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姊姊,你到底讓姊夫辦什麽事了?真穿過三川五山往中原漢地嗎?可咱們西海大莊跟中原商人之間的生意都僅是将貨交齊,由他們設在域外的貨棧拉貨回中原,會有什麽緊要的事非姊夫不能?」

擺設雅致的女子閨閣中,柔軟帶點嬌憨的嗓聲從屜床紗簾內逸出。「連過年都沒能回來,年夜飯是團圓飯呢,姊夫不回來團圓,姊姊理都不理嗎?」

猶落着輕雪的北地夜裏,外邊桌上僅留一小盞将熄未熄的燭火,伍寒芝跟妹妹一塊兒躺在軟榻上。

精致屜床上的兩幕輕紗垂落,将周遭掩得朦胧,連淡淡透進紗內的微光都被染得暈開似,讓她的心也跟着朦朦胧胧。

……很想嘆息,但到底嘆不出快要凝結成團的抑郁。

「辦完事,他自然就回來的。」頓了頓又道:「也不全為了大莊的事,你姊夫他……他也順道訪友,他也有自個兒的事要辦,過年團圓飯沒能吃上,中秋的團圓飯應是能趕上的。」

「中秋?!」蜷在姊姊懷裏的伍紫菀屈肘撐身,眉眸間的厲色一閃即逝,化作隐隐興奮,她小心翼翼問道:「姊姊确定姊夫真往中原去嗎?離中秋還有長長大半年呢,姊姊根本不知姊夫行蹤,其實就随便說個歸期搪塞,想安大夥兒的心是吧?姊……他、他是不是跑了,不回來了?」

伍寒芝眨眨略覺困乏的眼,微微笑,張口想說些話卻一時語塞。

說什麽好呢?唉。

「他會回來的。」不再費力圓謊,就說她始終相信的。

「姊,他不會!他把你丢下,你別再替他粉飾太平,他不——誰?!」伍紫菀被突然出現在輕紗外的黑影吓得驚叫。

那人行如鬼魅,悄無聲息現影,微弱燭光被不知從哪裏滲進的風絲陡地拉長,顫顫跳動,登時滿室詭谲、非常怪異。

伍寒芝卻怔怔坐起,往雁床外邊挪了一下就不再動了。隔着輕紗望去疑似夢中,她忽而笑,聲音低柔歡愉——「回來啦?你……你肚子餓不?」

她想再說話,面前輕紗猛地被扯開,一雙強健長臂探進來逮人。

「胡亂闖姑娘家的香閨算什麽?你、你滾出去啊!回來幹什麽幹什麽?你這人……姊姊!姊姊啊——」伍紫菀搶不過對方,眼睜睜看着姊姊被「鬼魅」撈了出去,頓時氣得本性擡頭,眸子都竄火了。

但「鬼魅」瞳仁裏的火竄得更亮。

把搶來的女人一把扛上肩頭,他沉眉瞪人時,目光淩厲得宛如破空電閃。

屜榻上的伍二小姐盡管不甘心,卻也被瞪得心肝亂顫,不敢再罵,只能一臉忿忿地把姊姊讓出去。

邬雪歌僅花一日就趕上近千裏的路程。

還是覺得太慢,那焦躁甜美的熱度一直在胸間悶燒。

渴望見到妻子,渴望得指尖發顫,而十指連心,心亦是顫抖的,只有見到她才能止住這種古怪的痛苦。

他遍尋不着,只在妻子院落裏專供婢子守夜憩息的紗櫥裏找到桃仁。

小丫鬟盡管吓得小臉微青,還是指了個方向給他——

竟然又被拐了去,陪家裏的二小姐睡覺。

他不在跟前,伍紫菀會如何诋毀他、離間他們夫妻倆,他多少能猜到,但真正親耳去聽,見妻子被逼得無言,那滋味實在憋屈難受。

更難受的是,他還不能一掌拍了對方了事。

「怎麽這麽濕?全身涼透了呀!」被一路扛回自個兒院落、擱回自個兒榻上的伍寒芝七手八腳爬下榻,從矮櫃裏取出幹淨棉布,一股腦兒往他頭上、身上擦。

進到屋裏之前,邬雪歌先去後院引水入宅的一處水渠邊洗浴沖澡,反正夜深無人,他氣息與動作俱輕,除水聲外什麽也沒,索性脫得精光洗個徹底,連亂發都洗了,急着幹幹淨淨見人,哪還有工夫擦幹身體、絞幹濕發。

