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四海聯盟的學徒大顯威風将人趕了出去, 卻不知真正的棋聖正坐在窗前笑吟吟的與心上人打情罵俏。

“阿兄,那人被趕出去了。”

“趕出去就趕出去了,阿瓷盛名在外,哪能容閑雜人等置喙?”

小姑娘眉目溫婉,說出口的話自有一股傲氣:“阿兄,這就是盛名的好處。哪怕我拐了你, 那些流言惡意也不能将我打垮。甚至在我未知曉時, 就已經有人願為我而戰。競道艱難,至今我卻不悔, 反而慶幸堅持下來。”

姜槐心思通透, 連她那些未盡之意也琢磨清楚, 她眼底隐着心疼:“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辛苦。那些事,我一人也能做到。”

“那怎麽行?”雲瓷執了她的手:“相戀的兩人,哪能只要其中一人付出?阿兄,我做了我想做的, 我感覺很幸福。”

客棧人聲嘈雜, 姜槐見她眼睛閃着亮光,不由笑道:“你又有什麽主意了?”

雲瓷站起身,拉着她的衣袖嬌聲道:“阿兄,我們去當游俠吧?仗劍走四方, 想想就快活!”

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姑娘幹脆利落地奪了她佩劍:“這劍先借我, 走啦,咱們去行俠仗義!”

……

聞道帖一出,眼下四海棋道聯盟的人們紛紛遠渡而來拜見新任棋聖, 聲勢浩蕩。

大禹國忽然湧入四方來客,大街小巷的棋道館熱鬧的不像話,哪怕走到路邊都有人搭了臨時帳篷,不管刮風下雨,擺一盤棋,沏一壺茶,候有緣人來破。

各方人馬在棋道山安營紮寨,奈何棋道山态度冷淡,前代棋聖一句‘棋聖出門游歷’,就想将所有人打發。

四方而來的棋手當然不幹,四海棋道聯盟的人也不幹,大老遠跑過來就是為了一睹棋聖風采,怎麽他們來了,棋聖卻跑了?

後來沒了法子,元洗揮袖在星羅道擺了一盤棋——破此局者,可聞棋聖蹤跡!

湊熱鬧的人不少,摩拳擦掌的人也不少,最終都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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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代棋聖那也是棋聖,他們連前代棋聖的棋局都破不了,遑論與新任棋聖切磋棋道。

也因此,大禹國柳雲瓷之名,未見其人,其盛名威勢先在人們心裏紮了根。這将會是四海棋道史上最年輕最驚才絕豔的棋聖。

舉凡天才,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所以年輕的棋聖,想玩那就容她玩吧,左右他們等得起。

揚帆遠渡自萬裏而來,哪能随随便便回去?

于是萬人追尋棋聖芳蹤。

誰又能想到,文文弱弱貌美天仙的棋聖大人,此刻正手持長劍橫眉冷指,就聽咔嚓一聲,一腳踩斷采花賊腕骨:“說!以後還敢不敢犯了?”

采花賊流年不利,出門碰到這麽個煞星,他驚恐地看了眼一身白袍的少年人,趴在地上茍延殘喘道:“不敢了,不敢了,小祖宗,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雲瓷紅袍在冷風中鼓蕩,神色肅然:“再犯當如何?”

“再犯小祖宗就一劍砍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放過我吧……”

“阿兄?”雲瓷看向姜槐。

姜槐淡聲道:“再犯就一劍砍了你,這是你自己說的。”

“是,是……絕不敢欺騙二人!”

“可被你禍害的良家女子委實無辜……”

驿站內,姜槐冷眼執筆,頃刻畫就一幅畫像,遞給差驿:“交給官府處置,若他刑滿釋放,再犯,就将畫像送去延西将軍府,自有人執劍割下他人頭。”

差驿被她一身氣勢驚得不敢言語,待望見畫像右下角的紅泥小印章後,驚得張大嘴:“這…這是……”

兩人攜手離開梨源鎮後,延西大将軍現身驿站懲治采花賊一事傳得人盡皆知,思及伴他左右的紅袍少年,人們猜測,那少年正是棋聖喬裝改扮!

四海棋道聯盟的人聞訊而來,堪堪與新任棋聖失之交臂,不免扼腕嘆息。

棋道山上,慢慢地在領教過柳雲瓷稱聖之戰的棋局後,四方棋手竟樂此不疲地投入這場追逐之中。

一次次的尋找,一次次的錯過,漸漸的,他們發現,這位年輕棋聖性子真是可愛的沒話說——曾仗劍殺過馬賊,也曾一腳踏碎采花賊腕骨,曾在醉芳樓吃酒聽曲,也曾救助過路邊無人理會的孤兒寡母。

尋歡作樂樣樣不缺,玩世不恭背後亦有顆濟世為懷的慈悲心。

這大概是棋道史上最愛玩也最會玩的棋聖。

幾百年了,哪一代的棋聖不是稱聖大典後封山悟道不理塵俗?

乍然碰到這麽一位鮮活的過分的小姑娘,人們在驚嘆她天縱之才的同時,更樂意看到四海有一位活得精彩肆意的棋聖。

棋聖行走人間,所帶來的影響不比封山悟道小。

封山悟道,世人看到的更多是棋道山的冰冷神秘,而有這麽一位棋聖,棋道山為順應棋聖處世态度,面對世人,竟也表現出平易近人的溫和之氣。

越多越多的人在棋道山腳下開設棋道館,元洗聽聞此事後,淡然擺手——棋聖都去游歷四方行俠仗義了,棋道山也不好再端着架子,于是默許。

白駒過隙,二十天後。

雲瓷懶洋洋靠在姜槐懷裏,眼裏存着化不開的眷戀:“不想回去怎麽辦?”

