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經理從櫃子底下拿出兩個盒子,是保溫杯。許燕道了聲謝,一手拿着一個,跟在程立川身後向門口走去。
按道理,她該讓程立川拿一個,或者全都給他,但這一黑一白的保溫杯,雖然是分開包裝,明顯是情侶款,杯面上是兩只對望的小狗,中間還飄出了一顆紅豔豔的心。
許燕決定裝傻,把兩個保溫杯全都往自己包裏塞。
程立川回頭看她,“你不分我一個?”
恩?許燕塞到一半的手停下,他會缺一個保溫杯,還理直氣壯地向她要?
“幸運這種東西,難道不該是見者有份,年底了,我也想沾沾好運,來年讨個彩頭。”他解釋自己理直的原因。
許燕又把兩個杯子都掏出來,全都給他,“要不都給你吧,程醫生,你可以和朋友一起用。”
她半仰着頭,碎發拂在耳邊,嗓音似春風潤雨,潤出煦暖。
程立川移開視線,只拿了她手上的黑色款,“一個就夠,我不能把你的運氣全都搶走了。”
許燕好想把另一只也塞到他手裏,可兩個成年人,大晚上的,實在沒有必要為個保溫杯拿來送去的。
程立川看着杯面上的兩只小狗,問她,“你元旦是什麽安排?”
許燕眼神多了些戒備,“如果沒有出差的安排就回老家陪父母一起過節。”
總之是不會在市裏待着。
程立川笑,他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她剛才結賬的時候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輕快勁兒,他知道這種輕快的出處,有喝了些果子酒的緣故,更多大概是因為終于吃完了這頓飯,覺得以後和他再不會有牽扯。
許燕有些局促,人家沒準就是随口一問,自己就這幅如臨大敵的樣子。
好在代駕司機到了,許燕和他告別,“程醫生,之前我媽的事情,真的很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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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立川拿指腹刮了刮眉毛,有幾分無奈,“許燕,你已經說了好多遍,我充分感受到了你對我的感謝之情,今天你請的這頓飯,再加上這個保溫杯,再多的感謝也都還完了。”
她對他除了感謝,就再沒有別的話可以說。
聽到他說話的語氣,許燕腦子裏的警鐘響起,她又想到了那天在包廂裏他說話的場景,她很怕今天再出現一個無法收拾的散場,那這頓飯不是白吃了,她情急智生,“那就祝程醫生新年快樂,希望程醫生新的一年工作順利,事事如意順心。”離元旦還有不到一個星期,現在說也不算太提前,這樣套模板的新年祝福語,她張口就來。
許燕不等程立川再說什麽,別了別被風吹散的頭發,開始往她車的方向那邊退,“程醫生,我先走了,程醫生再見。”
她後退的腳步很穩,開車門和關車門的速度卻異常得快,程立川那句“到家給我發個信息”被許燕關在了門外。
昏暗的路燈下,只剩代駕司機和程立川在冷風中對望。
代駕司機輕咳一聲,也開門上了車。
昏黃的路燈下,只剩程立川獨自吹冷風。
他看着地面上自己被燈光拉長的影子,啞然失笑,她逃得未免太急了些,雖然現在是夜黑風高,可他又不會吃掉她。
許燕靠到椅背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是真的不希望和他再一次不歡而散,不然這件事又會一直哽在她的心頭。現在這樣挺好,沒有冷場也沒有冷臉,以新年祝福為結束的道別,哪怕是再見也能笑臉打個禮貌的招呼,但願沒有再見。
許德方在微信裏問她,元旦能不能回家,她現在還不能确定。
國外有一場醫療展,展期正好是元旦假期那幾天,時茂在這場展上接了六個臺子,都是醫療協會那邊推薦過來的客戶,如果醫協的大領導過去,她肯定是要去現場的,但現在那邊還沒定下行程來,所以她的行程也沒有确定下來。
她回許德方,就算元旦不回去,元旦過後也肯定會回去的。
許德方知道她這段時間忙,也就沒有多說,囑咐了她一句再忙也要按時吃飯,就結束了聊天。
許燕是在十二月三十一號的晚上趕回家的,大領導臨時有了其他安排不過去了,許燕便也退了機票,秦睿現在已經可以獨擋一面,應付幾個客戶是沒有問題的,她就不用再飛過去跑一趟了。
到家已經快要十點,衛萍和許德方還沒有睡,見到她眼睛都快笑沒了。
許德方接她的行李,“你這孩子,回來也不說一聲,是不是還沒吃晚飯,我下鍋給你煮餃子。”
許燕故意沒和他們說,要不他們肯定要等到她到半夜再一起吃晚飯。
衛萍接她手裏的外套,“開車累不累?”
