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親五下

親十九下。

夜色深深,萬籁俱寂。

宋知非同薄幸繼續往前走,路燈扯長兩人的背影,宋知非矮薄幸很多,影子自然也跟着短了不少。

兩條影子在某處交際重疊糾纏,分不清彼此。

宋知非又把從糖盒裏翻出的耳機戴了回去,其實她買了副新的,但下意識的想繼續用舊的。

突然前方的地面上出現了個巨大的投地圓燈燈影,連帶着左側都亮了起來。

宋知非和薄幸都望過去,旁邊是個娛樂場所,燈火通明,牌匾是紅綠交加,土氣,但閃耀。

宋知非起了玩心,踏足去踩碎地上燈影,薄幸插兜等她玩夠,精準評價了句,“你才六歲吧?”

“錯,我過完生日了,七歲了!”宋知非低着頭,墊腳尖去踩那團影,素色鞋面被映成藍色。

薄幸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那這位七歲的小可愛,你想吃桃子嗎?”

“什麽?”薄幸問的突兀,宋知非沒反應過來。

薄幸輕聲道,“看你右邊那盞路燈。”

宋知非順着薄幸的話看了過去,有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坐在路燈下,面前擺了個小筐,筐邊支了個牌子,“自家産桃子,五塊錢一斤,包甜。”

手機被按亮,23點27分。

午夜時分,娛樂場所門口賣桃子,十之八九是個有故事的人。

“你帶錢了嗎?我是說現金。”宋知非皺了下眉,又補充了下,“或者說你能拎得動那些桃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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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跟着瞧不起誰呢?日常健身房舉鐵的薄幸默然。

他握拳假裝要敲宋知非的小腦袋,宋知非不躲,睜着圓眼睛看薄幸,眼影帶了閃,卟靈卟靈的。

在娛樂場所的燈光下,宋知非整個人都被照亮,或者說她是本身就是發光體。

薄幸垂眼看她。

這張臉,比前幾天搞事那個十八線網紅強一百來倍,可惜同人不同命,宋知非明明如此熱愛電影,卻就只能打雜。

薄幸一時心緒萬千,他摸了只煙,沒點,又塞回煙盒裏。

拳頭在離宋知非頭頂還有幾厘米的地方舒展開來,手掌輕柔撫上她的發旋,“帶錢了,拎得動,我社交恐懼症,麻煩宋知非小可愛代替我講話。”

宋知非點點頭,小跑着到攤位前蹲下,薄幸邁長腿跟在她身後。

“婆婆,這賣的是脆桃還是軟桃啊?”宋知非開口,她沒講普通話,而是說了江浙這邊的方言,語調跟咬字都軟的不行,極動聽。

“脆的,可甜了,我自家種的。”賣桃子的老婆婆同樣也拿方言回。

宋知非問的方式很貼心,是軟桃或者是脆桃,她都能接茬兒說喜歡。

“我最喜歡吃脆的了,真甜嗎?”宋知非眼珠轉動,非常真誠的講,“我家那邊市場上都是賤賣水蜜桃的,脆的可貴。”

許是因為宋知非講方言,讓老婆婆倍感親切,老婆婆和藹的笑笑說,“可甜了,婆婆不可能騙你。”

“我孫女特別喜歡唱歌,她很努力,也懂事,在那邊上班唱歌來補貼家裏,我不放心,每天都過來接她下班,順便賣點兒家裏種的,她年紀不大,都那麽拼命,我們當老人的也不能拖她後腿啊……”

宋知非伸手去觸桃子,邊點頭,邊裝作在認真挑桃子的模樣,時不時的拿方言附和兩三句。

薄幸杵在她身後,唇上咬了煙,沒點。

他祖上就是北京人,對吳侬軟語早有耳聞,今天聽宋知非講起來,只覺得是真的能說進心底裏的軟腔調。

就是薄幸明明一個字都聽不懂,還得裝作能夠聽懂的樣子,時不時的點頭,很尴尬。

“我想多買點可以嗎?”宋知非回眸,仰視薄幸講。

其實這句她也是拿方言講的,可薄幸偏偏就是聽懂了,他摸出錢包給宋知非,大氣道,“就都買了吧,脆桃能放住,省的以後找不到脆桃每天委屈的快哭出來了。”