「衣褲都濕了呀還穿?快脫下。」

妻子軟軟嘆氣,囑咐了聲就忙着幫他翻找全套的幹淨衣物。

他乖乖照做,卸下披風和衣褲,踢掉靴子,脫了個赤條精光。

「好了,就穿這套……啊?!」伍寒芝抱着一疊幹淨衣物甫轉向他,結果是連人帶着衣物被他摟個正着。感覺腳下一輕,人已被他帶進床帷裏。

他渾身赤裸,目光如炬,欲念仿佛還揉進更深沈的情緒。

她一時之間無法分辨,但身子因他帶火的注視燃起火苗卻是再清楚不過,于是肌膚溫燙,心房亦燙,神魂入了酒似,燙在壺裏泛出潤厚香氣。

她主動吻他,很怕他僅是一抹幻影般拚了命親吻,邊吻邊掉淚。

豈知男人較她兇狠數倍,主導權一下子就被搶走。

像悶燒的那股痛在胸間膨脹再膨脹,終因妻子帶淚的一個親吻而炸開,邬雪歌瘋了似狂吻回去,雙手急切難耐地除去擋在兩人之間的任何隔閡。

将懷裏的人兒扒得跟他一樣赤裸裸,如此肌膚相親,他将臉埋在她頸窩處深深吐納,喉中終于滾出一聲令人顫抖的嗄吼。

「……雪歌?」伍寒芝還是沒搞懂他怎麽了,但,兩人之間像也不需多費唇舌,丈夫側過臉又來索吻,帶繭的掌心揉弄着她的胸乳,以指腹不斷摩挲早已翹挺的乳尖,她茫茫然在他身下扭動,思緒漸成一灘軟泥,由着誰搓圓捏扁。

全身上下都被吻了遍,潮濕不已,兩腿間的蜜處更是潤意不斷,她雙臂攀緊他,淚掉得更兇,卻被他捧高腰臀,扳開一雙玉腿。

就這麽癱在被褥裏看他埋首在自己腿間,挺直的鼻抵近,嗅過又嗅,似極愛那氣味,嗅聞盡興後張嘴去舔吮。

伍寒芝腰骨一顫,驚叫了聲又想閉起眼睛掩耳盜鈴。

但這次沒辦法,再如何不看不聽還是開口求饒了,在他唇舌之下她洩潮顫栗,腳趾瑟縮,腿肌繃緊,人幾要昏死過去。或者……根本已昏死過去了。

幽幽轉醒時,她是伏趴着的,兩只手被分別扣住按在榻上。

吻落在她肩背,沿着脊梁骨往下吮咬輕啃,在腰臀間那優美弧線留連許久。

「雪歌……」她勉強撐身想回眸去看,受箝制的兩手讓她不大能動彈,男人在此時從她背後挺入,以最親昵卻也霸道的方式進到她身體裏。

濕到不行,被蹂躏成一片帶香的泥濘。

灼硬的命脈深埋在她體內律動,強而有力地馳騁,伍寒芝叫都叫不出了,不是癱軟如泥由着他胡來,而是骨頭裏的水全都蒸騰似,整個人都化掉了。

記不得鬧了多久、記不得怎麽結束,她清醒過來後眼淚就一直流。

邬雪歌不禁慌了,知道是自己太過分,但不曉得該怎麽哄人,只好下榻去要熱水,一桶桶提進淨房,再往大浴桶裏兌水,注個七、八分滿。

桃仁丫頭在小竈房幫忙燒好熱水後早被他趕回婢子房,他親自服侍妻子,将她打橫抱進淨房,摟着她一起入浴。

「……對不住,你……你別哭、別哭。」他真急了,妻子無聲落淚的樣子讓他相當難受,都覺幹脆拿刀砍他好了。「是我不對,我不該下重手。」

「你回來就只會……只會欺負人……」伍寒芝哽咽道。然,她之所以落淚不止,不全因為他的「手段兇殘」,而是見着他,終于等到他歸家,一顆高懸多時的心也才重新落回胸房,心緒尚未平複,話都沒能說到兩句,就被他發狠作狂地鬧了好幾場,這才鬧出她這些淚。

邬雪歌嘆了口氣,熱着臉認命道:「想你了,就、就有些心急。」

總不能跟妻子說,他是吃起她家妹子的醋。一回來就見兩人相擁躺在一塊兒,真不知妻子被占去多少便宜、吃去多少嫩豆腐!