“不累。媽,您這頭發等到春天就能到耳邊,明年這個時候,就能挽起來了。”
許燕看衛萍的頭發又長了不少,很高興。衛萍喜歡漂亮,最自豪的也是她的一頭長發,到現在這個年紀,還是又黑又亮,沒有一根白頭發,當初做手術要全部剃掉,她嘴上不說,心裏也是失落的。
衛萍笑得爽朗,“你是不知道,我現在算是體會到了你爸的快樂,洗個頭發三分鐘就能完事兒,還不用費勁扒拉地吹,我都不想養長了,短發也挺好,利索還好打理。”
許燕回,“要不我也剪短,體會一下我爸的快樂。”
許德方拿着鍋蓋從廚房出來,“你可別剪短,你睡覺不老實,你忘了你小時候,晚上洗了頭,睡一覺起來就成了漫天的炸毛,跟金毛獅子王一樣。”
好吧,那是她的黑歷史,好像是初二的暑假吧,用衛萍的話說,就是突然抽風,跑去理發店剪掉了及腰的長發,理發師還特別有創意,參差不齊地推到耳邊,從後面看就跟小男生一樣,許燕就堅持了一個暑假,鑒于每天都上演金毛獅王的慘劇,她開學又留起了來,後來再也沒有剪短過。
許燕和衛萍都想到了她那頭炸毛,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老兩口陪着她吃完飯,就進去睡了,許燕收拾完碗筷,又洗了個澡,已經快要十二點,她晚上開車怕自己犯困,臨上車前灌了一杯咖啡,導致現在特別精神。
她靠在床上,一邊醞釀睡意,一邊和秦睿微信溝通着現場的情況,秦睿給她發過來現場幾張現再進度的照片,告訴她一切順利,都能夠按時完工,明天客戶到了就能布展,讓她放心。
許燕給秦睿轉了一筆錢過去,讓他帶着他團隊的兩個人今天結束了去吃頓好的。
秦睿回了一句,謝謝老板,新年快樂。
今天才是說新年快樂的正日子,零點的鐘聲一過,微信裏熱鬧起來,新年的祝福在微信裏排起了長隊,看來大家都是夜貓子,數着數倒計時,迎接新年的到來。
許燕挨個回複了所有的信息,剛要放下手機準備睡覺時,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她點開手機,看到了那個跑到最上面的微信頭像,他發過來的是兩段語音。
許燕沒有點開聽,果斷地按滅了手機屏幕,掀被子睡覺,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雖然不知道這種直覺的出處在哪裏,但是很強烈,她覺得如果聽完他的語音,她可能今天晚上睡不好覺。
沒有聽語音的許燕,這一覺睡得是相當好,大概是回了家,身心都是放松的,再加上這段時間太累,等她醒來,看了看手機,已經快要十點多了。
她抓了抓頭發,伸了個懶腰,下床踢踏着拖鞋,半夢半醒第往外走,門打開到一半,腳連着整個人都定在門口,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是在夢中,沒有醒過來。
這一定是個夢,她自我心理暗示,可惜,暗示沒有用,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就在眼前。
所以,新年的第一天,他為什麽會在她家裏,這到底是什麽玄幻事件。
程立川站在電視櫃的旁邊,他本來是在看上面擺放着的照片,聽到開門的聲音,轉過頭去,和裏面出來的人對上視線。
她應該是剛睡醒,黑白條紋的睡衣松松垮垮,長發有些亂地披散下來,額前還有一兩縷碎發是直沖沖地往天上飛的,眼神有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懵,也有見到他的懵,白皙的瓜子臉上全是震驚。
他突然覺得給徐石岩當一趟免費的司機也不算冤枉,相比于她每次見他的故作鎮定,這才是真實的她,完全不加掩飾的情緒,他猜,她現在可能想把他從窗戶裏給扔出去。
在陽臺欣賞花的許德方和徐石岩回身,在廚房端着茶壺的衛萍走出來,幾個人的視線撞到一起,許燕經過幾秒鐘地迅速調整,恢複到了還算冷靜的狀态,她先和徐石岩打招呼,“徐院長”,又和程立川打招呼,“程醫生”。
許德方先和徐石岩解釋,“囡囡昨天半夜才到的家,這麽遠的路,她一個人開車太累了,就多睡了會兒。”
