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隐恨

無生界外, 在各派元嬰之下的子弟離去之後,一道聲音乍然響起。

“蓮華無相扇?”

這句話, 明明響在身側,卻又似遙遠冰冷的九幽傳來, 透着說不出的神秘詭魅,竟叫人聽不出是喜是怒。

在聽到這句問話的瞬間,衆人皆屏氣凝神,眉頭緊皺,如臨大敵——顯然他們都明白這聲音的主人,并且對這聲音的主人十分忌憚。

天外忽起琵琶弦響,細聽來, 聲聲幽怨, 似孤鴻悲號,翔鳥嘶鳴,訴不盡平生凄厲。

鬼魅般出現的一頂血紅軟轎, 瑰豔地飄蕩在黑暗的蒼穹之上,而最為驚駭的是,擡轎的不是人。

而是四個晶瑩雪白的骷髅架子。

骷髅的眼眶裏燃着幽綠的火焰, 軟轎四周飄飛的血紅簾幕印在漆黑的天幕上,竟有一種蒼天泣血般的哀豔之美。

軟轎出現,琵琶聲停,一片靜谧中, 轎內之人一聲輕笑:“怎麽, 諸位, 不歡迎本尊嗎?”

風聲嘩然,轎簾被狂風掀起,有人身着紅衣,懶倚長榻,懷抱漆黑的琵琶,笑盈盈地向下方看來。

轎內人有一雙狹長的眉眼,瞳仁極黑,不知是否是這瞳色黑得過分的緣故,致使他清秀的臉龐也顯出了不同常人的妖異,而自眼角起,斜斜延伸出的一枝梅花紋路,也是衰敗的。

眼前的色調似乎只有紅、黑、白組成,乍眼看去,色色分明,分明至一眼入魂。

聲名遠播的無花谷之主,魔尊,沈病梅。

被衆人忌憚排斥的無花谷中人,在秘境關閉之後,終于姍姍來遲。

然而,卻是孤身而來。

即使是渡劫期大能,敢于獨身闖入正道群集的無生林,不可謂不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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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引得在場之人紛紛側目凝重,更可見其實力。

瑤華宮最先做出應對,鄭長老眯起秀目,戒備道:“原來是魔尊大駕光臨,看來蓮華無相扇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沈病梅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漫不經心地撥動着手中琴弦:“這可未必,只是本尊還沒見過傳說中的蓮華聖器,當然要來湊個熱鬧。”

湊熱鬧?

在場衆人不由腹诽,誰會相信堂堂魔尊只是來湊個熱鬧,蓮華聖尊的七聖器何等珍貴,就算他已是渡劫大能,也未必不動心。

蓮華聖尊留下的七樣絕頂聖器,如今又稱為始君七聖器。

除了蓮華聖劍之外,其餘六者已萬年沒有現世,能記得聖器之名的修士,如今不是高階大能,也是一派高位。

因而,蓮華七聖器之一現世的消息一出,無異于投下一枚重磅□□,引得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蓮華聖劍也是近數百年前才自伽藍秘境中現世,為昆山劍派所得。數百年來聖劍雖未認主,但也給昆山帶來了莫大的好處。

昆山洗劍池內的萬劍皆受聖劍洗練,養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天階靈劍。

不認主尚且如此,那麽認主的聖器,是否真如傳說中一般,能夠讓人……一步登仙?

禦獸宗為首蒼顏白發的老者冷笑道:“魔尊這個熱鬧,可讓我們心驚膽戰啊。”

這人是禦獸宗內門的長老,乃分神修士,雖修為不及沈病梅,但其麾下有一頭合體期的靈獸,因此對上魔尊也有十分的底氣。

沈病梅垂下眼簾,輕輕一笑,眉目舒展間,眼角衰敗的梅花紋路顯得愈發凄豔詭異。

“萬珍一令達天下……且不說我是接訊而來,就算本尊要做什麽,有萬珍樓主在此,爾等有什麽好怕的?”

那張樓主笑道:“魔尊過譽了。”他稍稍一頓,方向衆人解釋道:“蓮華聖器事關天下,不是一人之事,在下邀魔尊來此共襄盛舉,也是無可厚非,聖器認主不擇正魔,還需諸位各憑本事!”

