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千裏送別

重明鳥載着三人越飛越高,天際風大如網,高處不勝寒。從這裏俯瞰下方,未央城就如同一幅潑毀了的水墨畫,四處狼藉。

龍少戈盤腿坐在最前面,苦瓜臉在最後面,二人将雪茶護在中間,是以前後照應。雪茶只覺得頭暈目眩,懷中揣着那兩封卷書,緊緊摟着奇奇,不敢往下多看一眼。

“阿嚏!”雪茶忽然打了個噴嚏,苦瓜臉立即解下披風圍在了她身上。龍少戈朝後望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操控重明鳥的方向。

但是沒過一會兒,苦瓜臉又連着打了兩個噴嚏,雪茶便要把披風還給他。兩人推搡中,一道黑袍便扔了過來,上面有雪茶熟悉的男子氣息。

見龍少戈只穿了一件貼身單衣,雪茶猶豫道:“你穿那麽少,不冷嗎?”

“我有龍氣護體,不用管我。”龍少戈頭也不回道。

雪茶這才勉強把龍少戈的衣服披上,順便把睡熟的奇奇抱得更緊了些。自從天劫那次受傷之後,奇奇就變得比以前更加嗜睡了。

三人都一宿未眠,疲乏得很,一路都沒怎麽說話。

龍少戈坐在雲端,任大風呼呼掃過面頰,眼淚幾度欲奪眶而出。他眼眶血紅,悲哀地覺得這次送她去到千裏之外,怕是永無再見之期,然而他分明是如此的舍不得。

身後的她亦低垂着雙眉,希望重明鳥永遠不要抵達目的地,就這樣飛到天荒地老,哪怕只能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也好。

沒想到重明鳥飛翔速度極快,入夜時分,三人便抵達了西聊城上境。龍少戈駕駛重明鳥在郊外樹林裏着陸,一來天色太暗無法辨別方向,二來重明鳥也飛累了。

夜色悄然來臨,如同一位神秘的刺客。

三人圍着火堆坐下來,吃了些幹糧,龍少戈便枕着雙臂睡了過去。

苦瓜臉悉心将披風鋪在地面上,不停抱怨龍少戈不找個客棧,偏偏讓公主露宿荒郊野林。雪茶則不以為意,她骨子裏始終是吃苦耐勞的小丫頭,絕不是什麽身嬌肉貴的小公主。

趕了一天路,兩人也疲倦已極,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

後半夜,雪茶忽然凍醒了,見火堆快要熄滅便加了些木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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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龍少戈正仰躺在火堆對面,她便放開奇奇起身悄悄挪了過去。她凝視着他熟睡的容顏,此刻的他安靜得就像一個純良的孩子,連面容都變得格外迷人。她忍不住伸出手來觸摸他的臉龐,然而他的左眼倏然睜開,竟是奇異的金棕色!

“啊!”雪茶吓得一屁股仰坐在地,只見對方支着手肘瞧着她,臉上微醺的慵懶與頹靡,散發出妖冶誘惑的意味來。

奇奇喵叫一聲便撲入了那人懷中,吮吸着他的指尖,嘤嘤喵叫着磨蹭卷尾。

“怎麽了……”苦瓜臉揉着眼睛正要醒來,那人冷不防地彈出一顆小石頭,正中苦瓜臉腦門,苦瓜臉便再度昏睡了過去。

“你……到底是不是小戈?”雪茶有幾分詫異,對方只睜着左眼,唇角又輕揚而起,模樣有幾分調皮。

“你覺得呢?”他說着放開奇奇,漸漸朝她迫近。

雪茶用雙臂支撐着身體,不禁向後退了三分,然而對方的臉卻越湊越近。他伸出手來扶住她的後腦勺,手指□□她的長發間,另一只手臂忽然收攏住她的腰身。

“你要幹什麽?”她的雙頰滾燙,呼吸不由得停滞,滿心都開始蹿火苗。

他的唇瓣猝不及防地壓了上來,糾纏吮吸着她的唇舌,鼻尖厮磨着她的鼻尖。她不由自主地發出嘤嗚聲,淺綠色的眼眸迅速蒙上一層水霧。

忽然之間,她一把将他推了開去,羞窘地掩住了嘴唇。在火光的映襯下,她的雙頰酡紅似醉。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又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跟前,暧昧地望着她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你到底是誰啊?”雪茶狐疑地蹙起了眉頭,對方的臉再次湊近,貼在她耳邊道:“明明說好了不會忘記我,你忘記就算了,還忘得這麽徹底,我要懲罰你!”