聞言,伍寒芝在他懷裏仰首,丹鳳眸猶染水氣,挂在頰畔的淚像驚到忘記要掉。「你說你、你想我了……」

丈夫沒再答她,卻收攏雙臂将她摟緊,埋首在她的頸後和肩胛處,熱呼呼的氣息噴在她裸膚上,像把她的心也融化掉。

他在臉紅害羞嗎?

像她每次靠在他身後,拿臉蹭他肩背那樣,因為害羞了,不好意思讓人瞧見。

「我也想你的。」她低聲道。「很想很想。」

淚水止住了,她破涕為笑。

浴罷,兩人彼此擦淨水氣、換上幹淨單衣回到榻上。

邬雪歌從脫下的一團衣物中摸出一根約有四寸長的獸牙遞給她。

「往南邊時遇到一頭黑豹,兇猛異常,無法溝通,它追着我好些天,本不想傷它性命,還是不得不了結。」人有惡徒、獸有惡獸,他難得碰上這種降服不了又伺機而動想吞掉他的,野獸有這樣的氣性其實挺值得珍惜,要不是見它想拿老樵夫一家子打牙祭,他也不會出手。

「是那頭黑豹的牙?」伍寒芝拿在手裏好奇端詳。

獸牙已經過處理,原本的外形還在,裏邊卻似空心,還開着一道甚小的吹孔。

邬雪歌假咳了聲道:「你那個什麽祖輩傳下來的馴獸銅鈴已是舊物,可以換換,又剛好得了這根黑豹牙,适合做個牙哨子……聽見這牙哨哨音,野獸不僅不敢靠近,還會躺平了任你荼毒,往後在外行走有它傍身,可保平安。」

伍寒芝放在唇上試着吹了一聲,發出的聲音低幽幽,竟頗為悅耳。

氣息微促,她捧着牙哨,眸光漸漸模糊。

「怎麽又哭?」邬雪歌撓臉抓耳,這一回真不知自己做錯什麽。

「……是你給的。」她揚眉,淚眸彎彎,鼻音雖濃卻笑得很美。「是雪歌親手做的,然後送給我的。」

觸感冰冷的獸牙都被她手心焐熱了,也可能是因心太熱,對丈夫所贈之物太喜愛,根本感覺不到獸牙的寒光迫人。

「我會一直帶着,會好好用它。我很喜歡很喜歡……」

她雀躍的臉容看起來格外稚嫩,開心到眉眸飛揚,像從來沒人特意送過她什麽,才會得到一個小小物件就歡喜成這樣。

這瞬間,邬雪歌內心再次湧起那種焦躁到心軟又心痛的古怪感覺。

他傾身吻她。

還沒想明白的事就不想了,兩人能這樣走在一塊,也挺好。

就這樣,也挺好。

又迎來新一年的春暖花開。

春臨西海藥山,生機盎然,大莊裏好多大畜小畜都發了春,看對眼了就忙着配種受孕,然後不知是不是春太暖、花開得太盛,引來注生娘娘青眼垂愛,大莊裏的年輕媳婦子好幾個肚皮都傳出好消息,就連當家的大小姐也受注生娘娘照拂,竟也懷上兩個月了。

