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移魂。
趙秋容面上露出懷念的神色, 她已經很多年沒說過這兩字了。做久了趙家嫡女,都快忘記自己老本行了。
連葉目光呆滞地愣在那,趙秋容好整以暇打量着她, 饒有興致地欣賞着傑作,足欣賞了一刻鐘,她輕忽一笑, 冰冷的話一字一句鑽入連葉的心:“忘記你剛才看到的, 懂嗎?”
她的指腹輕佻地從連葉白皙又脆弱的脖頸劃過, 眸光幽深泛着危險的暗光:“滾吧。”
連葉木然轉身。
日光傾城, 連三小姐渾渾噩噩走出小院, 渾渾噩噩地走回自己房間。
此時, 她輕揉着眉心總覺忘記什麽, 認真想了想,意識到手裏拿着瓶藥, 猛地想了起來:對,要去給阿容送藥。
想通此節,折身往外走。
路過的雜役暗嘆連三小姐和趙家嫡女姐妹情深, 一晃的功夫連着往桂香院跑兩趟,不是感情深是什麽?
連葉面露糾結地捏着藥瓶輕輕扣門, 門很快被打開, 一股淡雅的熏香味從裏面飄出來。
趙秋容笑得溫文爾雅:“阿葉來了?”
看了眼擺放在桌角的香爐, 連葉沒打算進門,擡手将治療內傷的藥遞過去,想到先前她撩撥将軍之事, 切切囑咐道:“阿容行事總要三思後行。”
趙秋容溫溫柔柔地沖她點頭:“我曉得,多謝阿葉。”
連葉疲憊搖頭:“你我知交故友,我做這些,應該的,當不得謝。”
目送她離開,趙秋容嘲諷地扯了扯唇角,關上門,瞥了眼手裏的藥瓶,不屑地扔進紙簍,輕嗤一聲:“多管閑事。”
她揚起笑臉來到書桌前,提筆又在作畫。
起初她畫得盡是姜槐,畫來畫去,心裏不知怎的,冒出一道故人的影子。
趙秋容神情微黯,心緒複雜地擱筆,轉而重新提起右上方的細杆筆,筆杆細長,仿佛稍微用力就會折斷。
她屏氣凝神描繪着記憶裏那人的眉眼,心神越過漫長歲月,重新回到那個星辰璀璨的夜晚。
一身白袍,笑容略帶邪氣的少女舉目觀星:“師姐,你這樣子可不行啊,大道朝天,人總要找到屬于自己的道。你拜師已有三年,如今三年将過,你找到了嗎?”
“我的道?我的道自然是你啊,阿星,你還不懂嗎?”
“不懂。”少女俏皮地眨眨眼:“你的道若是我,師姐,那你可完了。我心裏裝的是大道,明年我就要繼任道子,情情愛愛我根本懶得懂。”
“那你一輩子都不會愛上其他人嗎?”
“一輩子太長了,師姐,縱我是下一任道子,可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準?”
“那阿星不覺得我美嗎?”
少女認真看她兩眼,笑了:“你能美過天上繁星還是能美過清晨盛開的嬌花?師姐,不要喜歡我。”
“我若強求呢?”
“強求必定無果。”
“阿星的心,還真是鐵石心腸啊。”
少女收回仰望蒼穹的視線,她忽然不再笑,她不笑的樣子很冷,一字一句道:“師姐,同樣的話,你要我說幾遍呢?”
回憶當日那人不耐煩的模樣,趙秋容筆下滞澀,視線挪開看到被晾到一旁的畫像,她極為眷戀地笑道:“還真是像啊。會是你嗎?”
這般想着,滿身魅意自眉梢緩緩流淌開來,漫漫時光,星沉谷,距離出谷前一日,她不顧同門勸說,硬是推開了那道門。
閨房內,少女躺在軟榻睡得正香,天真睡顏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教人分外心動。
衣衫被一層層解開,直至身着薄紗來到榻前,她笑道:“阿星,你要來試一試我的道嗎?”
“師姐?你這是做什麽?誰準你進來的!”
她望着少女茫然困惑的眼睛,沒理會她的怒火,柔聲道:“移魂。”
少女裹着雪白的裏衣,瞬間被蠱惑。
她執了那柔韌修長的手,輕輕按壓在胸口:“軟嗎?阿星喜歡嗎?”
衣帶被解開,光潔的身子顯露在人前:“來,阿星,親這裏。”
少女乖巧地傾身上前,唇尚未碰到那分柔軟身子一震便提前清醒過來。她的目色清亮,茫然散去,渾身冒着股無名之火,須臾,唇邊掀起一抹壞笑:“師姐是覺得自己這處很美嗎?”
“阿星……”
“別喊我。”
少女翻臉無情,擡腿從軟榻邁下:“你不配喊我的名字。趁爹沒發現之前,趁早滾吧。再不走,等我改變主意,師姐,你想離去都難了。”
“師妹不想知道我修的是何種道嗎?”
少女漠然走出門:“沒興趣。”
時間荏苒,道子繼任大典。
合歡道道主枝弦,親上星沉谷賀道子執道,大典之上魅惑群雄以致衆人自相殘殺,道子動怒,手持流殇琴破合歡道法,重傷枝弦。自此,天地大道,合歡一道被列邪道!