宋知非咬唇瞪了下薄幸,轉頭又換了乖巧的表情,“那婆婆我都要了,我哥哥太讨厭了,老不給我買桃兒。”

一小筐桃子其實沒多少,婆婆給宋知非抹了零頭,才十二斤。

婆婆還強塞了宋知非一小瓶自己留着吃的話梅幹,宋知非推脫不下就收了。

薄幸掏錢掏的利落,老婆婆把桃子分了兩大袋子,袋子裏裏外外套了四五層,還在擔心他能不能拿動,反複同薄幸說,“是不是沉了點啊?要不要少買點?”

知道薄幸聽不懂,宋知非微笑着完全曲解意思,翻譯說,“婆婆說你掏錢的樣子非常帥氣。”

“你就驢我吧。”薄幸斜睨了宋知非眼,明明是冷清的視線,卻被眼角下那顆淚痣平添了點風情。

宋知非笑嘻嘻的不回話,她毫無負重,薄幸單手拎着兩袋桃子,肩膀上還挂着她的粉紅色背包。

她跟薄幸走出幾步遠,微微回頭,确認是老婆婆聽不見的距離之後,宋知非才把剛剛方言的內容說給薄幸聽。

“老婆婆說自己有個孫女,特別喜歡唱歌,懷揣着歌星的夢想在剛剛那家娛樂場所做歌手,下班晚,老婆婆不放心,所以每天都來接孫女。”她換了普通話,聲音依然輕快,但少了方言自帶的語調低軟。

誠然她每種說話語調,薄幸都是極喜歡的。

“要我幫你拿嗎?”宋知非快走了幾步,跑到薄幸前面,轉過身小步倒着走,對着薄幸笑的粲然。

薄幸低聲答,“好啊。”

他擡手,宋知非伸手去接,然後薄幸收了動作,虛晃一槍,沉甸甸的口袋背他輕易從宋知非面前拿走。

宋知非氣鼓鼓的看他,“你欺負人。”

薄幸輕笑,“我還沒廢物到拿不動十斤桃子,要欺負七歲小朋友幫我拿呢,轉過來好好走路。”

“哦。”宋知非意味深長的哦了下,切到方言小聲嘟哝了句什麽。

“你剛剛講的是哪個地方的話?”薄幸忽略掉宋知非碎碎念,好奇問。

“你一句也聽不懂嗎?”宋知非淺笑,笑的時候扯起兩個小梨渦,左邊比右邊深點兒,“剛剛我說的蘇州話。”

薄幸若有所思,“我之前一直以為你是北京人來着。”

“一半一半吧。”宋知非這回沒說假話,“我母親那邊祖籍蘇州,所以會說點兒,不太多。”

“好聽。”薄幸沉聲誇,“你還挺有語言天賦的。”

宋知非在他面前說過京片兒,也拿東北腔講過著名的“瞅你咋地”,跟今天的吳侬軟語。

關于她的一切,薄幸都記得清楚。

“說方言就算天賦了嗎?”宋知非眯眼看薄幸,她今天心情大好,好到語出驚人,“那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說完宋知非就後悔了,但後悔也沒用,來不及了。

“不唱不是中國人。”薄幸站定不往前走了,他單手摸了根煙,咬在嘴裏,又拿打火機點了。

猩紅點點的火光在暗夜裏明明滅滅,宋知非隔着呼吸帶出的層層白霧看薄幸輪廓分明的側顏。

到底拗不過他的。

宋知非開口清唱,她唱王菲的《暗湧》。

宋知非平時說普通話時候聲音清脆,唱歌卻異常的嬌柔悅耳,“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頭仍驟滿密雲。就算一屋暗燈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讓這口煙跳升我身軀下沉,曾多麽想多麽想貼近。”宋知非唱到這句時候,薄幸十分配合的吐了口煙,白霧緩緩上升,消失至不見,薄幸借着狡黠月光凝視宋知非。

