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徐書記最近似乎不那麽開心。

雖然她開心起來,也不見得有多明顯。但不開心的時候,實在是太明顯了,聲音冷冷的,眼睛裏也沒有笑意,表情嚴肅,一臉生人勿近的氣場。

我不得不半道攔下她要去夾菜的筷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吃什麽?”

她擡頭望着我,“魚啊。”

“是的,魚,你最喜歡的松鼠鳜魚!這道菜我用的是桂魚,而不是普通的鯉魚或其他魚,桂魚的價格可不便宜。我呢,先到菜市場将它買回來,除掉鱗和內髒,斬魚頭,在魚肉上剞成麥穗花刀,這個過程非常考驗刀工,刀紋、刀深得均勻才好看,還不能破魚片。然後,我再拍粉,制鹵,中間空隙時間裏準備好青豆和松仁,完了要油炸、擺盤、澆鹵汁,最後這盤松鼠鳜魚,才是你面前的這個樣子。”

徐清有點不解的看着我,“你是要教我做菜?”

我哭笑不得,“姐姐啊,我是在告訴你,這道菜費了我很多的心血。你這副皺眉頭的樣子,怎麽會品嘗出食物的味道?吃飯不開心,這是對我,以及對這條魚的不尊敬。”

徐清放下筷子,“我有皺眉頭嗎?”

“有,很有!”我伸出手,去撫平她皺起的眉頭,“喏,這裏,快要成老太婆了。你這樣,我會以為你是在嫌棄我的手藝。”

“沒有,魚很好吃。只是,嗯,工作上的一點事,不要緊。”她又皺了一下眉毛,倒是沒有其他動作,任由我在她眉眼之間抹着。

我用指尖細細地揉了揉她的眉心之處,多想,能夠撫平她一切的煩惱。她到底是有什麽煩惱呢?我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她的煩惱,我對眼前這個人的了解,似乎從來都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多。

許是摸得有點久了,氣氛一時有些許暧昧,她輕聲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這才恍然收回手。

我裝作不經意地繼續拿起筷子,“工作上的什麽事啊,要不要同我講一講?”

談起工作,剛才暧昧的氣息逐漸消散而去。

“我們這離玉石原産地國近,玉石生意也是這裏的一大旅游支撐,可是最近,這鎮上的風氣越來越不好了,強買強賣、造假、哄擡價格的事情連出好幾回了。這個月派出所都出了幾次警,昨天,有人當街賣玉石原料,說是什麽翡翠原石,其實就是找了塊普通石頭,上頭開了孔,再鑲嵌點兒面,看起來,還以為整塊石頭都那樣,上當的可不少。我覺得這再不好好整頓一下,無疑是自掘墳墓。”

“整頓有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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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牽扯到的各方面關系有點複雜,利字當頭,誰都不肯妥協。”徐清說。

我加了一塊魚肉,放在她碗裏,“工作的事呢,今天沒做完,明天再想辦法,現在,你就好好吃飯。”

“魚挺好吃的,比上次又有了進步。”

“你就誇吧,你就是想讓我經常做飯給你吃,我已經看穿你的陰謀了。”

“那要不,我給你提點兒批評意見,給你指正指正?”

“別別別,我就愛你誇我。”

“小樣。”

徐清又忙了起來。她扯了個整治環境衛生的名頭,開始清理集鎮的店鋪。她說她最近深刻理解做農村工作的含義,所謂做農村工作,就是要做人的工作,今天這家扯皮,明天那家上/訪,得一點點地去做他們的思想工作。

認真工作的人很美麗。這種美麗無關于性別,無關于面容,而是堅決和果敢,那種力度,讓人沉迷。就好比現在,我喜歡她這種冷冷清清,又風風火火。

四海之內皆兄弟,四公裏的範圍內,一連好幾天我都見不到她人。

也不知道她想不想我。

這天傍晚,我吃過晚飯,忽然接到她的電話。

她說她在富貴村,她牽頭在那裏搞了一個高規格的菌子生産基地,她說今天企業和幾個大戶簽好了協議,她挺高興……啰啰嗦嗦的,講了許多,一點兒也不像她平日的風格。

“喝酒了?”我問她。

“嗯,”她聲音裏帶點兒慵懶的調調,“喝了一點。”

根本不像一點好麽。

“常歡。”她喊我。

“怎麽啦?”