他的聲線飄忽不清,說着嘴唇向下移,在她耳垂下側舔了一下。然後他含住那一抹白嫩,柔軟的舌尖調皮地□□着,忽的輕咬了一口。

她的身體忽然一僵,忍不住低聲嗚咽起來,腦袋裏登時亂成一團糨糊。在這寂靜的夜裏,她喘息的聲音格外清晰,他聽在耳朵裏卻像是勾魂的樂曲。

他伸手撥開了她肩頭的衣物,柔軟而濕潤的唇瓣一路向下,漸漸吻上了她的肩膀,又酥又麻。她的身體不禁微微顫抖了起來,為什麽她明明想反抗,身體卻這麽老實?

察覺到她的顫栗,他忽然笑了起來,嘴角咧開一個極為動人的弧度。

“算了不逗你!”他枕着雙臂躺回草地上,然後閉上雙眼道:“聽好了丫頭,無論你變成什麽模樣,什麽身份,你永遠是我最重要的人。終有一天我會帶你回上古之森,遠離塵世一切紛擾戰争。”

“你在說什麽……”雪茶唇邊微嗔,眼角含春,面頰依舊酡紅不褪。這個家夥到底是不是小戈,之前不是說無論如何都不會帶她走,為什麽現在說話前後矛盾?于是她理好衣服,氣鼓鼓地過去搖了他兩下,聽見他那細微的鼻鼾聲又忍俊不禁。

初生的太陽照耀在林間,枝葉上露珠閃閃發光,涼風習習,帶來一絲絲花草香。

三人吃了些幹糧後,便乘在重明鳥上向繁華的帝都飛去。雪茶坐在龍少戈身後,猶豫了許久,才扭扭捏捏地問道:“那個……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嗎?”

苦瓜臉立即打了個機靈,狠狠瞪向龍少戈的後背,難道這小子趁自己睡着的時候對公主做了什麽?

龍少戈愣了一愣,回頭斜了她一眼道:“我昨晚有跟你說話麽?”

雪茶委屈地揉了揉手掌,心想他昨晚對自己做了那種事情,怎麽今天又突然翻臉不認賬了?她心中本有萬千疑問,卻又被他那冰冷的态度拒之門外,話到嘴邊卻一句都問不出來。

正午時分,三人終于抵達了北芒皇宮外。

由于龍少戈被明文禁止入宮,所以他只能在宮殿外等候。望着雪茶與苦瓜臉漸行漸遠,他的眼眶隐隐泛紅,心中好生舍不得。

雪茶和苦瓜臉先是趕去了九龍殿,卻得知北芒帝王已經病倒多日,二人又心急如焚地趕往帝王的寝宮。一進殿內便見禦醫們兩排站,而帝王正端坐在中間軟榻上,司空宸則和兩位老臣守在一旁。

衆人看見這位剛進門的平民公主,目光如同尖刀利斧般殺了過來。雪茶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自己來得不太是時候,但還是輕輕喊了聲“陛下”。

“幻女,你可回來啦。”帝王的聲音慈祥而疲憊,這段時日雪茶不在宮內叽叽喳喳,他老人家倒覺得有幾分寂寞。

雪茶恍然發現帝王兩鬓斑白,像是忽然間老了幾歲,心底不禁生出一股疼惜之意。她坦言自己去了未央城,并将兩軍的談判書一并呈了上來。

帝王看完卷軸內容後震顫不已,未央城已經與帝都失聯數日,雖早料到情況不妙,卻不知已經落入如此慘境。

雪茶于是道:“奴隸首領已經鄭重承諾,如果陛下願意廢除奴隸制度,解放全國奴隸,奴隸軍隊定會就此解散,請陛下慎重考慮!”

“父皇,逆臣賊子的話不可輕信。”司空宸上前半步道,雪茶淩厲地瞪了他一眼,他的意思是說自己是逆臣賊子嗎?

