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馬車行出南河鎮, 天色越來越暗,待到接近傍晚時, 果然下起了雨。

雨滴窸窸窣窣落在道路兩旁的落葉上,路中的水窪上, 還有馬車的車頂上,車窗外過往動的景致皆變得朦胧起來,沉悶的雷聲自雲層後方滾滾響動而來。

馬車裏面靜了許久, 宴夏自迷茫睡意中坐直了身子, 掀開車簾往外面看去,問着正在外面趕車的人道:“荀大俠,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到?”

“要是我一個人,今晚就到了, 不過帶着你們……”荀周不知從哪裏找來一件蓑衣披上, 雨滴大半被遮擋在外,卻仍有不少滲進了衣服裏,将濕發粘在頸上。他随手駕着車, 無奈道:“可能得過兩天才能到了。”

宴夏看着這纏纏綿綿看來暫時不會停歇的大雨,好奇着又道:“那我們今晚在哪裏落腳?”

荀周一愣, 顯然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在哪裏落腳都行,至于旁邊那個不說話的家夥,荀周倒是恨不得把他揪出來扔到雨裏去,然而宴夏這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卻是不能像他們兩個這麽随随便便将就過去了。

這讓荀周泛起難來,他遲疑着還沒回答, 一直安靜在馬車角落坐着的蘇傾忽而道:“再往前行不遠有就有一處客棧,我們在天黑之前趕到那處就好了。”

聽蘇傾開口,宴夏頓時安心下來,随之笑着點了點頭,“嗯。”事實上不管蘇傾說什麽,宴夏也都會覺得無比安心。

荀周掀起鬥笠往車裏面看了一眼,只覺得這兩人相處的模樣看得他一陣雞皮疙瘩,他從前還真沒見有誰像宴夏這麽跟蘇傾說話,更沒見蘇傾用這種語氣跟別人說話過。

不論怎麽看,這種感覺實在是太怪了。

不管怎麽說,知道前面不遠有住處之後,他們荀周便駕車帶着兩人往那處趕路而去,一路天色越來越暗,風雨卻依然沒有止息下來的意思,漸漸地前路變得黑了下來,馬車行在雨中,速度也變得慢了下來。

宴夏坐在車中,托腮看着外面的情景,想了想又道:“荒山野嶺,這種時候我們會不會遇上什麽埋伏?”

蘇傾還未應聲,外面的荀周先笑出了聲來,折騰着身上被沾濕的鬥篷,跟看小孩一樣看着宴夏道:“這又晚上又下雨的,哪個山賊吃撐了沒事來埋伏我們?”

宴夏視線不舍的自窗外收回來,喃喃道:“可是我擔心。”

荀周覺得這小姑娘有趣極了,幹脆又問道:“誰這麽告訴你的?”

“小爹。”宴夏如實應道,“小爹說的故事裏,那些人都是在這種時候遇上埋伏的。”

荀周反應了一下才道:“你小爹?葉題?”

宴夏點頭。

荀周擺手笑到:“別聽他的,那家夥就是喜歡胡言亂語,十有八九都是渾話,他那張嘴,用去說書還差不多。”

宴夏認真道:“我小爹就是說書先生。”

荀周:“……”

他正打算再說些什麽,然而見得旁邊蘇傾斂眉不語,卻又突然之間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他連忙收斂了心神往前方望去,神色一瞬之間凜了下來。

荀周拉起缰繩,馬兒嘶鳴聲傳來,馬蹄濺起地面的泥濘,馬車也随之停了下來。

宴夏驟見這般反應,連忙問道:“怎麽了?”

荀周沒空回頭,只能苦笑一下,沉着聲音道:“好像還真叫你說中了。”

宴夏感覺不到四周的動靜,但聽得荀周這樣說,亦是立即戒備起來,她透過車簾的縫隙往外望去,透過延綿的雨霧什麽也看不真切,只聽得車外不住響動的雨聲與被濺起的水聲。

“怎麽樣,葉題是不是還跟你說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荀周看起來倒是沒有那般慌亂,只帶着調笑的意味接着問宴夏。

宴夏回憶了一瞬,低聲道:“小爹說,埋伏的人這時候一般會攻其不備,鑽入車底,從下面出現……”

就在宴夏說出這話的瞬間,她感覺到身側忽而傳來聲響,還沒能來得及有所反應,便感覺自己瞬時被攬入了一個懷抱之中。

整個馬車突然之間劇烈晃動起來,劇烈的聲響劃破雨聲傳入宴夏耳中,宴夏被那人帶着往一側而去,不過頃刻之間,馬車底部竟倏而透出一柄利刃,瞬時将車底貫穿,随之!馬車整個自中間破碎,被那刀氣震開作兩半!

木屑紛紛,馬車整個崩裂,失去了車頂的遮擋,宴夏幾人頓時暴露于冰冷大雨之中,雨滴瞬間浸濕了身子,宴夏只覺得心底裏面一片冰涼,随之往四周望去,才見方才馬車所在的地方,正有數名黑衣人提刀而來,不見言語,沉默而帶着毫不掩飾的殺意。

看到這些人,宴夏莫名便想到了不久之前出現在南河鎮中的那群鬼門殺手,然而鬼門殺手早已經随着大爹爹他們一道消失不見,現在出現在這裏的人,又會是什麽人?