馬背上,姜槐低垂着眼,頭輕輕搭在小姑娘肩膀,悶聲道:“我也不想離開阿瓷,可是阿瓷終歸是棋聖,很多人在等你,我霸占你太久,四海棋道聯盟的人都有意見了。”

“關他們何事?我辛辛苦苦坐到棋聖位子,是為了讓他們管束我嗎?”

瞧着小姑娘眉梢乍現的凜冽,姜槐失笑:“群龍不可無首,四海棋手以阿瓷馬首是瞻,你不回去,那些人如何舉辦稱聖大典?不舉辦稱聖大典,我又如何求娶你?”

聽到這,雲瓷凜冽褪去,眼裏浸滿溫柔,語氣和軟下來:“好吧,那我回去。”

“這就對了。”姜槐長嘆着将她抱緊:“記得想我~”

“那你呢?”

“我也會想你。”

姜槐下馬,轉身将她的小姑娘從馬背抱下來,回到鸾山谷底,她又開始煉藥。

雲瓷坐在一旁靜靜注視她。

這段時間,姜槐帶她做了許多她以前沒做過的事,她們游戲人間,快活的像兩只自由自在的小蝴蝶。

她抱着懷裏的兔子,手下意識撫過兔頭,那些與姜槐在谷底的種種回憶浮現腦海,驚覺時光飛逝不等人。

與姜槐在一起,時間總是流逝地飛快。還有好多話沒同姜槐說,還有很多事沒能與她做,回首,又要面臨分別。

她的情緒陡然低沉下來,竟有些難過。

嘗過厮守的滋味,越發覺得分別極盡殘忍,哪怕分開一天,都覺度日如年。

“阿瓷。”

姜槐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前,手裏拿着小瓷瓶小心翼翼裝進她袖袋,囑咐道:“每日一粒,不可忘記。”

“姜槐……”雲瓷紅着眼抱着她:“我回了棋道山,你快點來求娶我好不好?我想嫁給你。”

“好。”姜槐回抱着她:“阿瓷,為何時間過得這麽快……”

她摸着小姑娘一頭柔軟的長發:“稱聖大典那日我一定會去,你等我。”

雲瓷點頭,抱着她不撒手:“我會早點坐穩這位子,姜槐,以後就換我護着你。”輕輕在她唇角落下一吻:“你也等我。”

信號彈自高空炸開,駐紮在鸾山十裏外的四海棋手以及棋道山衆人紛紛上馬親迎棋聖回山。

流雲亭。

棋道山前代棋聖、護道長老,連同四海棋道聯盟的八位副盟主,殷切地注視着不遠處相擁告別的兩人。

及至兩人分開,元洗上前一步:“山主,該回了。”

雲瓷難過的将目光從姜槐身上撕開,轉身,眉目霎時清冷,她渾身散發着一股低氣壓,逼退眼眶熱淚,字字生寒:“回山!”

被恭迎上馬後,她不敢回頭再望,卻在拐角處忍不住急急回首——凄風冷雪,那人站在風雪輕輕朝她招手。

雲瓷眼淚砸在衣襟碎成幾瓣,她讨厭分別,她讨厭教姜槐望着她的背影。

深呼一口氣,壓下那些即将湧上來的酸澀,壓下想要不管不顧回到她身邊的沖動,雲瓷縱馬馳騁,片刻,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間。

姜槐愣愣地站在那,只覺心也跟着小姑娘飛走了。

她茫然轉身,腦子一片空白。

她與阿瓷自幼相依為命,仔細算來卻只有兩次松開她的手,無助地望着她的背影。

一次是柳家父子來接至親回家,第二次,也就是這一次,棋道山管她要人。

每一次,她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走出一段路,風雪落肩頭,她似有所覺地擡起頭,幾步之外,宣陵手持油紙傘一身素衣靜靜凝望她:“她回去了,你也該回家了。”

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沖着姜槐歉疚一禮:“公子,貴人…貴人來接您回家了。”

“回家?”姜槐淚意隐去,目色裏湧動着厭惡:“棋道山才是臣的家,貴妃娘娘說得哪個?臣…怎麽聽不懂?”

宣陵悵然邁出兩步:“孩子,你不肯認我嗎?”

姜槐冷笑,眼裏滿了嘲諷:“你教我如何認?貴妃娘娘,人這一輩子唯有血親摯愛不可負,你既已負了,何來又要做慈母呢?”

“我只想補償你。”

“不用了。”

姜槐一身白袍行走在風雪:“餘生莫要來擾我,我便謝貴妃大恩了。”

“姜槐!”

宣陵猛地喊住她:“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竟真不能原諒嗎?”

姜槐側身漠然地看着她,悲涼道:“母妃做過的事難不成都忘了嗎?我出生起便以男兒身立世,活到三歲,十二降生。母妃不再需要女扮男裝的皇子,便動殺心。若非嬷嬷違逆旨意将我偷偷抱走,焉有姜槐命在?世上已無‘十一皇子’,我也早已沒有母妃了……”

大雪紛飛,天地寒涼,暖我的人不在,諸事…莫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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