沈病梅冷眼旁觀,見狀笑意越發放肆。

段無塵看向沈病梅,忽然笑道:“日前在下聽聞,魔尊放言歡迎長孫儀入你無花谷……我倒還想問問魔尊,長孫儀是否早就是魔尊麾下,蓮華聖劍又是不是魔尊指使長孫儀所盜,如今聖劍……”

“怕是已經到了魔尊手中罷。”

好口舌!

是非倒轉,短短幾句話,率先發難,将矛頭直指沈病梅!

果真是昆山,也只有昆山,才有敢于直接對上魔尊的底氣。

昆山,可不止一個渡劫期大能啊……

段無塵做好兩手準備,在他眼中長孫儀已死,若是在場之人久未能尋到長孫儀的蹤跡,那麽就是為沈病梅所包庇,聖劍必然是到了魔尊手中。

左右麽,與昆山、與他段無塵是沒什麽幹系了。

魔尊定定地看他一眼,笑容愈發豔麗:“聽起來挺有道理,可惜,本尊又不是劍修,又不喜歡用劍,要來有什麽用呢?”

段無塵緊追不放:“在下怎麽知道,魔尊為何要指使長孫儀盜取聖劍呢?”

沈病梅不答反問:“你們昆山應當很重視這把劍吧?你說是在長孫儀手中?有意思,本尊本來不感興趣的,依你這随口就給本尊定下的罪名,這劍——本尊似乎不得不要了。”

段無塵淡淡道:“聖劍乃昆山之物,魔尊還是盡快歸還才好。”

“本尊倒不知,這劍何時到了我手裏?”似乎也覺得無趣,沈病梅一言否認,懶懶撥動着琵琶弦道:“聽說,聖劍不同于無相扇,乃是彙集天地正氣所煉,又怎能為魔所用,你這話說起來,真是冤枉人吶。”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臉色頓時怪異了起來。

當初昆山得到聖劍,便大肆宣揚聖劍之威能,說什麽是聖尊彙集天地正氣所煉化,但誰不知道,蓮華聖尊造劍,聽說和聖尊的蓮華聖主琴用的是同一塊材料,一塊萬年香椿木。

不是說木材不能鍛造絕世之鋒,但至少也要用什麽梧桐木罷。

這用料也太普通了些。

就這樣一把木劍,不過是沾上聖尊的威名,随聖尊日久,因而有了威力,又有聖器認主可“一步登仙”的傳說,才廣受衆人追捧。

根本沒什麽魔道不能用的說法……要知道,廣結好友的蓮華聖尊,就有十分要好的魔道修士。

所以,沈病梅用這話來反駁段無塵,不可謂不埋汰。

只是這兩人自說自話,推來推去,在場之人聽得雲山霧罩,一時間也分不清誰真誰假,聖劍又是否真的被沈病梅奪走了。

段無塵到底好修養,并不發怒,只裝作沒有聽見,反而諄諄勸道:“魔尊既然知曉,那豈非更該早日歸還聖劍,畢竟魔尊口口聲聲,此劍對你無用。”

沈病梅再度大笑,只是這笑聲并不爽朗,聽來竟有種夜枭般的凄厲。

笑聲落,他眉梢一冷:“對我無用麽?可是它對長孫儀有用,為了麾下再添一員大将,我不該要麽?”

如他所料!

雖是這麽想,段無塵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魔尊此話,是終于承認長孫儀乃是你的人了?”

沈病梅睨他一眼,蔑視道:“這把劍是逸靈所得,就算給她的徒兒又有何不可?反而是你們昆山留了這劍這麽多年,也沒見認主,可見無能。”

在他口中,道靈元君和昆山竟不屬于同一陣營。

聽他提及商逸靈,言談之中對昆山還如此輕蔑,饒是段無塵再深的城府,眼中也不免漏出幾分情緒。

“魔尊你——”

“本尊如何?你昔日久居逸靈名下,要叫她一聲師姐;現在見她修為落下閉關不出,便肆意欺壓她一脈……這所謂名門正道,又有什麽好呆!本尊便是要讓她長孫儀入魔道,你又能怎樣?”

