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Part 42

周五，蘇媽媽打電話過來，說蘇老爹回來了，讓蘇雁梨和夏途南回家吃飯。

但飯桌上的氣氛相當壓抑。

蘇家非常看中傳統餐桌禮儀，餐桌上亦講究長幼尊卑。蘇老爹喜歡紅木家具，訂制了一整套，連餐桌也是一張巨大的紅木圓桌。

嚴肅古板的顏色着實給飯桌上的壓抑氣氛又添上濃重的一筆。

蘇媽媽做了很多菜，擺滿了整整一桌子。

蘇老爹端坐在主座前，面容沉穩，看不出一絲情緒波瀾。

蘇雁梨和夏途南都埋着頭，沒人說話。

蘇老爹不發話，沒人敢動筷子。

“別傻坐着，吃飯吧。”蘇媽媽給兩個孩子夾菜，打破了飯桌上的沉默：“阿梨，阿南，多吃菜，少吃飯。”

“謝謝伯母。”夏途南趕緊說，并趁機偷偷從碗沿上擡起一雙眼睛，瞄了伯父一眼。

見蘇老爹拿起筷子，他才敢動手。

蘇雁梨也拿起筷子。

很安靜。

整個飯桌上只聽得到筷子觸碰餐盤時發出的叮叮咚咚聲。

“聽說，你去參加什麽網球比賽了？”突然，蘇老爹聽不出情緒的沉穩聲音在耳邊如驚雷般炸開。

來了，在這兒等着她呢。

Advertisement

蘇雁梨眉毛一跳，沒擡頭看他，不動聲色地夾了一塊排骨：“爹，食不言。”

“那你放下筷子，跟我聊聊。”

看來這頓飯沒法吃了。

真是可惜老媽辛辛苦苦準備了一下午。

蘇雁梨在心裏嘆了口氣，放下筷子，直視蘇老爹：“聊。”

夏途南心中一抖，也默默放下了筷子。

他偷偷摸出手機，垂着腦袋，在蘇老爹的眼皮子底下，把手機藏在桌底下給他基友發微信。

【夏途南：大麻煩！我伯父回來了，把我跟堂姐叫回家吃家宴，現在飯桌上劍拔弩張，第三次世界大戰一觸即發。】

【尹清晏：什麽？】

【尹清晏：怎麽回事？】

【夏途南：他知道了我姐上回打表演賽的事情，現在正在問話，我現在坐如針氈，這頓飯簡直鴻門宴啊。】

蘇媽媽在旁邊露出擔憂的表情：“老蘇，有什麽事等孩子們吃完再說不行嗎？”

蘇老爹生來就是一張嚴肅的面孔。

再加上他眉毛濃密，眼神銳利，剛毅的國字臉時刻透露着一股剛正不阿的威嚴感。

且四十多年來的武學生涯和館長身份更是給這種威嚴感加持了一把。

只要他往那兒一坐，嘴巴一閉，眼神一凜，立馬讓人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魄。

夏途南經常被蘇老爹與生俱來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

而蘇媽媽恰好相反，溫柔，賢惠，菩薩心腸，正好與丈夫互補。

生出了一個既正義又善良的堂姐。

蘇老爹尤其喜歡在飯桌上訓斥人，和蘇雁梨一家一起住了三四年，夏途南還是不習慣應對飯桌上的戰争場面。

但蘇雁梨早就習慣了。

畢竟從小到大，他們家的情況就是這樣。

蘇老爹皺眉：“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讓你收收心，別再想着打什麽網球了嗎？”

“只是一個表演賽而已，不會耽誤什麽的。”蘇雁梨面不改色地說。

“不會耽誤？”蘇老爹皺着眉，冷笑一聲，“我聽說你當了N大網球社的社長。”

“……”蘇雁梨頓了頓，“你消息可真靈通。怎麽，安插眼線了？”

夏途南在一旁瘋狂用眼神暗示她“不是我啊！”。

“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蘇老爹眉頭緊蹙的時候，一張嚴肅的臉看起來更兇了，“你當初是怎麽跟我保證的？為什麽一點信譽都沒有？就你這個樣子，怎麽繼承蘇氏武館？”

蘇雁梨抱着胳膊不說話。

“那好，我跟你換個話題聊。”蘇老爹說，“聽說你談戀愛了？”