宋知非依舊在唱歌,随着歌曲意向不斷深入,她漂亮的臉上也挂了悲傷表情。

秀氣的柳葉眉緊皺着,娓娓動聽的繼續往下。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沒緣份,我都捉不緊。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其實我再去愛惜你又有何用,難道這次我抱緊你未必落空……”

沒有舞臺,站在馬路牙子邊,沒有配樂和熒光棒,只有盞路燈投影下昏黃色光。

可宋知非唱的極投入,如同置身于萬人舞臺中心,颦笑都被歌曲牽動。

聽的薄幸像是被只無形的手托握着心髒,心跳速度過快。

夜幕印着繁星點點,明月無聲,茫茫天地之間,他是她最忠實的聽衆。

一曲終了,薄幸鼓起掌,“好聽。”

宋知非唱完,臉上因為唱歌運氣太足而泛出層薄紅。

剛剛吃完火鍋,又唱的用力,此刻嗓子有幾分幹啞,她擡眼環顧四周,眼神停下,道路對面有家小賣鋪的照片還亮着燈。

“過去買點喝的?”薄幸猜中她的小心思。

宋知非瘋狂點頭。

****

兩人拉開門簾入店,店裏老板是個年輕人,正趴在玻璃櫃臺上用手機看球賽。

宋知非直奔左邊的冷櫃去,征求過薄幸意見之後,拎了兩瓶玻璃瓶裝雪花啤酒跑到櫃臺結賬。

“八塊。”老板答,“微信跟支付寶掃碼都在這裏。”

宋知非剛剛解開指紋鎖,那邊薄幸就已然付完了錢,機器沒得感情的報出句,“收到八塊錢轉賬。”

忽有只橘貓從櫃臺後面一躍到臺面上,把宋知非吓了一跳。

橘貓晃晃腦袋,好奇的打量了下陌生人,表示不屑一顧,“喵”了兩聲之後就趴下了。

老板在幫忙開瓶,宋知非暗搓搓的伸出手去摸貓,纖細的手指輕輕揉着毛皮,橘貓非常乖巧,配合的認摸,神态舒适。

薄幸也學着宋知非的樣子,俯身想去摸貓咪,指尖剛剛碰到毛,貓咪就站起來跳回櫃臺裏。

“你果然不讨貓咪喜歡啊。”宋知非聳聳肩,戲谑薄幸。

薄幸嘆了口氣,“明明你屬耗子,跟貓關系好?”

宋知非吐舌頭,沖薄幸做了個鬼臉,“略略略。”

****

店裏空間不大,深夜買完東西也不好總留在人家店裏,兩個人拎着酒瓶出來,坐在花壇邊喝。

宋知非翻了翻裝桃子的塑料袋,找到老婆婆送的那瓶梅幹,取了兩顆用力塞進酒瓶裏。

幹癟的梅幹被投入酒裏,周圍迅速泛起小氣泡,梅幹漸漸變的飽滿,宋知非喝了口,酒裏浸了梅子的味道,略帶晴天霹靂。

她滿足的眯起眼睛,同薄幸賣安利,“你也來放點嗎!梅子泡酒超好喝的。”

薄幸學着她的樣子也泡了兩顆進去,的确還不錯。

兩人碰了下瓶,酒瓶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午夜的橫店太溫柔,溫柔到宋知非難得忘了《雪落》的事情。

“你看過趙本山的小品嗎?”宋知非問。

“怎麽?”薄幸反問。

宋知非勾唇,“裏面有句經典詞,這個世界太瘋狂,耗子都能給貓當伴娘。”

“所以你果然是屬鼠的?”薄幸思路清晰。

“你滾哦。”宋知非扭過頭笑說,烏亮的瞳孔含着水氣。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居然說我鵝砸看起來不太聰明的亞子。

薄幸其實并沒有不聰明,不過當局者迷,而且他頭一次見到我閨女,我閨女就在燒烤店冒充服務員。

阿非邪魅一下:我,尼古拉斯,宋知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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