段無塵冷笑道:“長孫儀殘害同門叛離昆山,通緝令是執法堂所下,即使是道靈,也不能對此有什麽異議。倒是魔尊袒護長孫儀的行徑……難不成是因着見長孫儀此舉,與魔尊叛出沈家之舉如出一轍,惺惺相惜不成?”

在場一直低調地似乎不存在的沈家人再也不能裝作沒看見,紛紛将視線投到沖突的兩人身上。

沈病梅恍若未聞,依舊笑意張狂:“哦?說得如此大義凜然,只是不知,逸靈出關之日,你們又是否能扛得住她的怒火……”

“敗軍之将?”

段無塵終于忍耐不住,铮然拔劍!

總算激得他露出狐貍尾巴,沈病梅蔑然之意更甚,大袖一揮,率然出手!

無生界內的長孫儀,并不知道外界兩個大能攀扯着就要打起來,沖突的中心還是自己和自家師尊。

她正面對着孟家之人,心中一念百轉。

正道五門四家,長孫儀忘了哪家也不會忘了孟家。

眼前的一行人中,方才開口詢問的那人正是孟家子弟,長孫儀昔日打上門去,同大部分孟家嫡系都打過照面,想來他們對長孫儀印象亦是十分深刻。

孟家的功法正好與蕭家相反,是火系靈力為主的炎天烈日訣,不知是否是功法的緣故,以至于他們行事霸道,出手從不留餘地。

骧陽一事查出孟家的鬼祟,直接挑上孟家,長孫儀問心無愧。

但上門尋仇,她确實是帶了私心的。

隕落在她手中的數十名孟家修士,除卻參與勾結魔修為禍骧陽的,還有……滅她故國的兩人。

是那兩名出竅大能,孟家供奉着的嫡系長老。

長孫家立國千年,連出了七代明君,得天厚愛,國重火德,天道嘉賞,龍脈成了火系的山河龍靈,護佑萬民。

當時孟家的少主突破元嬰在即,卻遲遲找不到契機,孟家四處尋訪,最終找到她的故國,那兩名出竅大能,開口就是要抽取帝國龍脈,為少主結嬰所用。

長孫涵陽當然明白這是個不能拒絕的要求,然龍脈一旦消失,國內必然天災頻發,生靈塗炭,她必須為此做好準備,安頓百姓。

然而長孫涵陽為百姓顧慮而生的遲疑,不敵修士的顏面。

蕭姜沈孟四家雖互相有盟約,但暗中也較勁已久,孟家少主孟廣行與姜家少主姜澈年齡相近,姜澈卻率先一步碎丹結嬰,孟家找尋契機良久,焉能多等?

區區一個小國的百姓罷了。

國破家亡只在出竅大能的手掌翻覆間,長孫儀自此背上國仇家恨——孟廣行對結嬰的迫切正如她對孟家的恨意,也是一刻都不能忍。

此恨,不如一劍訣。

眼前這兩個孟家人是孟廣行那一脈的嫡系,也是逃過長孫儀劍下的漏網之魚,當時孟家在場的修士齊出,長孫儀當然來不及幹掉所有人。

不過沒關系,罪魁禍首早已隕落她劍下,孟家少主的位置也換了個人坐。

長孫儀毫無異色地對上來人,不動聲色地掃過他身後幾人,目光在落到青衣大袖的秀美女修臉上時,瞳孔卻驟然一縮。

易又晴!

她站在那裏,笑意純柔,目光明澈,明明相貌出色,給人的感覺卻好似一縷微風,十分不引人注意。

長孫儀知道,她的美是無可非議的。易又晴的相貌并不是第一眼的驚豔,而是越看越動人,換做平時她肯定移不開目光了。

可是她現在一點也不想欣賞。

她想方設法躲開了瑤華宮一行人,遠遠跑到了央天城,為什麽兜兜轉轉還是教她遇見了易又晴?

長孫儀壓下波動的情緒,微微一笑,應道:“原來是孟家的道友。”

問話的孟家修士冷哼道:“你認識我?”

“在下沈儀,我與族人走散了。”長孫儀收回目光:“這秘境好生詭異,幾位是從哪裏過來的?”

