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離去
長孫儀把儲藏的剩餘佳釀喝了個幹淨, 也沒再從藺如霜嘴裏套出什麽話來,這個人一直讓她覺得矛盾, 他的氣質太疏淡, 令人感覺高不可攀遙隔雲端,可是相處起來卻覺得任性得不像個煉心的修士。
他不願意說, 長孫儀也沒辦法,她認為自己和蓮華必然有某種聯系,但她并不是那麽在乎這種聯系,如果她身上有什麽秘密的話……該來的總會來。
鳳無惜離開了昆山,道別時,長孫儀彈劍相送。
而從夜來得突然, 去的也很幹脆, 長孫儀不曾問他去向, 多少明白他是在逃開什麽人的追捕, 清歌之前說, 它曾幫從夜逃脫了一個人的束縛,雖然逃了, 但從夜屬于妖皇的修為尚未恢複,沒法回去報仇雪恨,只能暫避一時。
“你若是有什麽麻煩,我不介意幫忙。”
姿态高傲的少年拄槍冷笑:“像你這麽弱的小白臉,還是算了。”
一腔好心喂了狗, 長孫儀揮揮手, 眼不見為淨, 衛恒來找長孫儀的時候,她正在檢查星落峰弟子們的基礎課。
“劍不是這麽揮的,”她揉了額頭,做了個示範:“劍脫胎于矛形兵器及短匕首,兩面都是刃,你當刀一樣用萬一傷了自己怎麽辦?”
把劍還給小弟子,搖着扇子看戲的衛恒引起了長孫儀的注意,她向衛恒走過來,含笑問道:“其餘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怎麽還在昆山?”
衛恒嘿了一聲:“我還想問你呢,你不是已經轉為法修了嗎?怎麽還教人練劍?”
長孫儀現身時以琴對劍,被所有人看進了眼裏,人人都知道她轉了法修,短短十年,改修法道,她竟也重結了金丹,沈家族長對此十分感興趣,還特意上門讨教了一番。
将不能說不好說的删删減減,長孫儀也沒有藏私,最後沈族長十分熱情地邀請她上門做客,她笑着婉拒了。
禦獸宗得知了她就是奪走無相扇的人,之前她又拐走了禦獸宗的靈獸,因此長孫儀去向何長老還靈獸的時候,很是受了番刁難,還是印桀直接站出來和她打了一場,算是恩怨了結。
衛恒當時正在和瑤華宮一名女弟子談情說愛,如今才得知消息,就掩不住好奇心跑來問勝負。
“我什麽時候輸過?”
衛恒想起她那一腳的威力,對印桀表示了一番同情,追問道:“那既然事情已了,你還打算一直留在昆山嗎?”
明眼人都知道,她并無過錯,相反還是昆山有愧與她,又正因為昆山有愧與她,她又不再是劍修,因此長孫儀此刻在昆山的地位十分尴尬。
長孫儀笑了笑,将目光落到練劍的弟子身上。
問松岩是星落峰外門弟子習劍的地方,這些練劍的弟子若是放在凡間,大都不及弱冠,在蓮華界內也年歲尚小,他們每一個都穿着紋有星落輝芒的黑色法衣,腰間銀色系帶緊束,手裏緊握長劍,看上去精神抖擻,神采飛揚。
“我當初也是從這裏走出來,拜入師尊門下的。”長孫儀負手,低頭,視線裏,弟子們掌中齊整的銀芒劃出美妙的弧度,還不夠淩厲。
她先解答了衛恒第一個問題:“有點懷念當大師姐的時候。”
衛恒合起折扇,神情微妙:“你真的打算留在昆山?”
他對這個問題緊追不放,長孫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搖頭:“當然不是,我留在昆山做什麽?”
衛恒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楚傳跑了,鳳姑娘也走了,我還以為你這麽有責任感,打算肩負起昆山後一輩的擔子……”
長孫儀微笑道:“原來在你眼裏我這麽有責任感?”
“畢竟你之前可是昆山的大師姐——”衛恒扇子一甩,說到這裏,目光發亮:“遙想昔日,多麽意氣風發,引人矚目。”
“哦,”長孫儀道:“現在不是了。”
一派之興亡,如果只能建立在幾個人身上,那麽這個門派是絕對沒有前途了。長孫儀并不認為昆山是自己的責任。
問松岩上的弟子早課散了,長孫儀也轉身走了,衛恒一路跟着她直往山下走,忽然眉頭一挑:“這好像不是回你洞府的地方啊?”
長孫儀“嗯”了一聲:“我并不打算回洞府,先去換點東西。”
換東西?