一位老臣道:“陛下,奴隸制度在本國已經存在近十八年,已經構成了社會底層的基架,貿然廢除恐怕會引起社會動蕩。”

另一位老臣道:“凡事都有一個過渡,當年興起奴隸制度時也引發了一些動亂。”

雪茶插話道:“陛下不妨試想一下,為什麽會爆發奴隸起義?為什麽爆發後又一發不可收拾?”

衆人陷入沉思,只見雪茶伸出手指道:“算算我們北芒有多少個等級?最上面是皇族,緊接着是貴族,士、農、工、商,而奴隸們則被壓在最底下。底層人民被壓得喘不過氣,必然會拿起武器來反抗。叛軍之所以能力挫皇家軍隊,不僅是因為他們積怨已久,更重要的一點,他們得到了最底層人民的擁護。”

“在不平等的制度之下,爆發這樣的反叛是歷史的選擇。而我們只有順應歷史的潮流,建立自由和平的國度,才能讓我大北芒風調雨順,百姓幸福安康啊!”

雪茶每說一句都更有氣勢,雙眼迸射出絢麗的智慧之光。

兩位老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連司空宸也暗中刮目相看,難以想象這樣的治國大理,竟出自于一個十七歲小姑娘之口。

帝王也點頭道:“這些朕并非沒有考慮過,但被區區叛黨脅迫,我大北芒皇威何在,豈不給梵世諸國留作千年笑柄?”

雪茶思忖片刻,又道:“其實不然,皇族引領天下,是以百姓為根基。若能護得百姓周全,得到百姓擁護,今後自能立威千秋萬載。”

帝王微微點了點頭,已經有了三分動容。

一旁的苦瓜臉不禁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他的主人雖身份卑微,但敢愛敢恨,美麗與智慧并存。他為自己能夠追随于她,感到無上榮幸!

這時候,司空宸忽然發話道:“父皇,孩兒有一妙計。”

“說來聽聽。”

司空宸于是道:“既然叛軍披靡善戰,而未央城與漠北城相去不過數百裏,現漠北城與東昭國多年戰事緊張,不如就讓叛軍出征漠北城,助邊關大軍擊退東昭蠻夷。這樣便能将內憂外患轉化為一個問題,集中解決。”

兩位老臣連忙拍手稱贊,帝王也驚為妙計。

“若叛軍能成功将其擊退,父皇就下令大撤天下奴隸。如若叛軍不同意,那麽只能暫且犧牲未央城,待日後機關城重型戰炮打造出爐,再派兵将其一舉剿滅。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雪茶不由得咬緊牙關,她絞盡腦汁好不容易講了番大道理,竟被司空宸的一箭雙雕給射殺在了搖籃裏。

帝王斟酌片刻,實在覺得長皇兒的計謀略勝一籌,便照其意拟書印章。

既然事已至此,雪茶也無法挽回,打算将協議書送到龍少戈手中。然而帝王卻要她留下來陪聊,她只好讓苦瓜臉代為送協議。

黃昏時分,雪茶才離開帝王的寝宮。然而她後腳剛離開,一只從星臨宮飛來的飛鴻,便帶着一封神秘信件幽幽落在了大殿前。

雪茶獨自一人走在幽長的走道裏,她滿腦子都想着小戈,又莫名地想起了白夜,這兩個人的眼神在她腦海中漸漸重合。

忽然之間,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歡小戈,還是喜歡小戈身上白夜的影子。說起來,自從她對白夜哥哥說了那樣絕情的話後,她就真的再也沒有見過他,那現在是不是也再也見不到小戈了?

雪茶失魂落魄地走到了飛雪殿前,見苦瓜臉正站在門口等她,她便紅着雙眼問他,小戈有沒有說什麽話?

苦瓜臉猶豫了半天,才支吾道:“他說……不想再見到你,叫你不要再去找他了。”

“他……當真這樣說?”

苦瓜臉沉重地點了點頭,雪茶忽然狂笑不止,把苦瓜臉給吓住了。

“哈哈,好一個薄情寡義之人!我為他生死萬裏,換來他錦衣薄幸!”她邊笑邊哭,撲到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

苦瓜臉頓時慌了神,差點就要承認自己在撒謊,卻見她瘋狂地扯下腳上的兔絨靴,狠狠地甩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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