這一行人裏,除了易又晴和孟家的兩人之外,還有個高冠博帶的,應是姜家人,另外一個頗為眼熟,是蕭庭。

于是長孫儀面不改色地為自己套上了一層沈家人的身份

這秘境是什麽來頭,姜孟蕭三家居然都在,瑤華宮也插了一腳,不知道一同來的還有沒有其他門派。

不論如何,這三家肯定是裝不了,他們還會不認得自己的族人嗎?套個沈家的殼子,總不會立刻漏出馬腳。

四姓中只有沈家遠在北域,最為神秘,長孫儀并不認為他們會起疑心,當然這個“他們”裏面,并不包括易又晴。

蕭庭打量她道:“閣下是沈家人?我怎麽從沒見過。”

長孫儀苦笑道:“我修為不高,資質也平平,不敢在外面走動,這回也是跟着族兄們出來長長見識,讓幾位見笑了。”

“我許久沒去沈家做客了,信月身體可還好?”

是關心,也是試探。

就在幾人因她合理的回答放松戒備時,一道輕柔的女聲如同春風拂過耳畔,長孫儀眉峰一動,笑道:“少主近些年不常在外走動,我也許久沒見過少主了。”

四姓名門之中,屬沈家最為低調。

姜家有姜澈,蕭家有蕭秋水,昔日孟家也有個尚且拿得出手的孟廣行,而沈家這數百年都沒有任何消息傳出,就是定下了個病恹恹的少主沈信月,也沒什麽人關注。

但是不巧,聽說沈信月與易又晴是至交,長孫儀方才聽到易又晴的問話,險些就忍不住想動手。

就知道以她的敏銳謹慎,不會那麽輕易相信長孫儀編造的身份。

易又晴長嘆一口氣:“她的身體實在教人擔心,這些年,沈家當真辛苦。”

長孫儀深覺多說多錯,只跟着露出憂色,卻不再開口。

沈家這次來的都是些沒什麽名氣的子弟,見眼前人看不出有什麽不妥,蕭庭臉色緩和了幾分,把目光落到河上的小舟,眉峰一蹙:“這是……”

長孫儀一聲“等等”還沒脫口,蕭庭已經踩在了岸邊的細沙上,只見他腳下數不清的沙礫快速飛起,落到河面上方,不一會兒就凝聚成了第二艘白色的小舟!

“這是什麽鬼東西?”另一名孟家子弟把手按在腰間,攻擊法器蓄勢待發。

“先等等。”蕭庭搖搖頭,向長孫儀問道:“這兩只小船都是在靠近河岸時出現的?”

長孫儀點頭,先前她就打量過,這船極小,頂多容納她一人,而且看起來是感應到她的靠近才形成的。

一葉舟,載一個人?

這個秘境中明明沒有任何的靈力波動,然而這小舟卻似設定好了般,在人一靠近時就出現。

這是怎麽做到的?

現在想這個也沒有用,那沖動的孟家弟子已經不耐煩地靠近了河岸,黑色的河面上很快就出現了第三葉小舟。

“管他是什麽,這一路走過來什麽都沒有,不上去看看,誰知道會錯過什麽?”

說着,他已經跨上了離他最近的那葉小舟。

“哎——”蕭庭阻攔不及,只眼睜睜看着他動作,易又晴走上前來,柔聲道:“孟道友說的也不錯,左右我們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就算有危險也不在這一時。”

她止步在長孫儀身邊,擡眸凝視她:“沈道友,你意下如何?”

“我?我聽諸位的。”長孫儀一副很沒有主見的樣子:“大家怎麽做我就怎麽做吧。”

高冠博帶的姜家弟子冷笑一聲,似是瞧不起長孫儀的做派:“易道友,他不過是個築基初期,你何須過問他的意見。”

長孫儀想,自己似乎沒什麽地方得罪了這個姜家人吧?

殊不知,易又晴對她過分親切的态度才是□□。

外界一致認為易又晴性格溫柔,但修士的溫柔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溫柔,她舉止再柔和,态度一擺出來,也是無聲的疏離。

畢竟是瑤華宮之主唯一的弟子,五大上門的天驕,方才一路同行,她對這些人一直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何曾見她主動詢問過什麽。

在這姜家人眼中,長孫儀不過是小小一個名不經傳的築基子弟,怎值得易又晴另眼相看?

