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完顏氏族

承乾殿內，皇帝正襟危坐，與平日裏慈笑的樣子截然不同。大殿上站的，是位異族女子，穿着墨藍色衣裳，腰身間墜着雪色的白絨。她晶亮的眼睛透着高傲，嘴角泛着笑意。

“父汗特意派我将我國上品進獻陛下，祝願陛下與大齊福澤萬載，功傳千代。”

女子持着一股異域的風情，漢語卻說的流利悅耳，眉眼間都透着一股傲氣。令在場的文武官員無不另眼相看。

她身邊站着個魁梧的男子，皮膚黝黑，上身看起來孔武有力。他一身突厥人的打扮，肌肉線條透露的真切，幽深的眸子更警惕的看着皇帝，裏面滿是厭惡。

“好，好……多謝可汗美意。那近日，二位就先在邺城住下……”

“謝陛下。”

女子率先跪了下去，聲音柔媚的謝恩，可她身旁的男子卻站的筆直，未有動作。

她偷偷使了個眼色，男子才嘆了口氣，終是按大齊律行了禮。

兩人很快退下了大殿，這場投降示弱，相安無事。

邺城驿站內，擺設精致完善，房中還透着淡淡的檀香味。完顏倚玉依舊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看着眼前的白瓷思慮着什麽。倒是完顏鐵在屋子裏來回走個不停。終于，他奈不住性子，大手拍在了桌子上。

“倚玉，不行，我們今天就走，回突厥！”

完顏倚玉輕笑，

“不……”

“你真的……要找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男人成婚麽？而且他們大齊，哪有什麽真正的男人！”

“哥……”她這才擡頭看他，苦笑了一聲。

“這親事，逃不掉的。”

完顏鐵瞪起了杏大的眼睛，不語，他想出門做些什麽，她卻叫住了她，一句話就讓他頓了腳步。

“哥，父汗從小教我們的，你都忘了麽？”

完顏鐵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是啊，這仗，他們輸了，自古以來，成王敗寇……

看着完顏鐵自責的背影，完顏倚玉笑了笑，站起身，調笑的說道，

“可能，我在大齊也能找到如意郎君呢……”即使……只是政治聯姻。

“倚玉……”

“哥陪我出去逛逛吧，我還未見過邺城的樣子呢。”

完顏鐵苦澀的笑了笑，他本是黝黑的面龐，這一笑，反而透着股陽光的氣質。

“走吧……”

????

楚傾被舒禹喚出府的時候，有些不情願。上次他是怎麽抛下自己的，她清楚的很，因為一場戲就逃了即使她知道他是小孩子心性，也斷不會如此放過他。

舒禹自然明白，卻還是裝着傻。

“楚姐姐，我們去吃東西吧，我知道一個地方，可好吃了！”

“不去。”

“姐姐……”

“我回府了。”

舒禹晶亮的眼睛轉了轉，随即伸手扯住了楚傾的衣袖，輕蹙着秀氣的眉頭。

“我為姐姐只身從晉陽來到邺城，孤苦伶仃，只有楚姐姐一人疼我。若姐姐嫌棄我了，一定要讓我知道……”

“舒禹，你又說什麽……”

“楚姐姐，我說真的，若你也不要我了，我就……”

“別說了，舒禹……”

“楚姐姐還生我的氣麽？”

楚傾看着他委屈的樣子，嘆了口氣，

“沒有……”

“當真？”

“當真……”

聽她這話，舒禹立馬更用力的抻了她的衣袖，拉着她往外走，

“那我帶你去吃東西！”

楚傾在他身後一臉無奈，這孩子，慣會使小聰明……

“姐姐，就是這兒！”

穿過幾條小巷子，舒禹就停在了支在角落裏的小攤子，裏面光線有些陰暗，只能看到騰騰的熱氣。

楚傾疑惑的看着他，他卻并未言語。幾月前葉離帶他來這的時候，他也是這個反應，不過吃過才知道，這裏的湯面，有股家的味道。

“別看了，就這兒。”

楚傾見他邁了進去，這才略微遲疑的走了進去。

裏面也同外面看起來一樣簡陋，只擺着兩張舊桌子，幾把椅子。最前面是口鐵鍋。

楚傾放下遲疑，跟着舒禹坐在了桌子前，不過片刻，就有位須發盡白的老人端來了兩碗面條，上面也冒着騰騰的熱氣。

楚傾莫名覺得心裏暖暖的，然後就試着吃了一口。舒禹見她的樣子，笑的越發開心。

“出來，人呢！”

外面的一聲吼叫打斷了裏面的氛圍，老人早已顫巍巍的走了出去，片刻，就聽到雄渾的聲音在外面叫嚷，

“你的孫子都淪為賊人了！你個長輩，竟也不管管！”

“我……川兒，川兒不會做那種事的……”

老人的聲音相對男子的，越發顯得單薄，未多想，楚傾就起身走了出去。只見一十來歲的孩子穿着褴褛的衣服，被一個器宇不凡的男子揪着衣領，毫無逃脫之力。老人伛偻着腰，心急卻無助的站在他們跟前。

“什麽不會！他身上的銀子就是偷的我的！”

“公子，這……這，你先把他放下……”

“放什麽放！”

