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兩百多年前, 所有人都認為魔門已經消亡了。”

“但事實上我們都錯了,魔門不但沒有消亡, 還利用當初那般情形造成假象蟄伏起來,等待最适合的時機。”

“當初五道與三門七派之間的誤會與争鬥, 也是由魔門與無憂谷等人一手策劃,五道不存,魔門再出, 便無人再可阻止。”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 魔門能夠蟄伏百年不出,五道也同樣能夠存留星火,兩方勢力的争鬥永遠不會結束,但這其中, 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

“魔君。”

言語至此, 宮間低頭看向正坐在屋內桌旁神情的宴夏,沉聲道:“宗主可還記得我說過,魔君是不死的?”

宴夏猶自盯着桌上燈燭閃爍的一點火光發怔, 此時忽聽宮間問話,終于緩緩擡起頭來。她神色還有些疲憊之後的木然, 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還在她腦中一遍遍的回想,她竭力想要跟上宮間所說的東西,但腦子裏卻猶如被塞進了沉沉的黑霧,不管她怎麽去努力也無法将其撥開。

不久之前,北硯莊劍陣開啓,中原正道欲除魔類未果, 最後卻讓那魔類走出,帶領趕來此處的魔門之衆離開北硯莊。

沒有人攔得下他們,當時魔門衆在北硯莊有着數倍于中原正道的人數,還有一個實力深淺不知的魔君,人們本以為此番已是在劫難逃,但意外的魔門卻并沒有出手,而是在魔君的帶領之下很快離開此地。

縱然再是嫉惡如仇,也沒有人會不理智到明知不敵還偏要出手。所以最後衆人只得眼睜睜見魔門衆人離去,而所有人都知道,待今日過後,中原的太平,便是結束了。

宴夏還記得魔君離開時的模樣,那時候她的視線始終在他的身上,她試圖從那人的身上找到一點自己所熟悉的神态,但她終究沒能夠找到,那人自始至終,沒有再看宴夏一眼。

後來人們善後,荀周上前關切,替他們安排休憩之所,她已沒有心思再管。

明傾的事情占據了她所有的心神,她在荀周替她安排的房間中靜坐,宮間将自己所知告知于她,終于說起了她最為在意的事情。

魔君是不死的。

這句話她曾經也聽小爹說起過,但魔君确實又是死了,在兩千年前被衆神封印,在數十年前打破封印,死在七海深淵那山洞之中,死在中原正道的手中。

她從前不知究竟何方的說法是對的,但如今看來,并非是有一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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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的确死了,只是他用另一種方式活下來了。

比如,借別人的性命活下來。

“我想,前任天罡盟主與那魔頭應是做了什麽交易。”片刻的靜默之後,宮間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猜想,“所以魔君成了明傾,明傾成了魔君。”

宴夏心中微沉,想到不久之前魔君離開時的最後一眼,他的身上有着旁人不敢想象的可怕力量,那種力量超脫塵世,超脫天地,仿佛已經無人可以撼動,那就是魔君的力量,不論她究竟如何逃避,不論她是否肯承認,明傾與魔君,的确成了同一個人。

“他們究竟做了什麽樣的交易?”宴夏聲音微啞,脫口問道。

宮間搖頭苦笑,“若是知曉了這個,應該就能解決許多問題,不過這恐怕只有明傾……如今的魔君自己知道了。”他心念微動,随之又道:“不過魔君如今方才破出封印,與明傾融為一體,身上實力必然要許久才能恢複,我們想要與之對抗,恐怕只有現在。”

魔君的實力究竟如何,不論是兩千年前還是兩千年後都是五人敢與之争鋒的存在,昔年四極大帝為鎮壓魔君兩死兩傷,縱連至高之神亦無法與之對抗,如今魔君再出,正如宮間所說,他們能夠利用的時間,只有現在。

應說的話都已說完,宴夏不打算在北硯莊內久留,很快與宮間一道離開房間。

北硯莊依舊熟悉,宴夏所在的這間房屋,正是她上次來時所居住的那間,如今不過寥寥數日,一切盡數改變。站在房門前,宴夏忽而記起自己與明傾那幾次道別,每一次道別,她總會忍不住去問,他們要何時才能夠見面,明傾總說,很快,或許很快他們就能夠見面。

而每一次也都正如明傾所說,他們很快便再度見面,而每一次重逢,宴夏總能欣喜萬分,除了,這一次。

屋外不遠處傳來喧嘩與腳步,宴夏與宮間随之望去,自那腳步聲中見到了同樣正欲離開此處的天罡盟與三門七派衆人。

前塵舊怨,今時往日,兩方的誤會早已随魔門重現而大白天下,但曾經發生過的事,卻無法徹底消泯。

“盟主。”宮間緩緩出聲,垂眸靜立,好似謙卑恭然,但淡淡語氣,卻并未有恭敬之意。

秦翰驟然駐足,擡眸往這方看來。

他看的人是宴夏,他面色微白,似乎還未自不久之前的事情中回過神來,只看着宴夏猶豫道:“你……”