世家自有一套辨析骨齡的方法,在他眼裏,長孫儀年過百歲,堪堪築基初期,渾身上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這小船雖有古怪,卻沒什麽威脅,大可不必放在眼裏。”

說罷,他傲然上了小舟。

易又晴并不為他的話所動,她再看了一眼長孫儀:“我亦決意登舟,沈道友,請。”

怎麽就盯上了她喲……

長孫儀苦笑拱手:“請。”

一登舟小船便開始自動行駛,已經登上小船的姜孟三人已經走得遠了,長孫儀易又晴兩人随之在後,倒是蕭庭有幾分風度,最後棄岸登舟。

因為登舟的時間相差無幾,二人的船只并流而行,長孫儀趺坐船頭,仿佛沒有注意到易又晴不時的打量。

她的目光光明正大得過分,長孫儀瞬間體會到了當初自己用這種眼神看美人時,被看之人的心理感受。

忍耐,卻無法說什麽。

“沈道友。”易又晴垂下眼睛,任由耳際墜着的水滴般的碧綠晶石漾出粼粼光影:“你對這個秘境有何看法?”

按理來說,舟行于水,應當有風,可是這詭異的黑河之上,非但沒有風,連吃水都沒有,更別說漣漪了。

低頭看去,只見鏡面一般的河面,倒映出幾艘白色的小舟。

雖說是白色,但這小舟的白卻似乎有些詭異,長孫儀對這顏色十分敏感,總覺得這像是……

人的骨頭。

有什麽看法?

長孫儀心頭一動。

就知道易又晴沒那麽好打發。

她擡起頭,慢慢思索道:“秘境之中,好像……”好像感受到身邊佳人鼓勵的目光,她鼓起勇氣接着道:“好像沒有人氣。”

長孫儀努力維持着“初出茅廬不經世事”的名門弟子人設,她知道易又晴的直覺十分敏銳,但是……易又晴的性子,懷疑就只是懷疑,沒有明确的證據,她絕不會胡亂開口。

“原來沈道友也發現了。”易又晴嘆道:“也不知道,蓮華無相扇,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

什麽?

聽到這個消息,長孫儀強行壓抑着臉色的波動,但這個消息太驚駭,繞是長孫儀再鎮定,臉色都不由洩露出了些許驚疑之色。

蓮華無相扇?

拜蓮華聖劍所賜,現如今她跟本聽不得她一聽“蓮華”二字,也不想和蓮華聖尊沾上半點關系。

一把木劍就引起了腥風血雨,再來個聽上去極為高級的聖器,長孫儀也不想接觸。

因此,長孫儀一聽到“蓮華”兩個字就心道不妙。

何況“蓮華”兩個字後面,還跟着“無相”。

藺如霜打的什麽主意?

蓮華無相扇,也是始君七聖器之一不成?

她與聖器是有什麽孽緣嗎,為什麽走到哪裏都要碰上?

就是這片刻的僵硬,被易又晴收入眼底。

溫婉柔美的女修低下頭,看上去娴靜極了,長孫儀心沉浸在亂麻中,沒有發現身邊人微微彎起嘴角,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

小舟在河面上以一種十分穩定的速度飄行,一行人之間始終保持着恒定的間距。

長孫儀平複情緒,順着易又晴的話道:“對啊,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蓮華無相扇畢竟是傳說中的東西……”

易又晴微笑道:“是呢,但如果消息是假,憑借着一個莫須有的名頭把五門四家無花谷聚集一堂,萬珍樓的膽子未免太大。”

五門四家!

甚至連無花谷都參與其中!

長孫儀定定的看了眼低頭的青衣女修,眸中閃過異樣的光彩。

易又晴是在提醒她什麽嗎?

短短一句話裏,不但透露了參與此事的勢力,甚至告訴她主導者,易又晴究竟是什麽意思?