蘇老爹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他和妻子是相親認識的。

在跟蘇媽媽見面之前，他已經談崩了七個相親對象。

要麽是對方嫌棄他長得太兇太嚴肅，要麽就是他嫌棄對方不夠小鳥依人。

蘇老爹确實是個嚴肅且拘謹的人，即便是大熱天穿襯衫，扣子也要扣到最頂上那顆。

他對蘇媽媽一見鐘情，并且蘇媽媽完全符合他的擇偶要求：溫柔如水，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最重要的是，要乖巧懂事，聽他的話。

比蘇老爹小七歲的蘇媽媽完全是他的理想型。

他們确實也相處得很愉快，蘇媽媽恰好也喜歡蘇老爹這樣自帶威嚴感的男人，交往兩年後，他們結婚了。

蘇老爹雖然是個大直男，卻非常疼老婆。

蘇媽媽的娘家人也總是誇贊她找了個好老公，并且教育自己的女兒，比自己大的老公會疼人。

所以，蘇老爹也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的女兒最好也找個比她大的男人。

再不濟也得是同齡的。

要是讓他知道蘇雁梨找了個比她還小的男朋友——

那沒得聊了，練功房見。

蘇雁梨的心态簡直要爆炸了。

還有沒有一點隐私可言了！？

“蘇館長，我已經二十歲了，是一個成年人，談個戀愛怎麽了？”

“我不管你多少歲，首先你得把學業完成，再去搞這些有的沒的。告訴我跟你談戀愛的那小子叫什麽，小心我打斷他的腿。”

蘇雁梨怒了：“你清醒一點行不行？你以為我是要嫁給蘇家武館的女人嗎！？”

見女兒忤逆自己，向來說一不二的蘇老爹也出離憤怒了：“反正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必須聽我的！”

夏途南在旁邊縮得像只鹌鹑，手指飛快地在手機屏幕上敲擊着。

【夏途南：完了，他們開始讨論我姐談戀愛的事情了。】

【尹清晏：嗯？岳父怎麽說？】

【夏途南：……】

【夏途南：你等死吧你，還岳父，小心被他打斷腿。】

蘇雁梨從小就抗拒跟蘇老爹溝通。

蘇老爹是個粗人，沒什麽文化，說不出什麽文绉绉的大道理，無論是教育孩子還是教育徒弟，一般都是直接上手的。

眼看着傳統武術日漸式微，他深知落後就要挨打，便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獨生女兒的身上。

要求蘇雁梨好好學習，學好了現代企業管理的精髓，再用新式方法回來經營武館。

他支配欲極強，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子，看不得蘇雁梨将心思放在除了蘇氏武館之外的其他事物上，決不允許她玩物喪志。

父女倆一直以來的交流方式，除了練功房過招，就是飯桌上的争執。

但是這種争執往往以蘇雁梨被罰跪或者罰倒立告終。

蘇雁梨也不是沒有嘗試過跟蘇老爹談心。

但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每次說不到三句話，肯定又要吵起來。

所以她幹脆放棄了這個可笑的念頭。

溝通不了，那幹脆不要溝通好了。

“那沒得聊了。”暴躁的感覺終于壓不下來了，頓時蹿上蘇雁梨的心頭，幹柴烈火噼裏啪啦。

蘇雁梨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放：“你幹脆把我腦袋割下來往褲腰帶上一挂，天天提着走得了。”

“蘇雁梨，你怎麽跟你爸說話的？！”蘇老爹站了起來，指着蘇雁梨，“你給我出去，倒立三個小時，不到時間不準進屋！”

“老蘇！”蘇媽媽叫道。

“伯父，別這樣。”眼看着就要打起來了，夏途南也急了，消息都沒來得及回尹清晏，趕緊勸架。

“你們不許替她說話！”

蘇雁梨也站了起來，沖蘇老爹大聲喊：“我是獨立的個體，不是你的附庸，更不是蘇氏武館的附庸，我不需要向你還是向誰證明我到底行不行！從今天起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我想打網球就打網球，想談戀愛就談戀愛，我的人生我自己負責，我的未來我說了算！你可以提建議，但我想聽就聽！不聽就不聽！”

蘇雁梨說完，直接推開椅子，沖出了家門。

蘇媽媽和夏途南在後面叫着。

摔門而出的那一瞬間，她聽見蘇老爹響亮地說了一句：“別管她！”

