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4)

? 過了一會兒,蘇府東院小書房內敲門聲響起,葉琉漣的腦袋探了進來左瞅瞅右瞧瞧的。

“別看了,先生已經走了。”蘇子衾撥弄了一下手中的古琴,琴音铮铮,低婉回環。

“呼,那就好那就好。”葉琉漣拍拍自己的胸脯舒口氣,去倒了一杯水喝下,順手把手中的錦盒放在桌案上。

雲旸走後她回過神才想起今天習琴,但她還沒告假,于是回了府就過來了。趕到門口時才想起教琴先生曾說等她回來時要檢查課業,上回他教的曲子自己壓根兒就沒練過,更別提這都過了多久,出去一趟什麽都忘了。

“先生申時會再來的。”蘇子衾手指輕快的又撥弄了兩下,幸災樂禍地看葉琉漣,“你還不如晚些回來呢。”

“不是吧,那曲子叫什麽來着,怎麽彈的,快快快。”葉琉漣只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蘇子衾見她瞬間撲過來,一臉讨好地給自己捶捶肩膀捏捏腿:“就這樣?”

“那你還想怎樣。”

“我好久都沒嘗到你的手藝了,今晚的晚膳……”蘇子衾拖長了音道。

“……”葉琉漣臉垮下來,她很久不進廚房了,況且會的也不多,自己會的早已給他做了個遍了。

蘇子衾見狀攤手作無能為力狀:“那你就等着先生來吧。”

葉琉漣實在是怕了這個教琴先生,年紀不大人卻嚴厲的很,彈錯個音能讓她一直重複直到彈對為止,彈錯三次以上,錯一次打一次手板。曾經她被他打了整整一天課的手板,手都被打腫了他也不手軟,從此以後她再上這先生的課都戰戰兢兢的,生怕出了一點兒差錯。

“好吧。”葉琉漣為了自己的手只得應下了。

“我要吃奶汁花絲,水晶冬瓜餃,香薷飲,蓮葉羹。”蘇子衾本來還想說什麽的,在她眼神的威懾下只得把後面的菜名咽了回去。

這都是些什麽,她根本不會做好吧,但是為了免受體罰,她忍了,回去請教陳廚娘便罷!

“我就要吃這些,可不許拿別的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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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蘇公子,請吧。”葉琉漣無奈,單手攤開恭恭敬敬地欠了一欠身。

蘇子衾對此十分受用,教她教的也是十分認真,等到快到申時了,葉琉漣已然彈的差不多了,雖說并沒有彈出這首曲子的韻味但不出錯是可以做到了。

“咚咚咚。”規矩的敲門聲響起,葉琉漣的心都跟着不自覺打了和顫。

教琴先生曠伯緩步走了進來,相貌并不出挑但也算正朗,周身帶了股儒雅的氣韻為其增色不少。

別看他才二十五六的樣子,兒時在長安就小有名氣了,至今時,尋常人家還請不動他呢。倒也不是他要價高,就是他的性情着實古怪,雖善撫琴卻以造琴寫譜為生,他若看不順眼的人就是再有權有勢的也不理睬,為此沒少吃過苦頭。

前面蘇丞相曾在皇帝面前言及此人,待私服時特意掩了身份聽他奏了一曲,直嘆人間妙音,知道他的脾性後更是贊不絕口,說這才是真正的樂師,不為金錢名利所惑。後來聽聞他的境遇,還專門遣人送了一旨召,若再有人為難他亮出此旨即可,自此以後再無人侵擾,就連他的譜價都攀高了數倍,然他依舊原價賣譜原價賣琴,并無沾貴轉脾之跡,葉琉漣由是十分敬佩他。

曠伯在被人刁難時無經濟來源,蘇丞相惜才請了他來,給以月奉,一直教習至今。

但敬和怕并不矛盾,葉琉漣雖然敬佩他,但一看到他就不禁手心發熱,施以弟子禮怯道:“先生。”

曠伯點頭回應。

葉琉漣方起身就聽曠伯言道:“我與夫人送了時蔬與你府中,是一面生女子收的,尚未結銀,內人不好意思明說,我便與你提一提。”

這一番明明是讨錢的話,在他說來卻毫無低下之氣。

哦,說到這裏不得不提,當年他來之後,葉琉漣聽到蘇子衾說及先生的困境她便在飯桌上提了提,葉禦史一聽便上了心。

本來這葉和蘇兩府的兩位大人就不對付,葉禦史心想不能好人都讓蘇丞相當了去不是,于是多方打探得知曠伯家畝有田地,時而賣些時蔬,卻總是被人掀了攤子去,當下就派下人前去收購,一收便到今時,在他娶了妻子後便每每同內人親自送來,是以府內新鮮時蔬不斷。蘇丞相看了分外眼紅,然畝地有限,時蔬就那些,曠伯既已應下葉府便不便再應下蘇府,因此兩家大人沒少在兩府界限處鬥嘴。

“那大抵是父親新納妾室的婢子,等回了我就去說一說。”他這先生雖不多拿一分錢,但不代表自己應得的酬勞就可以欠着他了,葉府與他往來一直是現物現付的,雖銀錢不多,仍需入賬,葉琉漣也不便現在就給他,待回去同管家說說去。

“嗯,把《江春調》彈來我聽聽。”曠伯提完這事開始進入正課。

然而他這一句話就讓葉琉漣傻了眼,怎突然考她以前學過的曲子了!