“沒事。”

過了會兒,她問,“李光亮,他,今天去你店裏了沒有?”

“沒有啊,你有事找他?”

“沒事,随便問問。”

有幾秒鐘,我們都沒說話,我甚至能聽見她的呼吸聲,她那邊的蟲鳴聲,還有風的聲音。

“你有沒有發現,你來這裏後,變了很多?”徐清緩緩地說。

“黑了?還是壯了?”我上下打量一番自己。

她輕笑了幾聲,“沒有,依然貌美如花。”她頓了頓,“但,比以前有人情味了。”

“那是好還是不好?”

“不好,很多人在惦記。”

“以前是什麽樣?”

“以前啊,看起來像一團燃燒的火,走近一點,冷的。”

“那不是鬼火麽,你拐着彎罵我呢。”

“哈哈……”徐清笑了一陣。

我靠着院子裏的門,望着天上隐隐約約要出現的月亮,心中一動,“你想我嗎?”

話筒裏清清楚楚傳來她依然帶着笑意的聲音,“想!”

我的臉一下子熱起來,心裏仿佛裝滿了什麽要溢出來一樣,就像是身體的重量突然都不見了,輕得像根羽毛,我腦子裏冒出一個沖動的念頭,去見她,現在就去見她!

“那我去看你。”我說。

那邊停頓了會兒,“別,我在富貴村呢,好遠的路。天都要黑了,山路又不好走。再說,我明天下午就回去了。”

她說的都對!但我已經聽不進去了。

理智這個東西,這會兒像個脫缰的野馬,已經跑得遠遠的了。

瞥見阿三正端着他白日裏乞讨的盤子,路過院子門口,我挂了電話,喊住他,“阿三,給你五塊錢,替我喊個車來。”

“你去哪呀?”

“富貴村。”

“那麽遠,五塊錢不夠嘞,要十五塊。”

我氣得脫了鞋子扔他,“遠又不是你開車,車費我另外付。就去路口喊個車,你不去就算了。”

阿三邊躲邊狡辯,“老板娘,天都要黑了好不好,喊一個願意去的不容易啊,再給點呗,保證幫你叫到車。”

“六塊!”

“十塊!”

“八塊!不喊拉倒!”

“成交!”

阿三去喊車的間隙裏,我稍微捯饬了一下自己,簡單帶了點洗漱用品,想了想,又到抽屜裏拿了一小罐子蜂蜜柚子茶。臨走時,又想山裏會不會有點兒涼,轉身去拿了一個小毯子帶上。

來古鎮這麽久,我還是頭一回去富貴村。

沖動是魔鬼!

我實在是太低估了這富貴村的落後程度,車子一路颠簸。

颠一個小時,我覺得還挺浪漫的,頭頂上是明亮的星星,山風溫柔地拂過臉頰,為了見一見心上人,我在這鄉間土路上颠得心肝兒顫;

颠兩個小時,想着忍忍就過去了,文明就在前方,美人就在村莊;

颠了三個小時,居然還沒到,真的,我已經不相信人類,不相信愛情了……

我打電話将阿三臭罵了一通,你特麽的為什麽要給老娘找個拖拉機?沒車?沒車你不能早點說……

開車的老大伯顯然已經習慣了,還有心情調侃自家村子。

“俺們這地方啊,記得有個說相聲的,怎麽說來着,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娛樂基本靠酒!發財的啊,基本沒有!哈哈,是不是這麽說的啊,閨女?”

“那能吃上飯嗎?”

“飯還是有的,吃飯基本靠黨,就是娶老婆難,光棍兒多,娶老婆基本靠想!”

老伯又是一番哈哈笑,好像他忘了他剛告訴我他有三個光棍兒子似的。

很遠,很累,很緊張。

然而,快到村口的路上,我遠遠看到那盞昏黃的路燈下,一個熟悉的朝着路口張望的身影。

人間,很值得!

作者有話要說: 小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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