男子反而怒氣更甚，将試圖靠近的老人推了出去。楚傾早已氣急，疾步走到了老人跟前，小心翼翼的将他扶了起來。

她冰冷的眸子望向男子，裏面滿是怒意，連平日平靜的臉上都泛着冷冽。

完顏鐵被眼前這名女子吓了一跳，看着她驚豔的臉，他不禁怔住。自到了大齊，他看過很多嬌弱貌美的女子，可從未見過有女子敢如此大膽。

待他反應過來，不禁為自己的失神懊惱。他将男孩放開，臉上依舊滿是怒意。

“別一副我欺負你們似的，把錢還我，我不跟你們計較。”

楚傾徑自站起身，并未理睬他，看向那個十幾歲的男孩，

“你真的偷了麽？”

男孩低垂着頭不說話，完顏鐵環胸站在一旁，嗤笑了一聲

“你們大齊，全是這種只會偷雞摸狗的人！只會在背地裏算計！”

“你這種人，不也只會仗勢欺人，恃強淩弱麽？”

“你！”

他被一句話噎得不知說些什麽，看着舒禹自房內出來，完顏鐵臉色更暗，他可從未被一個剛成年的孩子教訓。

越想越氣，他走向舒禹，想教訓教訓他，可那女人竟突然攔在他前面，眼裏保護意味十足，身高只到他胸前的她離他極近，正仰着頭冷冷的看着他。

“你們……別，別說了……”

瘦弱的男孩終于開口，他将塞在袖口裏的東西拿出來，仰頭看向老人，

“爺爺……東西，是我偷的，您……您打我吧……”

老人并未責備，摟着孩子，低聲哽咽，

“傻孩子……你怎麽這麽傻啊……”

完顏鐵對此不以為意，偷了東西，就該認錯，現在來裝什麽可憐。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算了，算了，跟你們這種人，計較不來。”

他轉身想走，卻又被楚傾攔住了去路，

“你這個瘋女人，又幹什麽！別以為我不打女人！”

“錢，我還你，你收回剛才的話。”

完顏鐵調笑的看着她，這要換做別的女人，怕早就吓得梨花帶雨了，她倒雲淡風輕。

“看來你很有錢啊，什麽閑事都來管一管。”

“姑娘，您是個好人，我們……您就別管了……”

楚傾蹙了蹙眉，看着身後的一老一小，她本是不愛管閑事的人，但……他家的湯面，讓她嘗到了家的味道，所以這閑事，她管定了！

“姐姐，你救救我們吧，母親還在家等着呢……”

“川兒！”

老人責備的看着男孩，男孩卻邊哭邊吼，

“我不管，我要救母親，爺爺，只剩今日一天了……”

站在一旁的舒禹搖了搖頭，看向完顏鐵，他有些不耐，低吼出聲，

“弄得我好像是壞人，今日不管真假，這錢，我不要了！”

“我沒偷！”

“诶？我都說不要了，你個小兔崽子還敢抵賴！”

“我沒抵賴，我……我只是跟你交換……”

完顏鐵瞥了他一眼，眼神輕蔑，楚傾看着他的樣子，更加火大。

她不經意看着他的胸口，心中明了，然後将手伸進了他的衣襟。這個動作，讓身高九尺的完顏鐵紅了臉，連說話都開始磕巴，

“瘋女人……你……你又幹什麽！”

相較于他的手足無措，楚傾淡定至極，并未注意他胸前的線條肌肉。直到他看到楚傾自他懷裏拿出塊白玉，完顏鐵才明白是自己想多了……可這女子，也太大膽了……

他一低頭，就能看見楚傾長睫掩下的眸子，如畫的眉眼和精致小巧的下巴，明明這麽小，倒是比他們突厥的女人更厲害。

“這塊玉，換那麽點錢，足夠了……”

完顏鐵回神，有些心虛，

“誰……誰知道這玉又是從哪偷的……我！”

“這是我母親的！這是她最後的嫁妝了，我不許你胡說！”男孩打斷他的話，大吼出聲，小巷本就人少，現下更是寂靜，無人說話。

“若不是當鋪訛人，我，我說什麽，也不會将它給個陌生人！”

完顏鐵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麽，楚傾沒理他，徑自走到了男孩跟前，将他手中的銀子拿了過來，随即扔在了完顏鐵腳邊，然後自腰間把自己的銀袋塞給了他。

“這銀子，你拿着，這塊玉就做抵押，你哪日有了錢再來找我贖玉。”

“姐……姐姐……”

“走吧，去看看你娘。”

“姐姐，你叫什麽啊……”

“楚傾，到時候，你先去葉府找那邊的哥哥，他會帶你找我。”

舒禹在一旁猛點頭，

“嗯嗯，先來找我……”

一老一小又不知說了多少感恩的話，才在舒禹的勸慰下離去。再此之間，完顏鐵始終不說話，眼看着楚傾要走出巷子了，他才擡頭喊了一聲，

“楚……楚姑娘，在下完顏鐵……你……喂！”

話未說完，就見楚傾不急不緩的消失在他的視線裏，他又低下頭，看着腳邊的錢袋，竟癡癡的笑了。

“楚傾……楚，傾？齊國當真，有這樣的女子……”

“哥，你嘟囊什麽呢？”

完顏倚玉自遠處過來就見他這麽呆呆的站着，不由疑惑，

“沒……沒有啊！”

“錢追回來了麽？”

“追了……追回來了……”

“哎，本想好好逛逛，誰知這邺城，有這麽多毛賊，你說，哥……”

完顏倚玉一直在耳邊說着什麽，完顏鐵卻聽不進去了，只是楞楞的瞅着楚傾消失的方向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