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海棠園周家原本和樂融融的氣氛，在周姑媽出現的那一刻消失殆盡。

宋知濃不做聲，伸手端起桌上的湯碗，用老母雞和豬骨熬了一早上的雞湯色澤鮮黃，滋味醇厚。

她慢慢的喝着湯，眼睫微垂，卷翹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淡淡的陰影。

周伯母見冷場，頓了頓，合上首飾盒的蓋子出聲打圓場，“我們都是蹭媽的光，你一個大人，何必跟孩子計較。”

周姑媽一聽就不樂意了，冷哼道：“弟妹說得不對，我哪有和小輩計較，只不過是因為人家看不上我罷了，也是，我不過是個吃家裏用家裏的，也不會掙錢，給不了人家好處，看不起我也是應該。”

她低着眼，做出一副自怨自艾的姿态來，雖然說着埋怨自己的話，但十句有九句是在罵宋知濃。

宋知濃不說話，裝作沒聽見，一碗湯喝完，她籲了口氣，笑着道：“林阿姨炖的湯越來越好了，我還想要一碗。”

周老太太聞言笑了一下，“林媽，趕緊，給咱們桐姐兒再盛一碗。”

充滿睿智的渾濁目光從最小的媳婦臉上掠過，發覺她的臉上看不出不對勁來，不知是能忍了，還是真的不把她姑媽放在心上了。

無論哪個都好，周氏集團當家的太太，不能是以前那個喜怒形于色的孩子。

單純良善當然可愛，但如果沒有一點心機，不懂掩飾，高門大戶，她會被吃得骨頭都不剩，還談何輔佐周行止。

周行止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馬上就要吃午飯了，喝這麽多湯，飯吃不完怎麽辦？”

宋知濃習慣了他當着長輩的面和自己表現恩愛，于是很配合的沖他笑起來，“不是有你呢麽？”

“……有道理。”周行止點點頭，擡眼看見周姑媽正沖這邊翻白眼，他就問，“姑媽，姑父呢，公司的事處理好了？”

周姑媽聞言頓時就生氣了，拍了一下桌子，厲聲道：“你還有臉提你姑父？要不是你不肯幫忙，他也不至于大周末的還要出去找人拉投資！”

周姑父華曉峰原本只是周氏的一個小職員，因為娶了周姑媽而一飛沖天，周姑媽為了自己丈夫的前途也好，為了自己面上好看也罷，總之鬧着把華曉峰塞進了管理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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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華曉峰這個人吧，空有一張俊臉，論能力還真就一般般，這也就算了，能力一般能服從領導安穩做事也好，但他不，偏生了一副比誰都強的自尊心，覺得誰都看不起他，認為他是吃軟飯的。

于是就拼命想要證明自己，他認為能證明自己的最好途徑，就是做出成績來，比如做幾個漂亮的項目，一鳴驚人。

可他實在能力一般，在總部待了幾年，經手的項目沒有一個不是一塌糊塗的，周父替他收拾收尾收拾到吐血，最後忍無可忍的将他下放到一家沒什麽重要的子公司去。

周姑媽當年在家裏鬧，說大家都看不起他們夫妻，今天能把華曉峰從總部排擠出去，明日就能把她全家趕出周宅，揚言要去祠堂哭她生母去。

老爺子見實在不像話，幹脆做主把百分之一的股份和那間子公司分給周姑媽，讓他們自己折騰去。

周父為了防止姐夫把公司折騰倒閉了大姐會來鬧自己，于是重金聘請了專業人士給他當助理，然并卵，還是靠總部養着，二十多年了，除了頭幾年，後面只能勉強保本，到了這兩年，因為周行止根本不耐煩管他，連保本都做不到了。

這不，前段時間剛又搞砸一個項目，賠了幾千萬出去，周行止不想讓他好過，于是咬死不松口，一定要他自己解決。

“姑媽，你這說的就不對了，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扛不住姑父這麽造。”周行止冷哼一聲，神色有些微冷，“這麽多年了，姑父守着個子公司，卻對整個集團毫無建樹，甚至要總部倒貼錢，看來這個子公司也沒什麽存在的必要了，你說是麽？”

周姑媽大驚失色，“你不能這樣！那間公司是老爺子給我的，你沒有權利決定它的去留！”

“既然如此，那就請姑媽好好經營，不要再讓總部養着你們！”周行止臉一拉，聲音也從原來的散漫平和，變得冷淡嚴厲。

周姑媽叫他噎了一下，不服氣的指指他，對周父道：“三弟，你看看你的好兒子，就是這麽目無尊長的？”

宋知濃正喝着湯聽熱鬧，聽見她耍無賴倚老賣老的話，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

周姑媽聽見她笑，臉色變換不定，紅白交錯，滿心的惱怒頓時就向宋知濃傾瀉而出。

她狠狠的瞪着宋知濃，“二侄媳婦，你笑什麽？夫唱婦随果然做得好哇，別以為我不知道，行止這樣對他姑父，都是你挑唆的！真是個禍秧子！”