蘇子衾站在一旁以拳掩唇吃吃地笑。

“怎麽?”見葉琉漣遲遲沒有動作,曠伯問道。

“先生,您先考子衾吧……”

“已經考過了,開始吧。”曠伯沒有給她再講話的機會,直接坐下閉目作鑒聽狀。

葉琉漣見無法再推托,只好絞盡腦汁把壓在自己腦海深處的記憶搬了出來。

臨近立夏的小書房內,靜悄悄的,屋外太陽懶洋洋的往山下爬,連帶了陽光都懶懶地鋪散,愈漸橙黃。泠泠清音從房內流出,若是不懂樂理之人經過或許會忍不住駐足傾聽。

可惜,房裏坐的是曠伯。

直到琴音終止,曠伯坐在原處未發一言,只是他艴然的臉色早已洩露他的內心。葉琉漣也是瞄到了他的臉色,彈到後面琴音越發地虛了起來。

曠伯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才緩緩站起,臉上非但沒有厲色還一反常态地笑了,先是問蘇子衾道:“你認為她彈的如何?”

蘇子衾實話實說:“我認為,無論在技巧還是在琴韻的把握上,都是她彈過最好的一次了,而且沒有半個音彈錯。”

“子衾說的不錯,我也這麽認為,不過……”說着,曠伯收回視線踱步朝葉琉漣走去。

葉琉漣聽着那個拖長的“過”字只覺突的打了一個冷顫,咻的一下就站起來了還是筆直筆直地那種。

“先生我錯了!”

“這曲子彈的我都挑不出毛病,何錯之有呢?”

“先生我真的錯了!!”葉琉漣看着曠伯拿了戒尺開始撸袖子,不自覺側挪一步到方便自己逃跑的位置。

曠伯不說話,眼睛瞄了一下她挪過的步子,吓的葉琉漣立刻挪回原地。

“弟子笨拙請先生責罰。”葉琉漣見逃跑不成便來軟的,雙膝跪于坐墊之上,手掌攤開擎于頭頂。

過了一會葉琉漣胳膊都酸的快擎不動了,預計中的戒尺還沒打下來,悄悄的擡頭瞥去,剛擡頭,嘩啦啦的書本就直沖她腦門飛過來。

“全給我溫習一遍,下節課我從中随意挑選一首,要是彈不下來戒尺伺候!”

“轟……”曠伯摔門而出,力度大的門框都被震的顫了幾顫。

葉琉漣哭喪着臉,別小看那小小的戒尺,打起手心來可是真疼,所以這招在葉琉漣這裏真真是屢試不爽。

“啊哦,先生又被你氣走了。”蘇子衾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案旁,看着這場景絲毫不掩飾自己語氣裏的幸災樂禍。

葉琉漣瞅瞅身側的幾本書感覺腦袋都兩個大了。

“不過你這次确實過分了。”

葉琉漣俯身伏在琴案上沮喪道:“天知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可是除了你剛剛教我的那首之外,我只記得這些了,你曉得我最受不了這些文鄒鄒的調調了,學會了沒多久就會忘光。”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除了開頭是《江春調》,你彈的其他全是學過的各首曲子裏被先生打手板強行練習的部分吧,虧你居然能把這些串成一首曲子,而且還毫無違和感!”初聽時蘇子衾是十分吃驚的,他自認自己是做不到的,這一點不得不佩服葉琉漣。

“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葉琉漣起身把散落地上的琴譜一本本撿起來整理好,但依然抵不住看它們的不順眼的勁把書翻的嘩啦嘩啦直響,“可是這些琴譜在我看來全都一個調啊!”

蘇子衾本欲再埋汰她幾句,突然腦中閃過些什麽,擺弄着錦盒的手突然一僵。

“這镯子哪來的?”

“快放下快放下,這可是柳昭儀給我的,說是她母親曾贈予她的,你可千萬不能給磕了碰了啊! ”葉琉漣一聽也不顧得翻琴譜了,忙過去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這盒子呢?”

“柳昭儀裝镯子就用的這個。”

蘇子衾把盒內的方向對上葉琉漣的視線問道:“你看這圖案像什麽?”

“什麽?”葉琉漣确實在錦盒底部看到了一個團形圖紋,葉琉漣湊進了去瞧,畫的還挺精致的。

“像不像福隐寺的密道裏石門上的圖案。”

蘇子衾此話并非疑問而是一個肯定句。

石門上再沒有其他的機關,所以當時那個環形圖案就不自覺多看了兩眼記下了,如今見了這錦盒才發現石門上的正是被打亂了的盒底的圖案。

“真的哦!”經蘇子衾這麽一提醒,葉琉漣也反應過來。

蘇子衾在她想要拿回盒子時霍地把盒子收起來了:“晚膳。”

“不算數,先生又沒考你教的!”

“你明明說只要教你就行了,現下是想賴皮了?”

“……”葉琉漣想想當時好像是這麽個意思來的,但現在的情況卻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好虧啊!

一番争論後,以葉琉漣的失敗告終,乖乖地同陳廚娘讨教去了。

是夜,風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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