直到眼前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時,衛恒方才明白了長孫儀話裏的意思,早知道長孫儀是去見宿雲驚,他就不跟着來了。
萬珍樓非常好事,不僅把生意做遍了蓮華界五洲四海,還設了什麽天地榜,劍道榜,丹道榜、才子佳人榜等等一系列分門別類排好的榜單,每十年更換一次,蕭、易二人的第一美人之争就是由萬珍樓門下定奪的。
雖說一心修煉的正統修士們常常對此嗤之以鼻,但也攔不住廣大人士在枯燥無聊的修煉生涯裏産生的好奇心。
以衛恒的俊美風流,更是常年占據着美男子榜前三的位置,但基本無緣第一,自打宿雲驚結丹出世後,他連第二也無緣了,衛恒對此早耿耿于懷。
長孫儀哪裏不知道這家夥的毛病,衛恒見了宿雲驚就不痛快,不過這件事與她又沒什麽幹系,她直奔琢玉門所在,打算和他們做個生意。
“長孫師妹。”
早在之前五大上門之內,有資格叫她一聲師妹的,也只有大了她百餘歲,結嬰修為的宿雲驚了。
琢玉門低調,一般不愛在外宣揚什麽聲名,左右一宗上下都是火系靈根的煉器師,修仙之人少不了法器,不會輕易得罪他們,他們也不必像昆山一般宣揚什麽聲名。
身為琢玉門年輕一輩最出色的煉器師,又有這麽一身溫潤出塵的氣質,再加上一張俊逸絕俗的臉,宿雲驚不可避免地受女修青睐,只是他不像衛恒肆意風流,無論是誰有心,一概以禮相待,也算是變着方式的拒絕。
昆山想要再煉制一批靈劍,琢玉門接了這筆生意,沒有這麽快離開,眼見長孫儀的到來,宿雲驚臉上露出了真心的笑意:“你能回到昆山,也是幸事,我正打算想找你敘敘舊,只是擔心你沒空見我。”
長孫儀笑了笑:“諸事雜陳,讓宿師兄見笑了。”
她師尊之前說過,這十年來宿雲驚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他不信長孫儀會叛離昆山,幾次傳訊商逸靈,想要問清真相,長孫儀念他這份情,态度十分客氣。
“你沒事就好,何須客氣。”宿雲驚嘆道:“這回你如此冒險,實在教人擔心,今後你若有事,我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衛恒搖着扇子,用力咳了幾聲。
看了衛恒一眼,長孫儀笑道:“多謝宿師兄。”
她沒再耽擱,直言來意,八年來沒能賣的出去的符篆,一并給琢玉門做了生意,反正他們和萬珍樓關系緊密,煉器也好,放在樓中售賣也好,總是用得出去的。
交接完畢,她也沒有多說什麽,只向宿雲驚告辭。
宿雲驚皺了眉,問道:“等等,長孫師妹,你打算離開昆山嗎?”
長孫儀站住,回頭道:“是,往後長孫儀只是一介散修,還望以後上琢玉門拜訪,師兄不要将我拒之門外。”
“怎麽會?”
長孫儀微微一笑,沒有再留,宿雲驚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再張口時已看不清長孫儀的身影了,他看着手裏的符篆,無奈地笑了笑。
也許,這份心意對她來說,是避之不及的。
衛恒摸了摸下巴,轉了身出去,有點幸災樂禍。
昆山雙玉昔日名動天下,仰慕者亦不盛數,他也是男人,當然明白這兩人的吸引力。
只是長孫儀何等圓滑敏銳之人,怎麽會看不懂別人的心思?但她始終客客氣氣地,半點沒放在心上,對方也只能保持距離,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連朋友都沒得做。
天底下那麽多可愛多情的女孩子,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尤其是這等兇悍的女劍修,哪怕她不修劍了,也改不了霸道果敢的性格,怎麽可能被輕易打動。
要求他人庇護的,就不是長孫儀了。
“你就這麽打算離開昆山了?”
衛恒跟着跟着,越走越不對勁,這不是離開昆山的路嗎?
長孫儀含笑道:“有錢、有人,時間正好,不就夠了?”
“不是,這麽突然……”衛恒徘徊了幾圈:“你不告別一下。”
長孫儀躍上宿雲驚換來的天階飛行靈舟,昆山群峰落在身後,衛恒仰頭看去,靈舟之上,女修一襲紫袍,負手而立,廣袖飄飄,唯腰間一條玉帶長垂,更顯得腰身細瘦。
真難想象,她曾是個劍修。
“該告別的,都已經告別過了。”
衛恒道:“你打算去哪兒?”
長孫儀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始終遙望着南方,琥珀色的瞳孔中,滿是悵然。
每隔二十年,她都要南下出海,尋找一個也許再也不存于世的人,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去南方嗎?衛恒似乎領會到她此刻的心情,也不再開口,任憑長孫儀驅動靈舟,消失在渺遠的天際。
半饷,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南邊不就是禦獸宗我的家嗎?對了,這回秋水姑娘沒來,難道蕭長洲又出事了?……唉,長孫儀,你等等啊!”
綴天峰上,從正殿走出來的道靈元君也看着南方,長孫儀離開的方向。
她心有所感,這一回,這個孩子的離去……她将真的不再屬于昆山。
道合元君沉沉開口,語氣透着疲憊:“師妹,你這回太沖動了。”
“沖動?”商逸靈淡淡道:“如果不這麽做,你恐怕到現在也不敢确定,那位傳說中的劍君還活着吧。”
若不是她出關時,長孫儀及時傳訊給她,要她告訴段無塵長孫儀将歸來複仇,引得段無塵直接尋上幕後黑手,她們師徒根本就不知道,原來這背後操控之人,讓她感到威脅的存在,就是受人敬仰的聖靈。
長孫儀之前向她問及雲虛,商逸靈便心知肚明了。
“你早就知道,卻任憑事态發展,就是為了确認那一道劍氣。”
虛無缥缈的傳說,抵得上相伴相處千年的情誼嗎?他明明有機會阻止蘭凊微做下錯事,卻任憑她走上歧路。
商逸靈哈哈一笑,信步而去。
“昆山,昆山!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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