“噗！”宋知濃一口湯還沒吞下去，被她嗆得噴了出來，不停的咳嗽着。

周行止連忙給她遞紙巾，宋知濃接過，還瞪了他一眼。

她挑唆的？宋知濃失笑，她要真有本事能挑唆得動周總，還不如幹脆讓他把所有家産轉移到她名下，擺弄周姑父能有什麽好處。

是周姑媽罵人的話好聽，還是她心理變态喜歡看周姑父急得像螞蟻一樣？

宋知濃冷笑，剛想說話，但又覺得沒什麽意思，幹脆抿着嘴低眉順眼的不說話了。

周姑媽還要說話，卻見外頭突然進來一個穿着緊身超短連衣裙的年輕女郎，她踩着十二公分高的高跟鞋走過來，拉住周姑媽的手，“媽，你在這兒做什麽？又和我哥吵架？”

來人是周姑媽和華曉峰生的女兒華影，才二十一歲，在本市的A讀大三，書不好好讀，一門心思當網紅，靠曬自己富二代的生活在微博上也有小一百萬的粉絲。

她想過要蹭宋知濃的熱度，可還沒做就被二表哥發現了，周行止一番動作叫她害怕，從此絕了這個念頭。

不過她還是喜歡聽宋知濃講拍戲的事，要不是周姑媽死都不肯同意，她肯定要叫二嫂帶她去拍戲的。

既然存有這份心，當然就不願意自己母親繼續得罪宋知濃了，不等周姑媽再言語，她就拽着周姑媽往樓上走，“媽，媽，咱們回房間去，我給你買了條裙子，特別漂亮，去試試啊，走走走。”

周姑媽聽見女兒這麽孝順，高興起來也忘了剛才的事笑得見牙不見眼，“好好好，還是小影孝順，不像有些人，連長輩都不懂得尊敬！”

華影臉孔抽搐兩下，回頭朝宋知濃尴尬的笑了笑，見宋知濃沖她點了點頭，這才連忙推着周姑媽上樓去，“媽，你沒事去和二嫂吵什麽呀，仔細二哥要生氣。”

趙曼看着這母女倆，笑着嘆了口氣，“姑媽也真的是……”

說來說去，就是嫉妒心作祟，既不願意承認宋知濃比她強，又覺得自己命苦。

承認別人比自己好，有時候是件很難做到的事。

老太太搖了搖頭，“阿慧小時候看着還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這樣子，爺爺還在的時候她還好些，這人一走啊，連個能壓制她的人都沒了。”

周姑媽的閨名單一個慧字，可惜為人卻實在不夠聰慧。

沒人再說什麽，實在是對周姑媽沒什麽好說的，說她壞話吧，不太好，說她好話吧，又覺得違心。

其實要宋知濃講，周姑媽這樣的，比那些當面笑嘻嘻背後落刀子的，好對付得多了，只是聽着煩人罷了。

午後，宋知濃去花園散步，才走了沒一會兒，林媽就來跟她道：“老太太在茶室等你，說想和你說說話。”

宋知濃愣了愣，點點頭，忙轉身回了屋。

此時家裏衆人都在午休，屋裏很安靜，她沿着廊沿往茶室走，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

到了茶室門口，她低聲道：“奶奶，您找我？”

老太太手裏握着茶杯，面容慈愛沉靜，渾濁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她笑着向宋知濃招了招手，“桐姐兒，來，奶奶泡了茶。”

宋知濃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親祖母，也是一樣優雅的老太太。

她端正的在老太太對面坐下，盤着腿，将裙擺理了理，然後才端起青瓷小茶杯，抿了一口。

“行止說你過兩天要去拍戲，是去哪裏啊？”老太太笑着問道。

宋知濃恭敬應道：“先去鳳城，G省那邊。”

老太太哦了一聲，“我知道，那裏的牛肉不錯，好好吃飯，別虧待自己。”

宋知濃連忙點頭應是，老太太看着她笑得和氣，“桐姐兒啊，好好拍戲，奶奶等着看呢。”

宋知濃愣了愣，不知道她怎麽突然提起這個，但還是溫順的嗯了聲。

“千萬別學你們姑媽，她是個傻孩子。”老太太搖搖頭，神色變得有些惆悵，“我不會教孩子，沒把她教好，反倒把她養成了不知山外有山的樣子。”

那不是她的親生女兒，有時候她想管，又畏于人言，等到能狠下心，她的性子又已經養成，再也扳不回來了。

宋知濃抿着唇不接話，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接才對。

老太太也不過是感慨兩句罷了，很快就換了話題，開始詢問起宋知濃拍戲的事來，她總是在電視上看到孫媳婦，但不知戲是怎麽拍出來的，不免有些好奇。

劇組怎麽運作的，都有些什麽人，老太太以前都不關心，只不過家裏有了個做這行的，她就想多知道一點，多了解孩子一點。

宋知濃挑些拍戲時有趣的小事跟她講，沒有午休的祖孫倆就着一壺清茶，聊得倒也有趣。

夏季的陽光猛烈又直接，将茶室外面的庭院照得悶熱起來，宋知濃只從窗臺往外看了一眼，就想起了年少的時光。

突然有些好奇，周行止住在海棠園的歲月裏，是不是也像她現在這樣，曾經坐在這裏煮茶讀書，看夏季的樹影，和隆冬的初雪。

那是過去一年守孝時光裏，即便朝夕相處，她也沒想到要問的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宋桐桐做媳婦的，這時候怎麽可能自己上陣，所以……

周總：是我自由發揮的時候了！

宋桐桐：……給你加雞腿=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