成親一年有餘,能順利懷上,伍寒芝當然歡喜,只是把伍夫人惹哭了好幾場。

她家娘親本就是柔水掐捏出來的,如今伍家堂有後,不管是男是女,到底慢慢地開枝散葉中,一想不禁感慨萬千,喜極而泣的眼淚掉都掉不完。

而娃娃的親姨伍二小姐紫菀雖不像伍夫人感動得有淚如傾,也是整天就想粘在姊姊身邊,但受她注目的地方稍有改變,以往喜歡摟着姊姊、蹭着姊姊,如今則喜歡哄着姊姊的肚子——

「我是娃娃的小姨,最親最親的姨啊,娃娃先乖乖待着,慢慢長大,等瓜熟了再落地,姨會一直在外頭等着,姨會待娃娃很好……」

「就咱們幾個開心過活,姨跟娃娃玩,一直跟娃娃玩,咱倆兒都是娃娃的阿娘和姥姥的心頭寶,咱們是一國的,好不好?」

見菀妹坐在小凳上、正經八百地對着她依然平坦的肚子說話,伍寒芝總苦笑不得,終于在某次,她摸摸妹妹的臉輕柔問——

「娃娃應該會有一雙藍眼睛,可能發色也不是黑的,你會覺得娃娃醜嗎?」

「咱們家的娃娃只有漂亮的,藍眼睛怎麽了?就算是紅眼睛都漂亮!怎麽都是美!」粉拳一握,非常義正詞嚴。

伍寒芝笑嘆不已。自家妹子偏心偏得厲害,完全大小眼,有人生着一雙藍眼睛是鬼模樣、醜八怪,她們伍家的娃娃藍眼睛就怎樣都好看。

她一下下拍撫自己的肚腹,嗓聲更柔。「娃娃說啊,聽到菀姨的話了,會乖乖的,慢慢長大,拜托菀姨也要乖乖的,不鬧事,等娃娃出來一塊玩呀。」

姊姊意有所指,話中有話,伍紫菀哪裏聽不出?嬌麗臉容一陣紅一陣白,幹脆把臉埋進姊姊裙間,模糊哼個兩聲混過去。

「情敵」之間的心結是很難解開的,要不,邬雪歌也不會每每見到伍二小姐就想發火,纏他妻子一個還不夠,将來怕還要巴上他的兒子或閨女。

妻子被老大夫确診是喜脈的那時,他內心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

他想起娘親、想起年幼時受到的異樣目光和欺辱,娘親待他并無不好,只是娘心中最緊要、最在意的那人從不是他。

但他知道,妻子一定會待孩子很好很好,很可能好到……好到将他擠下位。

妻子曾說因中意他、心悅他,不想錯過,往後孩子出世,怕是再中意、再心悅,最喜愛的仍是孩子,再加上還有一個他不能輕易拍死的伍二小人……呃,伍二小姐在一旁窺伺,見縫插針,光想着這些,心如吊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讓他常望着妻子就看到呆掉,陷入很深的糾結中。

春日午後,離大莊三十裏外的山坳野原來了一大群野馬,每年獸類發情繁殖的時節一到,都能見着這樣的景象。

大莊的漢子會趁此時機在野馬群中相一匹好馬當作種馬,只是相中歸相中,能毫發未傷地将相中的野馬捕捉到,才是真功夫。

邬雪歌随大莊的漢子們去到那片被高低不一的山丘圍繞的野原,大夥兒又埋伏又觀看,低聲讨論許久,争到面紅耳赤沒個定論,他就淡淡一指,指了一匹白毛褐點的駿馬,學大夥兒壓低聲量道:「就牠。肯定能讓大莊的母馬全懷上。」

他僅出意見,并未出手,他眼光絕對是好的,但能不能逮住那匹駿馬作種,一切還得憑大莊男人們的能耐。

選了個較高的地方落坐,居高臨下看着大小漢子們甩繩、抛擲、追逐、套馬,騷動掀起,分工合作時還得忙着躲馬後踢,總之非常熱鬧滾滾。

一只不滿六歲的肥娃被他順道拎到高處觀戰。

娃娃今日纏着爹出來看馬,此時身為肥娃爹的大莊漢子正在底下跟同伴們一塊奮鬥,肥娃留在下方太危險,竟一托托到他手裏。

「你幹什麽?」邬雪歌眼角餘光觑到孩子蹲圓圓,探出肥臂好忙碌。

「采花。」娃娃認真回答,胖頰忙得紅撲撲。

高處的草坡上開着不少野花,紅的、白的、紫的、黃的……立時把孩子的注意引了去,娃娃手裏已采了七、八朵,握成一小束。

「底下的大獸不好看嗎?男孩子采花幹什麽?」邬大爺挑眉。

「娘喜歡花,智兒采花送娘。娘開心,智兒開心。」說着,擡起胖臉沖他咧嘴笑,仿佛小小腦袋瓜裏已浮現娘親收到花時無比開心的臉。

邬雪歌瞬間如遭重錘。

如此這般輕易的事,怎麽他就沒想到?