她來不及去思考太多,她更加在意的是,看其架勢,這些人分明是為她而來,然而跟她一起的蘇傾,卻完全是被她所卷入其中。

在宴夏的眼中,蘇傾不過是個鎮上普通的琴師,本與她毫無幹系,與鬼門的事情也毫無幹系,若是他因此有什麽三長兩短……

宴夏不敢想象,這樣的想法讓宴夏一瞬心中竟多了幾分勇氣。剛才撲過來将宴夏從馬車危險中救出的人正是蘇傾,宴夏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雙手還環抱着蘇傾的後背,她倉促間連忙松開手來,紅着臉想要說些什麽,但此時顯然不是解釋這種東西的時候,她緊咬着下唇回頭瞥了一眼那群正在步步逼近的人,壓低了聲音對身旁蘇傾道:“蘇傾公子,你不要怕……”

眼見着明晃晃的刀光自夜色中映入眼底,宴夏聲音沒有底氣的飄忽起來,強自收斂了心神拉住蘇傾的手,才能夠接着将這話繼續說下去道:“我……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不會讓他們傷了你的……”

這話說到後面,竟是沒了聲音。

蘇傾低頭瞧着宴夏與自己緊緊交握的手,在這緊要關頭沒有擔憂自身的安危,卻是忍着笑意輕輕應了下來。

宴夏全副心神都在那群人的身上,并未注意到身側蘇傾的神情,然而遠處的荀周才剛匆忙避開襲擊者,重新站穩身子,便聽見了宴夏這話,他瞥着那兩人的動作忍了又忍,忍得實在是辛苦至極,最後到底還是笑出了聲來:“小丫頭你有空管他,倒不如找個地方去避避雨。”

宴夏循聲往他看去,才剛一眼便禁不住大聲提醒道:“小心!”

就在宴夏出聲之際,一柄冷鋒已經穿透黑暗直往荀周而來,荀周頓時笑不出來,匆忙着後退堪堪躲過一刀,他嗤笑一聲,忽而解下腰間酒囊,與橫地裏襲來的另一把刀撞在了一起。

刀鋒淩厲,酒囊撞在上面自然應當粉身碎骨,然而兩方相撞,荀周手中的酒壺卻是絲毫不曾有損,铿然猶如鐵器碰撞的聲音響徹夜中山林,荀周動作利落的收回酒囊,仰頭飲下一口酒,這才用手背擦了嘴角挑眉對那群人笑到:“你們也只配偷襲了。”

對手沒有給他繼續開口的機會,似乎是察覺到這處只有荀周是唯一的戰力,那群人幾乎是瘋狂一般的往荀周直撲而來,荀周莫名受這許多攻擊,雖穿行于人群中暫且無事,但人一旦多了,便沒有那麽輕松起來。

他眉頭微皺,很快察覺到了異常,無奈的嘆了一聲沖着宴夏道:“丫頭你這張嘴還真的是說什麽來什麽,下次你可千萬別亂說話了。”

宴夏想不通這種時候荀周怎麽還有心思開玩笑,她緊張地盯着戰況,想到當初在南河鎮中幹爹們的那一戰,只覺得從前的畫面似乎與如今的一切重疊在了一起,她沒有察覺到自己一只手還緊緊扣着蘇傾的手,只擔憂着大聲道:“荀大俠小心!”

荀周不敢再多分心,随着這聲輕喚連忙再次出手,一掌震開數人。

夜色中不知究竟還藏匿着多少高手,荀周一面與人交手,一面觀察着周圍動靜,然而一探之下,心中卻是不由一沉。

出乎宴夏意料的是,交手到了最緊要的關頭,荀周自旁人手中奪過銀刀,攔下了另一方的進攻之後,卻是沒有再乘勝追擊,而是突然停下動作,苦笑又無奈的往宴夏看了過來。

“這群家夥應該是讓碧眼那家夥給引過來的,他們分明是有備而來,那邊樹林裏面還藏着至少五十個人,都不是好對付的家夥,我一個人就算生了三頭六臂,恐怕也應付不過來。”說着荀周又再踹走了一個趁機偷襲的家夥,輕嘆一聲接着向宴夏道:“你還不打算出手?”

宴夏聽着荀周這話,不覺心中疑惑,然而片刻之後,她便弄清了緣由。

荀周的話,不是對她說的,而是對着她身旁的另一個人。

蘇傾。

宴夏倏然一怔,回頭往蘇傾看去,夜色之下蘇傾神色如常,在這一片殺伐中甚至顯得有幾分溫和,他終于松開了宴夏的手,卻沒有擡步上前,只平靜回應着荀周的話道:“我還在看。”

“看什麽?”聽着蘇傾不緊不慢的話,想到這家夥在這種時候還慢吞吞的去折騰,就不禁覺得有些惱火,然而又想到此人的厲害,這番埋怨荀周便又不敢再說出口。

蘇傾視線自四周掃過一遍,輕聲道:“看這個殺陣。”

荀周此時還身陷人群之中,他翻身以手中酒囊迎上三人同時逼近而來的刀鋒,一只手被震得險些捉不住酒囊,他眉間多了幾分認真,匆忙回身又問蘇傾道:“你倒是看出來破綻沒?!”

“看出來了。”蘇傾視線定在一處,終于輕輕颔首,于刀光劍影中信步閑庭往那處走去。

宴夏看得心驚,生怕那些刀芒傷到那人,連忙道:“蘇傾公子危險,別過去……”

“危險?”趁着蘇傾往那處走去的功夫,荀周不知何時已經甩開了旁邊的人,好端端到了宴夏的身旁,他抱臂看着蘇傾的動作,眸光微微沉下,像是在自語着道:“你還沒看出來嗎,那個家夥……才是最危險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還差一更,我已經放棄掙紮了……明天雙更T T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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