兩人原本只見過一面,長孫儀并不認為她們之間有什麽深厚的交情,之前她對易又晴的多處避忌,只是出于對她的看重。

易又晴的直覺實在敏銳得可怕,長孫儀在很早就發現了這一點,但是她向來不認為自己會和她敵對,因此也一直沒放在心上。

一旦敵對……

見長孫儀不語,易又晴不以為意,而是接着道:“說是金丹修為以上入不了秘境,我卻覺得未必如此,萬珍樓說不得還有後手。但各派想來……相比蓮華無相扇,他們更想要的是長孫儀手中的蓮華聖劍。”

長孫儀:“……”

電光火石之間,她想起那張令人厭惡的臉。

段無塵!

她擡眼,正對上易又晴睇來的目光,那雙眼睛溫和寧靜,清透中隐藏着智慧的光芒。

“是啊,段峰主透出的消息,倒是分散了不少敵意。”

這次昆山必然是段無塵帶隊,因為除了既得利益者,昆山不會有人向外透露聖劍一事,防止聖劍真的落到其他人手中。

只有段無塵會抓住這個機會,讓所有人把注意力放在長孫儀身上!

就算其餘各峰要追究,那他也大可說是為了昆山,不得已而為之。

昆山已無聖器,那麽無論有什麽聖器現世,大家便各憑本事分一杯羹,不必講究什麽公平了。

好算計!

當世之內,除了長孫儀,還有誰知道……聖劍,已經落到段無塵手中呢?

就是長孫儀,在他眼裏,也已是個死人了。

聽到長孫儀的回答,易又晴眼裏的笑意真切了些:“以我等目前的實力,無論是聖劍或是無相扇,對我們來說皆是燙手山芋。秘境之中雖封禁了靈力,難以傷及彼此性命……但我想,還是不要為這些起什麽争端為好。”

長孫儀默然片刻,笑着說了一句“多謝”。

然她心中卻在苦笑,不起争端?

她當然也不想起争端,可是很明顯,這把扇子就關系着她的命,不搶也要搶。

易又晴想來已經知道,她并不是沈家人,或者更多。

但不管易又晴是否察覺出什麽,也不管她說這些是為了什麽,長孫儀記住了這份善意。

正道的大勢力幾乎傾巢而出、同時參與聖器無相扇之争;段無塵透出長孫儀盜取聖劍的消息;秘境內皆為元嬰之下,入者皆封禁靈力,但萬珍樓可能有後手……

在周圍幾人聽來十分正常或者說懦弱不進取的一番談話,對于當下一無所知的長孫儀來說,卻十分珍貴。

行在長孫儀二人前方的姜家修士聞言,反對道:“易道友此言差矣,蓮華無相扇乃是聖尊的遺寶,聖尊何等英才,留下的法器也必然玄奧莫測!若有幸窺得其中真妙,對于修仙一途亦有助益,我等修道之人,怎可輕易退卻?”

長孫儀輕笑一聲,惹得那人怒視一眼,易又晴笑意微收,溫聲道:“姜道友說的也沒錯,只是我們也從未見過傳說中的蓮華無相扇,不知從何找起。再則,此等法器必然有靈,要像聖劍一樣自行擇主,不好強求。”

“是呀。”長孫儀看他一眼,接着道:“我這等修為,是不敢妄想的,倒是姜道友或可一試,以道友修為心性,說不定便得了聖器青眼。”

昆山與姜家同在蓮華西域,長孫儀或多或少聽過此人的名聲,這個叫做姜澤的,是姜家僅次于少主姜澈的天才,兩百歲的金丹大圓滿,雖比不得長孫儀,明面上卻和楚傳靳寒等人不相上下。