秦翰道不出宴夏身份,宮間便在他之前含笑向所有中原正道介紹道:“洛書宮第十九代宮主,五道新任宗主,宴夏。”

在場衆人自宴夏帶領五道來到此處,開出那一方大陣之際便已經對宴夏的身份有所猜測。但仍有許多人心有懷疑,不認為五道的新任宗主會是這樣一個看來柔弱的少女,直到此時宮間當衆說出宴夏之身份,人們才終于徹底相信。一天之內經歷了太多的事情,秦翰緊抿雙唇,半晌才颔首道:“宴宗主。”

這是中原盟主第一次對旁人低頭,雖不過區區三字,卻似道盡數百年滄桑。

于是秦翰話音落下,在場衆人便都将目光遞到了宴夏的身上。秦翰已然道出自身态度,餘下的,只看這位新的五道宗主。

人群當中,方澤等玄陽派弟子神情震驚又古怪,或是沒料到當時與他們一道趕路的小姑娘,竟會是這般身份。

宴夏也在望着場中衆人,她承受着所有人的視線,她已經漸漸習慣如何去回應這些視線。她自心中隐隐知曉,從此時開始,前路便已不再有人領她去走,身畔已無人執她之手。她微微握拳,好似還能夠感覺到曾經帶她前行之人留在身側的溫度。

宴夏将那份尚未離散的溫暖珍藏于心底,唇畔漸起笑意,終于擡眸淡然道:“秦盟主,五道還有要事處理,此番便先行一步,一月之後五道自會往天罡盟拜會。”

言罷回身,與宮間對視一眼,道別荀周,踏出北硯山莊。

中原衆人觀其背影,久久默然。

宴夏腳步很快,離開北硯莊的過程始終無言,四象圖飄在身後不住叫宴夏的名字也沒聽見回應,倒是宮間悄然攔住四象圖,含笑搖了搖頭。

也不知行了多久,待前方的山漸漸明朗,朝陽再升輝煌,宴夏才終于停下腳步,松開了緊拽着雙拳的手。

接着她回過頭來,聲音輕而虛弱,問身旁宮間道:“……我這樣說,可以嗎?”

宮間贊許的點了點頭:“我等不會質疑宗主之決定。”

宴夏心裏面顫了顫,低着頭不确定的又問:“一個月之後,我真的要去天罡盟?”

宮間挑起眉峰。

宴夏輕嘆一聲,無奈的笑了笑,展開掌心看着那道因太過用力而被指尖掐出的紅印,終于道:“不過我好像……有些知道該怎麽做了。”

掌心間,陽光灑落其上,夜幕終散,又見朝陽。

·

一月之後,五道宗主宴夏帶領五道衆人拜會天罡盟之主,沉寂已久的古老宗門再度出現在天下視野之中。

三月之後,五道重建山門于秋河之畔滄南山之上,獨立于中原之中,天罡盟三門七派之外。

洛書宮、神樓院、水鏡府、星象剎、無常宗五大道門重整,重修殿宇,再迎弟子,不過短短時間之內,整個五道重新綻放本應屬于自身的光芒,而站在五道最前方的宴夏,為此忙碌非常,在宮間的相助下四處奔波,幾乎難有休息之時。

好在一切都在漸漸改變。

宴夏知道留給五道準備的時間不多,魔門重出,魔君随時可能再帶領魔衆于這天地間掀起波瀾。

幸運的是現在這些都還沒有發生。

坐在房間之中,提筆看着不久之前宮間送來的書信,宴夏正欲落筆,忽聽屋外遙遠處傳來熱鬧聲響,她動作一頓,筆尖的墨低落于紙上,暈開大片痕跡。她連忙提筆,擡頭問旁邊宮間道:“怎麽了?”

宮間正立在窗前,窗戶半敞,正是方才打開,他往外看去一眼,眼尾帶着些無奈,搖頭道:“是新來的弟子們在試用符咒做的焰火,正好是中秋,這群小家夥玩性正大,就随他們去了。”

紙上的墨在紙上點染成了無意義的痕跡,宴夏低頭看着那大片痕跡,連忙将那張紙揉作一團,卻沒有扔出,只緊緊捏在手心裏,她笑了笑,輕聲問道:“原來到中秋了啊。”

“是啊,宗主不如出去走走?”宮間難得的沒有盯着宴夏處理五道那永遠處理不完的事,反倒笑着做出了這般提議。

宴夏看出了宮間今日心情不錯。縱然魔門重出,大敵當前,五道的人們看來也都沒有太多的擔憂。對于這些人來說,能夠影響他們的永遠都不會是強敵。

宴夏沒有答應宮間的提議,她重新擺好一張白紙,提筆潤了墨道:“不行不行,還有好多事沒做,你去陪他們鬧鬧就好了。”