娃兒采花送娘,娘開心;他采花送妻子,妻子當然也會開心。

瞧他之前送的那根黑豹牙哨,她簡直愛不釋手,開心得都流淚了,自己是該多送些玩意兒給她,花很好,沒有姑娘家不愛花的,這原野上一大片,夠他采出一大捆扛回去送妻子。

「喂,左邊這片是我的,你采那邊,別擠過來。」跟孩子争起地盤了。

男娃沒理他,埋首繼續忙,且重質不重量,很熱衷花色的搭配,沒多久已采出滿滿的一把缤紛,正用一條長草努力綁成花束。

身為采花新手的邬大爺很懂得有樣學樣,各種顏色的花都采,就見他在高處草坡上東竄西躍,使出高絕輕功如呼吸吐納那樣自然。

驀然間,他雙足輕落,閑散般靜伫,長身未動,只有頭朝身後略轉。

「出來。」臉色倏轉陰沉。

「欸欸,果然是當年獨闖武林盟比武大會、一個打遍全場的厲害人物,在下這一手隐息輕功自認還拿得出手,未料人在百步外就被邬爺聽了去,這可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啊,本以為怎麽也能近身到二十步之內。」

邬雪歌徐慢轉身,邊道——

「隐息輕功是遼東葉家的獨門功夫,葉家不收弟子,功夫傳子不傳女,閣下是葉家老麽?」雙目直視着立在三大步外的年輕公子哥。

那人抱拳作揖,笑道:「邬爺瞧得真準,在下在家中行五,今年十六,确實是葉家麽兒。」

「你葉家的功夫不俗,隐息輕功更是絕技中的絕技,再下苦功練個十年,或許能近到離我五十步之距而不被察覺,至于你說的二十步之內……」他眉目間不耐煩的神色漸聚,冷聲道:「即便閣下練一輩子,也不可能辦到。」

葉家小五聞言搔搔頭,笑得倒爽朗——

「本來是不信的,今日尋到邬爺,也算小小交了手,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正是這個理,在下甘拜下風啦,欸,依我瞧,我大哥、二哥肯定也非邬爺對手,但他們兩人可固執了,還有一大票自覺是江湖高手中的高高手,那些人沒那麽容易被打發掉的,沒見到邬爺真會鬧個天翻地覆啊。」

轟——

這一下,邬雪歌臉色不是陰沉而已,是瞬間慘青。

他将肥娃抛給十六歲的少年公子哥照看,起腳飛馳,足下輕功使到極致。

大莊怕是亂了!

避開這些年,以為日子真能安穩,卻又被纏上。

那些江湖人、黑白兩道的人,不與他一戰決勝負,不會幹休。

白道上的武林人士尋他,不少是因他的名頭太盛,小小年紀搗了武林盟不說,頂着武魁首的封號卻接連兩回缺席比武大會。

他不現身接受挑戰實教人不服。

尤其一些武林後起之秀,根本覺得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黑道上的江湖人尋他,一半當然也想拿他在道上揚名立萬,另一半則是努力游說他入幫入派,大概是因他當年一怒之下将玉鏡劍宗鬧得灰頭土臉,連自家師門都能下狠手的人,戰力又奇高,不走邪派着實可惜……之類。

未進到大莊,外邊的炮制藥場已然出事。

邬雪歌趕至時,藥場幾被完全包圍。

縱目環顧,四周的瓦頂、飛檐和幾株大樹上都來了人,擎刀持劍、掄棍橫槍,男女老少,各路人馬皆有。

懷着身孕的伍寒芝近日較少上山,不是待在大莊就是往藥場跑,今日遇上這等奇詭局面,段霙等人裏三層、外三層将她護在中間與這些不速之客對峙。

這批江湖客光杵着不言語,把玩手中兵器和暗器,眼神盯得人發毛,這樣豈是辦法?不顧段霙阻止,她排開自家護衛們走到前頭,甫啓聲問了句衆人來意,有好幾人已從瓦頂躍落,一落地就起腳踢翻炮制的鍋爐,把層層分類晾曬生藥的整排高架也給踹倒,怪聲怪氣道——

「咱有個兄弟姓駱,人稱『域外第一血剎飛龍』,一直以來都替域外歐陽家辦事,沒想前些日子賴以糊口的活兒讓人給砸了。聽我那駱兄弟說,砸得他沒飯吃的家夥就住這兒,褐發藍眼,操的卻是挺正音的中原腔調,不查不知道,查了才知是個人物,瞧,咱把消息放出,江湖上的人都往這兒趕哩,他人呢?當縮頭烏龜了嗎?」

「啲,大哥,先別管什麽縮頭烏龜,您瞧這位什麽當家大小姐的小娘子生得可真水靈,遠看着順眼,近看着是養眼,娘子啊,來來,讓哥哥我再近些瞧瞧,多看兩眼不會少你一塊肉。」不僅直勾勾看得入骨,爪子還探近想摸上兩把。

段霙等人怒目相向正要動手,手還沒動,一道疾影襲來!