與他天賦同時出名的,是他目下無塵眼高于頂的高傲個性。

對付這樣的人最好順着他,長孫儀不欲無端結仇,輕飄飄捧他幾句也就罷了。

果見姜澤冷哼一聲,回過頭去。

雖然秘境中沒有靈氣,但一行人也沒有閑着,趺坐養息,時間過得飛快,小舟飄行終有止時,長長的黑色河流越往下游河面越廣,直至看不見兩岸的邊際時,舟也停了。

此時的河流已不再是河流,而是看不到邊際的黑色海洋,放眼望去,四處茫茫,黑色的海水與天相接,鏡面一般的海面上無風無浪,亦無漣漪。

詭異,說不出的詭異,而更詭異的是,海面的中心,有一座巨大的島嶼,是之前看到的白色的細沙堆成。

島嶼上無花無木,只有一座直插雲霄的黑色高塔。

小舟把他們送到海岸上,便重新化成細沙,回歸島嶼。

長孫儀踏上島嶼之時,便感受到無處不在的濃郁死氣。

但不知是否是她當前日薄西山,生命微弱的緣故,她并沒有感到十分難過,反觀一同而來的姜、蕭、孟四人,都是一副難以忍受的表情。

修士修道,修的是長生之道,在生靈之氣充溢的環境中才能如魚得水,而這秘境和他們習慣的地方截然相反,他們到了這裏,就像魚失去了水,雖不會立刻就死,但終究不會好過。

她再去看易又晴,只見青衣女修唇畔仍然挂着溫柔的笑意,看不出有沒有被這死氣所影響。

蕭庭站了片刻,勉強适應了濃厚的死氣:“我想一同進來的其他人,也是被小舟送到了這個地方。”

看這片廣闊無垠的海洋就會明白,這應當是四面八方的河流最終彙聚而成,被傳送進來的修士,如果不是直接被送到了島嶼上,應當就會被那白色的小舟送過來。

“那還等什麽,直接進塔看看就是了。”

孟家的兩人最先等不及,直接向高塔的方向走去。

如果大家都被送到這裏,那他們肯定晚了一步!之前進來的那些人,還不知道得到了什麽好處!

長孫儀擡頭,望着那座高大的黑塔。

塔的材質看不出是金是玉,似是磚砌而成,為東西向,共計九層,高可參天,由下而上逐層遞減,通體比例均衡,氣勢凝重。

黑色的塔身上纏繞着銀色的紋路,紋路玄奧複雜,盯久了甚至覺得神暈魂厥。

這些紋路……似乎在哪兒見過。

就在長孫儀冥思苦想時,蕭庭也和姜澤、易又晴商定,一同向黑塔走去。

見長孫儀遲遲不動,易又晴轉身喚了一句:“沈道友?”

姜澤看她注意力時刻不離長孫儀,不禁冷哼了一聲。

“來了。”

惦記着自己的軟弱人設,長孫儀笑得十分腼腆,看得姜澤一陣厭惡,索性轉過頭不再注意她,易又晴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塔離得不遠,看上去也絕非幻象,長孫儀跟着幾人走進塔中時,尚且覺得奇怪。

就這麽進來了?

沒有危險,沒有阻礙嗎?

她回憶起方才入塔時,塔前匾額上,鐵畫銀鈎的,兩個鋒銳古奧的字體。

“無生”。

無生林下無生塔,那麽這個無生到底是什麽含義……

無人生還?

這兩個字也極為眼熟,像極了她《萬法源記》中的驅策令……

是了!

那兩個字和驅策令——當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她想起來了,黑塔塔身上那似曾相識的紋路,不正和藺如霜那件黑色法衣上的花紋,如出一轍嗎?

若說先前長孫儀還抱着僥幸心理,認為蓮華無相扇的出世是假消息,無相山也和無相扇沒有關系,但現在事實擺在眼前,她不得不相信。

蓮華無相扇,就是她活下去的關竅!

藺如霜……他是否早有預料?以他的本事,難道也想貪求蓮華聖器不成?

長孫儀厘清思緒,擡步跨進最後一道門檻,突然一聲怒喝闖進耳中。

“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若不肯把升塔令交出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升塔令?

這三個字牢牢吸引了長孫儀的注意,她不再遲疑,邁進寬廣的第一層塔殿。

塔殿中心,被一行人圍住的黑衣少年目光凝冷,手中牢牢抓着一面銀框黑底的令牌,面對着衆人的逼迫,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畏懼。

相反,那雙亮得驚人的黑色瞳孔裏,爆發出熾熱的戰意。

他咧開嘴,露出一口森冷的白牙。

“想要,就從我手裏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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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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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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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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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校園修仙狂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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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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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好:專治各種不服。
“我是東寧丁毅,我喜歡以德服人,你千萬不要逼我,因為我狂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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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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