“宗主為五道殚精竭慮,乃五道之幸。”宮間含笑應了一聲,不再勉強。宴夏低頭寫着,沒過多久,果然聽見腳步聲響出房間,等再擡眸,宮間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手中的筆似乎過于沉重了,宴夏将其重新放下,趴在桌上,良久,輕輕嘆了一口氣。

雖然已是五道宗主,但她畢竟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她不是不愛那些熱鬧,只是她突然記起,曾經也有人邀她中秋賞燈,漫步街市。時間不過方去三月,她卻已從剛踏出南河鎮的懵懂少女,變成了五道宗門之主。

那邀她賞燈的人,也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人。

所以,那約定也不作數了罷。

·

這天的夜晚被無限拉長,待宴夏寫完最後一頁書信,那外面的焰火聲響還未散去,她于是披衣起身,來到窗前。

新弟子們才剛拜師學藝,畫出來的符咒十分普通,那些焰火就像是一簇火苗沖上夜空,到達頂端之際冒出了一束小小的火花,便又謝落于夜色之間。宴夏看得有趣,卻禁不住笑了起來。

只是那焰火開落一瞬,難免寂寥。

宴夏眸底的笑意漸漸斂去,支在窗沿的手微微用力,終于松開。然後她轉身來到書架前,匆匆将四象圖給展開拿了出來。

四象圖被宴夏的動作吓了一跳,畫像上的人左右看看,茫然問道:“你找我?”自從宴夏開始忙重建五道的事情,已有許久沒和四象圖說話,四象圖這般問話難免顯出了幾分不确定來。

宴夏猶豫之後終于點頭,輕聲道:“你能帶我去一個地方嗎?”

“什麽地方?”四象圖慢悠悠問。

宴夏道:“霜城。”

·

中秋這夜的最後,宴夏到底還是來到了霜城之中。

夜晚已經沉得很深了,原本喧嘩的街市也早已重歸于安靜,宴夏走在霜城的街頭,自街道兩旁燃盡的燈火還能夠看到不久之前熱鬧的痕跡。她一個人行在已經不剩幾人的街道中央,心裏面突然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得毫無意義。

三個月中發生了這樣多的事情,約她的人已經不會來了,她也本不該盼些什麽。

只是心中依然藏有萬般不甘,不敢訴于人前,也不敢叫人知道,她只能獨自在這角落之中,再做一回那南河鎮裏的小姑娘。

自無人的街頭漫無目的往另一處街角行去,宴夏感覺到夜風的寒涼,她攏了攏衣衫,打算結束這荒謬的霜城之行。

轉過街角,身側驟明,燈火的顏色晃入眼底,宴夏微微一怔,這才發覺就在那處街角不知名的大樹旁,竟還點着無數燈火。燈火璀璨,華然耀目。各式花燈般突然撞入宴夏眼簾之中,那些火光便如同杳杳星河,無端淌入心底深處。

宴夏頓下腳步,怔然看着花燈,耳畔突然回響起明傾如常溫然的聲音。

他說霜城的燈節熱鬧非凡,十分有趣。

他說你若想去,我便帶你去。

那些話猶在耳畔,仿若昨日。

宴夏很快便已收斂起心神,然後她往前幾步,看到了正在旁邊收拾燈籠打算離開的攤販。

“這是你的燈嗎?”宴夏喚住那人,小聲問道。

攤販回頭過來,擺擺手道:“不是不是,這是別人買的。”

宴夏本欲将其買下,聽見攤販這話又只得作罷。

不過那人像是一個人呆坐久了,見宴夏搭話,便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他一面收拾東西一面道:“三個月前就有一位公子将這些燈買下來了,要我今日将它們擺在這送給一位姑娘看。”

“三個月?”宴夏聽着這個巧合的時間,不禁喃喃念道。

那人又無奈道:“是啊,聽說那姑娘沒逛過燈會,那位公子雖然不說,不過我猜他八成是想給那姑娘一個驚喜,不過今日我等了一晚,那公子也沒來,那姑娘也沒來。”

宴夏覺得眼前的火光有些熏人,她看遍四周花燈,漸漸沉默下來。

攤販聳了聳肩,來到樹旁那處,一手搭在拴着花燈的紅繩上道:“左右都沒人來了,既然姑娘你在,不如就給姑娘你看好了。”

宴夏不解其意,正欲詢問,卻見那攤販手上用力,已經拉開了紅繩。

紅繩散落,飄然墜地,而也在同時,四周綁在燈上的繩線失了約束,一齊散落開來。幾乎是一瞬之間,街角處璀璨的華燈自空中搖蕩起來。街角的景瞬時鮮亮起來,暈着暖色的燈撲簌着芯蕊的點點火光,漸漸往天際升去。燈火如螢,螢光如夢,夢景紛然,紛然入心。

幽幽長夜,夜色如水,靜默之間,耳畔傳來攤販不解的聲音道:“姑娘,你怎麽、怎麽哭了?”

宴夏無知覺的擡手,指尖輕拭淚痕,聲音喑啞,語帶眷念:“沒有……我只是覺得,太喜歡了。”

太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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