接下來就聽到一陣陣肉身撞上壁牆、骨頭碎裂的聲音。

大莊的護衛們只有段霙勉強看清,看到他的邬兄弟、伍家堂招進門的大姑爺乍然現身,擋在大小姐身前,把那只膽敢探近大小姐的爪子硬生生扳斷,起腳一踢,那家夥沒發出半點聲音,因人已砸在壁牆上昏死過去。

旁人辱他,邬雪歌勉強能忍,對妻子出言不遜甚至想動爪,那是自尋死路。

他連腳猛踹,異常兇狠,瞳中又竄藍火。

真的是眨眼間的活兒,他把躍進藥場二十來名自诩是高手的江湖人全給踹飛,藥場的壁牆粘着好幾具軀體,有的滑下了,有的直接卡出個人形不動。

「原來是你洩漏我的行蹤嗎?」

邬雪歌笑了,笑得教人毛骨悚然,他特意留下一個,最後一個,那個罵他是縮頭烏龜的家夥。

他僅踩斷對方兩膝,還沒踹飛,他可有好多法子想拿對方炮制,就跟妻子炮制百藥那樣,煎、煮、炒、搗、碎……一項一項施展開來,一定能整得對方生不如死,讓自己非常解氣。嘿嘿……嘿嘿嘿……

他的五指緩緩捺進那臭家夥的天靈,對方發出殺豬般的叫聲,不住翻白眼。

他愈笑愈暢懷,恨極了,所以痛快。

所以要讓這混帳東西很痛很痛、痛不欲生,他的痛快才能翻倍再翻倍……

「雪歌,夠了。」

低柔且熟悉的聲音傳來,邬雪歌耳鼓嗡嗡鳴動。

像聽到馴獸銅鈴和牙哨哨音的猛獸,他心頭陡顫,氣勁不由得一弛,頭頂險些被他戳出五個窟窿的家夥白眼直接翻到底,口吐白沫不醒人事。

再無心理誰,邬雪歌只顧着循聲去看。

妻子潤嫩的鵝蛋臉就在眼前,他的一手被她一雙柔荑穩穩合握。

她朝他露出笑,很美很溫柔很讓他心熱的那種羞澀淺笑,兩瓣朱唇動着——

「是采來給我的嗎?」

他微微定神,發現被妻子握住的那一手,手裏猶抓着一把野花。

「……謝謝,我很喜歡啊。」瞬也不瞬看他,眸睫卻像濡濕了,不知是感動抑或緊張,兩扇長睫竟細細顫抖,連眸心亦顫。

他就知道妻子肯定會開心的。

她一直是個很容易讨好的姑娘啊,堅強剛毅僅是表相,她內心也很嬌軟柔順,偶爾也憨得可憐可愛,稍待她好些,她就掏心掏肺。

突然——

「小師弟!雪歌師弟!」

他神識一凜,被那平地一聲雷般的喚聲激得頸後泛麻。

「師弟,你真讓師姊好找啊……」那聲感嘆揉進無數情感,喜怒哀樂、嗔癡念想,若無深刻牽扯不致這般。

邬雪歌再次調首,映入目中的是與他在玉鏡山莊曾共度過十餘載歲月的小師姊——元詠晴。

「師弟……雪歌,跟我回去吧,這麽多年過去,有什麽恩怨也都淡了,師父他老人家是很念着你的,咱們玉鏡劍宗終究還是需你和師哥們一塊兒撐持啊。」

元詠晴一邊柔聲勸哄着,一邊探臂來拉他。

她五指穿進他的指間,無比親昵地扣住他的手。「聽師姊的話,咱們回去了,好不好?」

「……雪歌?」情勢變化讓伍寒芝臉色微白,不禁将丈夫的手抓得更緊。可她還是淡淡笑,很努力持穩。「雪歌,這位是——」

「我要走了。」邬雪歌突然道,面無表情。

「啊?」伍寒芝一怔,氣息微紊。「那你……你晚上會回伍家堂嗎?還是在外頭過夜?我已吩咐竈房炖了湯,滿滿一大鍋,是你喜歡的,你——」

丈夫沒聽她說完,也沒回答她的問話。

他小臂微揮,輕易将她合握的兩手震開。

他掌中的一把野花全散落,亂七八糟掉了一地。

不再回頭,沒再多看她一眼,他拉着那個喚他「師弟」的女子雙雙飛過藥場瓦頂,消失在衆人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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