就算家裏有客人來,許德方也不舍得把寶貝女兒叫醒,什麽都沒有女兒補覺重要,但他也不想讓別人認為囡囡是懶姑娘,天底下再也沒有比囡囡更勤快的姑娘了,管着一個公司,每天得有多累,假期就是用來睡覺的。
接着又和許燕解釋,“徐院長來我們這邊旅游,順便想看看你媽的恢複情況,我就把人請到家裏來吃飯了。”
至于程立川,徐院長說他開不了長途車,反正程立川也沒事兒,就讓他當司機陪着一塊兒來。
許燕知道許德方和徐院長加了微信,可她不知道許德方已經和人熟絡到請人到家裏來吃飯的地步,許德方之前是說過,她以為他也就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一個真敢邀,一個還能應。
許燕先是對徐石岩道謝,“徐院長,謝謝您,本來我還打算這次走的時候,帶着我爸媽一塊兒上去,找您再複查一次,還麻煩您過來一趟,太不好意思了。”
徐石岩笑呵呵,“不麻煩不麻煩,我也就是看張片子的事兒,要說麻煩是我們麻煩你們,大過節的登門蹭飯吃,擾了你們的阖家團圓,有愧啊,有愧。”他嘴裏說着有愧,眼睛一直往程立川那邊瞟,用眼神告訴他,就算有愧,也是你程立川有愧。
可惜程立川沒有看到他那快瞟飛了的眼神,程立川的眼睛一直落在許燕身上,她故意不看他,那他偏要看她,這是幼稚到連程俐淇都不如的小學生心理。
新年的第一天,長了一歲的程立川做回了小學生。
許燕怎麽會感覺不到旁邊傳過來的視線,她只是裝作感覺不到。
許德方和徐石岩在一來一回的對話,一個說着不打擾,一個繼續說着有愧,衛萍在招呼程立川吃水果喝茶。許燕快速地去洗手間洗了個漱,又回到房間換了件衣服,她深吸一口氣,打定主意要以不變應萬變。
可打開房門,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正在翻看家庭相冊,許燕的臉色又變了。許德方講解得仔細,程立川聽得認真,這是囡囡剛出生的照片,這是囡囡滿月的全家福,這是囡囡小學畢業的照片。
許燕咳嗽了兩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爸,我媽和徐院長呢?”
“你媽去你小姨家拿點東西,徐院長去洗手間了。”許德方回了她兩句,打算繼續給程立川講解。
“爸,中午都做什麽,時間不早了,要開始準備了。”
許德方被許燕提醒,猛拍了下腦門,“我鍋裏還炖着排骨呢,立川,你先坐會兒哈,我去看看鍋。”
許德方急匆匆地往廚房走,許燕三步并兩步走到茶幾,啪地一聲蓋上相冊,拿到了自己手裏,雖然她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她睡了一覺醒來,他就坐到了她家裏,他爸嘴裏叫着立川,和他親如一家地看家裏的相冊,這個場景太過熟悉,無論哪方面,她都不敢讓自己往深處想下去。
相冊是拿過來了,可她還沒醞釀好要和他說什麽話。
就算現在她站,他坐,她處在居高臨下的位置,這裏還是她家,可他氣定神閑地靠在沙發上,微揚着頭看着緊繃的她,氣勢上誰勝誰負一目了然。
“許燕。”他尾音拖沓慵懶,凝着一雙如瞿石的黑眸,冷不丁地開口叫她。
聽到他嘴裏叫出自己的名字,許燕本來緊繃的身體又是一緊,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緊的,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輕啓的薄唇慢慢吐出了四個字,“新年快樂。”低沉又清朗的聲音,散開在晨光照進來的房間裏。
“哦。”許燕意識到自己又在犯傻,她又加了一句,“程醫生也新年快樂。”
為什麽當面說新年快樂,和在文字裏用手機說新年快樂的感覺是不一樣,許燕突然想知道,他昨晚發給她的語音是什麽,她還沒有來得及點開來聽。
徐石岩貼着洗手間的門,聽到外面兩人再沒有說話的意思,才打開門從裏面出來,徐石岩暗嗤程立川不上道,你這追人都不顧臉皮地追到家裏來了,還不抓緊時間多說幾句話,就說一句爛大街的新年快樂,昨天晚上微信裏不能說嗎,浪費時間。
許家做飯的主廚一直是許德方,如果許燕在家,那她就是打下手的,今天也不例外,不過也有例外,還多了一個下手。