嘭——

蘇雁梨狠狠摔上門。

蘇雁梨風一樣地沖出蘇氏武館，路上還撞到了幾個師兄，但她沒心情道歉，不管不顧地一路奔了出去。

整個大腦都在發熱。

全身都在發熱。

蘇雁梨一邊奔跑一邊大口喘氣，等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N大網球場上。

網球場沒有人，也沒有開燈，黑漆漆一片。

蘇雁梨摸了摸褲兜，出來得急，連手機都沒拿，卻帶了鑰匙。

她摸黑打開了器材室的門，打開球場的路燈，拿了一個網球拍，又推了一車網球出來。

一盞路燈孤零零地亮着，把蘇雁梨投影在牆面上。

她對牆站定，拿起一顆網球。

牆上的倒影也拿起一顆網球。

她掂着網球抛了抛。

牆上的倒影也抛了抛網球。

蘇雁梨一把将網球扔到牆上，網球砸到牆面，又反彈回來，骨碌碌在水泥地上滾了一圈。

“傻逼。”

蘇雁梨對着影子說。

然後擡起手背，擦了擦流到嘴角的一線眼淚。

她又拿起一顆網球，揮拍擊到牆上。

網球用力彈回來，她又一拍子打過去。

一邊流着眼淚，一邊用力甩着手臂。

直到手臂失去知覺，幾乎擡不起來，蘇雁梨這才丢掉網球拍，直接躺到了地上。

水泥地既幹燥又溫熱。

貼着裸露的皮膚，粗糙地磨着，帶來鈍痛感。

蘇雁梨大汗淋漓，閉上眼睛，用力喘着氣，聽着胸腔裏瘋狂躍動的心跳聲。

片刻後。

有沙沙的腳步聲響起。

有人走進了網球場，越走越近，然後在蘇雁梨跟前停了下來。

蘇雁梨睜開眼睛。

一個身型颀長的少年站在她眼前。

路燈下那雙茶色的眼睛宛若純淨的琉璃，眼神又冷又溫柔。

像世界上最寒冷的冰川。

或者最熾熱的火焰。

極冷和極熱本來就是這世上最矛盾的東西，卻恰好在他看向蘇雁梨的時候，在他的一雙眼睛裏奇跡般地共存。

蘇雁梨不說話。

少年也不說話。

須臾，蘇雁梨向他伸出一只胳膊。

尹清晏的眼神動了動，走過來，俯下身，拉過她的手臂，将她從地上拉起來。

然後拉進了懷裏。

尹清晏向來愛幹淨。

蘇雁梨渾身都是黏糊糊的汗水，躺在地上沾了灰塵，整個人都髒兮兮的，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蘇雁梨用雙臂勾住了他的頸。

尹清晏低下頭，吻了吻她的眼角。

鹹的。

不知道是眼淚還是汗水。

尖銳的來電提醒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尹清晏騰出手摸手機，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夏途南。”

肯定是找蘇雁梨的。

“你接吧。”蘇雁梨疲憊地閉着眼。

尹清晏接了電話：“喂？”

“嗯，她和我在一起。”

“什麽？”

聽到尹清晏語氣驟變，蘇雁梨睜開眼睛看他。

尹清晏神色凝重，眉頭輕蹙，将手機遞給她。

蘇雁梨在心裏嘆了口氣，接過手機：“怎麽了？”

“姐！出大事了！你快點回來！”電話那頭夏途南的聲音很急促，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不不不，你直接來市醫院！快！”

“怎麽回事？”蘇雁梨從地上爬起來。

“你爸他剛才出車禍了，傷得很重！現在在搶救！”

蘇雁梨的大腦轟地一聲炸了。

“你，你等等，我馬上就過去。”

她把手機往尹清晏手裏一塞，轉身想往球場外跑，剛跑出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一臉茫然地看着尹清晏。

尹清晏第一次在蘇雁梨的身上看到手足無措的神情。

“阿晏，我該怎麽辦？”她傻愣愣地問尹清晏。

“姐姐，你先別着急，伯父現在已經在搶救了，阿兔和伯母一定都在陪着他。”尹清晏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我陪你去。”

“好，好，好。”蘇雁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雙腿卻止不住地發抖，滿腦子都是夏途南剛才那句“傷得很重”。

“你稍等我一下。”

尹清晏松開手，給李澤打了個電話，拜托他過來幫忙收拾一下滿地的網球。

處理完這些，他才重新牽起站在一旁的蘇雁梨，把她帶離了網球場。

被尹清晏溫熱的手拉着，蘇雁梨稍微恢複了一些神志。

蘇老爹怎麽會出車禍……

這一切太突然了。

作者有話要說：

……糟糕，存稿耗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