長辦公室見到他也是這樣,那個時候他也是剛下手術嗎?許燕還沒想好要怎麽解決眼前的事情,思緒已經不知道飄去了哪兒。
他的手剛剛伸出來,許燕已經眼疾手快地收走了桌子上的紙團,她是絕對不會想讓他知道她寫紙條的心路歷程。
程立川也沒有非要看她紙條裏寫了什麽,手轉方向去了旁邊的袋子。
“謝謝衣服幫我洗過,也謝謝阿姨給織的圍巾手套,我會好好用。”他翻動的手在看到袖扣的時候停了下來,看向她,“袖扣你也應該寫上,注明是我掉在你車上的,不然也會容易引起誤會,我會以為是你送給我的。”
許燕何止是懵,所以他剛才是看到她寫的全過程了嗎,他走路是有多輕,還是說她有多沉浸在寫字這件事情上。
她勉強扯了扯嘴角,算是對他那句看似玩笑的回應,就算不是玩笑她也要當成玩笑。
“我媽今天就出院了,這段時間真的很謝謝你。”許燕思考着告別的話,繞來繞去又繞回這一句,她好像和他說的最多的就是這一句。
程立川靠到桌子上,手揉了揉眉心,精神有些頹唐,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對她的話沒有什麽回應,像是不想聽她再說下去。
許燕很識趣,“那我先走了。”
“如果真想謝我,就再請我吃頓飯。”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低沉中帶着些不同以往的沙啞。
許燕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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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那頓沒吃我後悔了,你再請我吃一頓。”他語氣認真。
許燕…不太想請,後不後悔是他的事情,誰讓他上次走得那麽潇灑,現在就算別人說她不講禮數,過河拆橋,甚至是忘恩負義,她也不想請。
和他吃飯太吓人了,至少得短壽十年。
程立川不是看不到她的猶豫,“如果我沒記錯,之前那頓飯還是我付的錢,于情于禮,許燕,你不該回請我一頓?”
上次那頓飯,她去付錢的時候,服務員跟她說,賬單已經挂在了程先生名下,她說不用挂,她直接付錢,服務員連聲道歉,說程先生特意交待過。怎麽說服務員都不收她的錢,她只能把飯錢轉給他的微信,結果錢第二天又自動退回到她的賬戶裏。
許燕依舊不出聲,他本來可以不用付錢或者收下她的轉賬,如果他不介意,她還可以把飯錢轉給他…
程立川再出聲,“許叔說,想請我去家裏--”
許燕飛快地攔下他的話,“你什麽時候有時間?”
她聽許德方念叨過,說這麽大的人情,他想親自掌勺做上一桌謝謝程醫生和徐院長,許燕并不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程立川黑亮的眼仁兒裏笑意一閃而過,“等我有時間了再聯系你。”
許燕猶疑,她喜歡速戰速決,早吃完早結束,如果等着他聯系的話,她會一直想着這件事情,她不喜歡欠人情,更她不喜歡這種拖拉的被動,雖然她現在已經有一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
“我馬上要出差,還不确定什麽時候回來。”他回答她的猶疑。
言下之意,只能等他聯系。
程立川意有所指地提醒,“許燕,你請我吃飯,就不需要再找什麽中間人作陪了,我們又不是不認識的關系,恩?”
在他輕揚起的不容置疑的尾音中,許燕“哦”了聲,這一聲“哦”頗為稚氣,像是小朋友在聽家裏大人的教導。
許燕已經好多年沒這麽傻過了,主要是他的态度太坦蕩了,成年人世界裏的拒絕和虛與委蛇,在他這裏根本行不通。
她不過是來送了一趟衣服,就糊裏糊塗應下來一頓飯,後悔倒是談不上,只是想吃完這頓飯後,一定要遠離他,他是一個太過危險的人,危險在哪裏,許燕也說不清楚,直覺要和他保持距離,越遠越好。
飯是定下了,可兩人後面再沒有碰到過,許燕帶着衛萍去醫院複查也沒碰到人,她開始抱上了僥幸的心理,他忘記這頓飯就好了,醫生整天工作那麽忙,他應該也不差別人請的這一頓飯。
後來她也慢慢忘了這頓飯約。
年底事情很多,十二月份國內國外的展有五六場,還有泰誠牽頭主辦的一個業內峰會,公司人手不夠,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許燕親自去現場盯泰誠的峰會。一天的搭建時間,舞臺搭建,燈光調試,音響調配,再加上彩排,熬夜是肯定的,他們行業,加班加點甚至通宵都是常有的事情。
在搭建現場熬夜,許燕很有經驗,她開始創業的前幾年,大部分的現場都會親自去盯,通宵是家常便飯。運動鞋運動服,U形枕,保溫壺,這些是搭建現場的标配,往常她保溫壺裏裝的是咖啡,這兩天來大姨媽,咖啡換成了姜糖水。
今天還好,大概淩晨之前就會完工,不過可能是因為來姨媽容易犯累,她到後面有些熬不住,便走到酒店外面的露臺上透氣。
漆黑的空中飄着白色的雪花,應該是才剛開始下,地上還沒有痕跡,小小的雪花落在皮膚上有着讓人急速清醒的冰涼感,許燕圍緊圍巾,走進落雪的夜色裏。
其實相比夏天,她更喜歡冬天,她喜歡冬夜裏暖黃的燈光,喜歡屋子裏熱氣騰騰的火鍋,喜歡玻璃上結下的冰樹銀花,也喜歡一夜過後,拉開窗簾看到銀裝素裹的驚喜。
秋天的時候,她很怕冬天的到來,有些溫暖在經歷過兩個人後,一個人的孤獨和寂寞會來回拉扯着你的身體和心髒。這種拉扯不是時時刻刻的,是出現在不經意間,路過一個街頭或者餐廳,又或者看到一個背影或者某一天早晨或者傍晚的風景。
小小的,針紮一樣的疼,提醒着你另一個人是真的不在了,盡管你無數次地告訴自己你可能是在一個夢中,夢醒來,一切還跟往常一樣。
可現實就是現實,就算再殘酷,終究還是要面對的。
就像現在,她照了一張冬夜裏初雪的照片,卻不知道分享給誰,她想要分享的那個微信,已經再不可能回複給她任何消息。其實,慢慢應該就會習慣的,時間總是無情的,難過會帶走,快樂也會帶走,那些曾經的過往記憶會模糊成一片黑白,然後葬在某一個冬天裏。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白色的哈氣在濃黑的夜裏格外得清晰,和樓上露臺猩火的紅形成鮮明的對比。
程立川站在同樣黑的夜裏,看着樓下的人。程瑾瀾今天下午神神秘秘地給他發了一張照片,一個被植物半擋住的背影,在他們家的酒店裏。他多少了解她工作的性質,知道她可能是接了什麽會議活動。
從醫院出來,天上下起了雪,車沿着高架橋繞了一圈繞到了酒店,他知道他吓到她了,如果不是她急于拉出賀南韬和賀慕夏來,他本來不想戳破那層窗戶紙,至少不是現在,在她還沒有走出過去的影子的時候。
他當然可以借着賀南韬朋友的名義去接近她,關心她,和風細雨的浸潤,她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麽排斥防備他,但是那樣不公平,對賀南韬不公平,對她不公平,對他也不公平。
他喜歡一個女孩子,不需要借着誰的名義。
以前她情有歸處的人在,他只能做一個遠遠的旁觀者。可現在她情無所依,他為何不能做靠近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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