衛萍哪裏好意思讓客人進廚房,徐石岩大手一揮,許家嫂子,我這個小師弟手藝還算可以,我們總不能白吃,多少也要幫點忙,讓他們做飯,我看一下你在醫院照的片子。
幸虧廚房還算大,否則三個人真的站不開。這個房子是許燕前兩年買的,一樓,三室一廳,還附帶一個小院,許德方沒事兒可以種種菜,種種花。小縣城的房價沒有多高,許燕直接付的全款,現在小姨家也搬過來了,就住樓上,親戚往來也方便,老兩口住得也舒服。
許德方一邊做菜一邊和程立川叨叨這些事兒,許燕幾次打斷,許德方又給扯了回來。老人家的通病,總會在不經意間向別人炫耀自己家的兒女,就算把全世界的人都算上,自己家的孩子也是最厲害的。
要擱平常,許燕也就随他去了,可是在程立川面前,許燕總覺得別扭,而且許德方說到許燕,都是用我們家囡囡來稱呼的,叫囡囡的時候,程立川就會側頭看她,他分明一句話都沒有說,可許燕能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溫度在直線上升,馬上就都可以煎雞蛋了。
她又扯出了另一個話題,“爸,你要不要給程醫生他們推薦一下我們這裏好玩的地方。”
他們這個縣城雖然小,但也是個旅游的熱門景點,可以逛的地方有不少,許德方再發揮發揮他的口才,應該能讓他講到這頓飯結束。
誰知許德方不按照她想的劇本來,“我還正琢磨這事兒呢,囡囡,反正你明天也有時間,要不明天你帶着徐院長和立川他們一起轉轉我們這兒吧,你不知道,這兩年有好些人的人心變壞了,專坑外地人。有你帶着他們,他們也能玩得開心點兒。”
徐石岩從外面進來,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嘴裏還嚼着葡萄,“我看行,要不我還想着要不要找個當地的向導帶路呢,這樣吧,許家大哥,明天你和嫂子如果沒事兒的話,也和我們一起,人多還熱鬧。”
許燕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讓許德方一錘定音了,她想她昨天摸黑趕回來可能就是個錯誤。
程立川站在旁邊,一句話都不說,表情相當無辜。他确實無辜,他是一個字都沒往這上邊提,起話頭的是她,許德方給了個建議,徐石岩覺得這個建議相當可行,于是雙方達成約定,他全程都沒有參與,怎麽算這件事的責任也算不到他身上。
許燕有些抓狂,控制不住的。
她在他面前,最容易出現的兩個情緒好像就是犯傻和抓狂,要不就是這兩個情緒來回交替。
一頓飯做得相當豐富,比過年還要熱鬧,許德方把自己的拿手絕活都給搬出來了,再加上徐石岩會誇,許德方臉上的褶皺都沒有舒展開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兩個是失散多年的親哥倆。
程立川坐在衛萍旁邊,許燕選了一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她本意是遠離,結果和他成了直線對角,她擡眼就能看到他。
許德方和徐石岩大聲聊着天,程立川陪衛萍小聲說着話,許燕心不在焉地扒拉着飯,想着要怎麽把明天的事情給推了。
她可以給他們出個行程單,或者讓表弟二胖陪他們,論吃喝玩樂,二胖最在行,她可以付二胖很高的日薪,這事兒他肯定樂意幹,可二胖又八卦又管不住嘴,難免會問東問西,到時候說不定會更麻煩,要不她借口明天公司有事情,出不了門。
許燕想得太過出神,對面的衛萍叫她幾聲,她都沒有聽到。
“囡囡。”
低緩的聲音入了耳,剛才熱鬧的飯桌瞬間死靜一片,許燕猛地擡起頭,他正在看她,剛才那一聲是他叫的,當着滿桌子人的面。
許燕被剛送入嘴的米飯卡住了嗓子,咳嗽動地驚天地從嘴裏洩出來,就差要咳出一口老血來。
作者有話說:
意不意外,今天又更了一章,捂臉羞愧中。再一次說聲抱歉,這一段時間更新太不穩定,感謝一直等更的幾個可愛寶兒,你們真的是我堅持下去的動力,我會努力的,有時間就努力寫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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