前塵往事既往不咎,趙秋容寵溺地凝視着少女眉眼,輕聲感嘆:“真是個壞脾氣的小孩子啊。”
她黯然地嘆口氣,嘆這方天地已無星沉谷,嘆此間更無道子阿星。
“會是你嗎?我抛棄一切費盡千辛萬苦尋來,這人可真像你啊。說話的語氣,不耐煩的樣子,三分可愛,七分冷傲,如玉的身段……阿星,那人就是你,對不對?”
她将畫像抱在懷,魅意流轉,藏着說不盡的連綿情意。
剎那,情意凝滞,趙秋容眉間淬冷:“你說過對情情愛愛無感,為何要娶妻呢?你不要我,卻為何要別人?阿星,你這點就很讨厭了。”
暮色微沉,被人死死惦念的姜槐此刻正老老實實等在院門口接小姑娘回家。
雲瓷一身火紅裘衣從裏面走出來,見了她忍不住步子加快,脆聲道:“阿兄!”
姜槐不自覺地揚起唇角,牽着她的手上了軟轎:“怎麽樣?累嗎?”
“不累。”坐回軟轎,簾子放下來,雲瓷便要窩到她懷裏,待離近了,臉色微變。
“怎麽了?”想到先前之事,姜槐沒來由的心虛,她揉揉鼻子,企圖蒙混過關。
雲瓷坐直身子,眉眼倏爾綻開笑:“阿兄今日見了何人?做了何事?”
她的手輕輕撈起姜槐袖口,問:“可有想我?”
“想。”姜槐被她看得膝蓋發軟,還想掙紮兩下,故作茫然道:“阿瓷問這做甚?”
“無事。”雲瓷笑得歡暢,輕嗔道:“回家再收拾你。”
忐忑了一路,回到将軍府,姜槐被她領進內室,不等被收拾,她自覺揪着耳朵乖乖坦誠道:“是趙家嫡女纏着我不放,我與她交手,一時不慎被她占了便宜……”
“趙家嫡女,趙秋容?”雲瓷眯起眼睛,緊張道:“被占便宜?她怎麽你了?”
姜槐清咳一聲:“她…她拿了我的手放在她胸口……”
話音未落,雲瓷問道:“哪只手?”
“這只……”
“阿兄握我手之前可淨手了?”
姜槐眨眨眼,唯恐被嫌棄:“洗幹淨了,就差把皮搓下來了!”
“……”火氣還沒冒上來,雲瓷先忍不住心疼,執過她的手,眼見那掌心的确泛紅,嗔道:“做什麽要因旁人犯錯懲罰自己呢?”
姜槐趁勢湊過去:“阿瓷親親就不疼了。”
“親親?”雲瓷手搭在她衣帶,調笑道:“光親親哪夠?阿兄不如來陪我?”
“又…又要罰我不準動?”
“怎麽?你很想動?”
猝不及防地被姜槐親吻側頸,雲瓷小臉微紅,見她如此,姜槐心情頓好,得意地揚起笑臉。
雲瓷被她弄得臉紅心跳沒法子繼續追究,暗道某人狡猾。不甘心就這樣算了,攬了她的腰,身子癡纏在一處。
片刻,兩人輕喘着分開,姜槐抱她在懷裏,邀功道:“阿瓷不要想無關緊要的人了,不如猜猜今日我做了何事?”
雲瓷顧自喘息,緩了緩這才回道:“你又做了什麽壞事?”
“倒也不是壞事。”姜槐貼着她耳畔道:“十二那兔崽子敢對你不敬,我在醉香樓門前當着許多人揍了他一頓,你可知我怎麽揍得他?”
雲瓷啞然,萬萬沒想到矜貴如阿兄,還能做出這事。
姜槐繼續與她耳語,呼吸撩在耳畔,雲瓷克制着心動聽下去,須臾笑了出來,眼睛彎成一座橋:“阿兄揍他作甚?他如何對我不敬了,說來聽聽?”
“他看你的眼神藏着壞。等我今夜觀星探探他運勢,敢觊觎我的女人,豈是揍一頓就能解決的?”
雲瓷耳尖迅速竄上一抹紅,偷偷扯她衣角:“你剛才說什麽?”
“什麽?”
雲瓷看着她,不說話。
反應過來,姜槐小臉也跟着紅了:“我沒說錯啊。”她靈機一動,提議道:“阿瓷嫁我時日已久,不如…不如今晚我夜觀星象,看看哪天…哪天适合……”
“适合什麽?”
“咳咳。”姜槐頂着張大紅臉小聲道:“要你。”
“……”
說完她根本沒等小姑娘做出反應,急忙起身往外走。
房間陡然少了一人,空氣裏卻滿了她的氣息。想着姜槐剛才那句話,雲瓷心跳如鼓,既忐忑,又…又期待……
姜槐倒也沒跑遠,就坐在門外臺階舉目觀星。
天邊星辰未滿,她卻也不急,任憑冷風吹着長發,唇邊噙着笑,周身散發着無窮的朝氣與活力。
雲瓷看着她,看來看去,總算放下心來。
阿兄是真得打算忘記過去與她一起過日子,也是真得對未來充滿了盼望。
記憶裏那個郁結的姜槐一點點散去,如今映在她眼簾的,是要和她攜手過一輩子的良人。
念頭轉開,雲瓷抛開羞澀提着裙角也跟着坐過去,兩人肩挨着肩仰望星空,誰也沒說話。
星辰閃爍,就聽姜槐輕咦一聲:“阿瓷的星,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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