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別離盛宴

黃昏時分,城門大開。糧食蔬果正一車車運進城中,百姓們聚在街頭歡呼吶喊,每個人都洋溢在喜悅的情緒中。

彼時,白色堡壘中人影幢幢,觥籌交錯,賓客盈門,這是因為風城主正在舉行宴會。

殿堂地面鋪着撒花紅毯,四周牆上布置着鑲金壁畫,龍涎滟燈将堡內映得金碧輝煌,光彩奪目。絲瑟編鐘之聲在殿堂上響起,身着華麗衣裙的美豔舞女,正在表演熱烈喜慶的舞蹈。

龍少戈正托着下巴坐在衆人間,百無聊賴地吃着糕點。自從看過雪茶的獨舞之後,任何女子的舞都入不了他的眼。如果可以,他真想在回西界之前再看一次她的獨舞。

豪華長桌擺滿了各式美酒佳肴,滿目琳琅,君思正躲在桌下吃得歡樂。北澈見狀便悄悄過去拍了他一下,君思吓得後腰一直,腦袋忽的撞到桌肚下,疼得嗚哇亂叫。

“姐姐是你啊,吓死我啦!”君思蠢萌地嘟哝道。

北澈微笑着摸了摸君思的頭發,便把他拉起來道:“要吃就大搖大擺地吃,有姐姐在這兒,看誰敢說你!”

君思便機靈地坐到北澈身旁,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見他吃得那麽開心,北澈的心情也似好了幾分,露出了難得的笑顏。

這時,殿堂門口正有一人跨進來,他一身深藍色的軟緞,高腰束身,英俊挺拔。雖是一頭及肩短發,卻是難得的束起了發冠,兩根銀縷帶在腦後飄搖,器宇不凡。然而臉頰上那塊特殊的青花刺青,卻讓他那一身冷傲中又多了三分詭異。

“你來嘞!”龍少戈雙眉一軒,立即起身迎了上去。

冷星岚一看到龍少戈那張明俊的臉,原本緊張的心情這才稍稍放松下來。兩人一個深藍一個墨綠,走在貴族将帥間本不甚顯目。但白衣翩翩的風祭一過來,就好似把他二人照亮了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了過來。

“冷殿下裏邊請。”風祭鞠了一小躬,舉手投足間無不透露着一股優雅氣質。

衆人紛紛咂舌,所有人的目光都變了,變得像在打量兩個怪物一般。但那兩人卻談笑自若,對周遭衆人的目光視而不見。

此時,貴賓們紛紛到齊,人們忙着跟大将軍蕭雄搭讪,笑容可掬。那些阿谀逢迎的話像是流水一樣,不斷從人們嘴裏說出來。

風祭走到殿堂中央,向衆人鞠了一躬道:“各位貴賓晚上好,歡迎莅臨未央城堡,晚輩是城主風祭。今夜舉行宴會,一是慶祝皇軍與奴隸軍停戰談和,二是為了給蕭将軍以及諸位将領們踐行。願我軍一路過五關斬六将,早日将東昭蠻夷驅逐出境,凱旋歸來!”

“祝大家今夜玩得開心,吃得盡興,喝得痛快!”風祭說完再鞠一躬,四周登時一片叫好之聲,鼓掌聲連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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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蕭雄将軍正端坐在八仙桌正上位,與身旁副将暢談行軍用兵之道,言語狂傲不羁。而龍少戈和冷星岚則杵在一旁走廊裏,一個無聊地抓着後腦勺,一個沉默地抱着手臂。

風祭見狀疾步走過去道:“你二位是要坐上席的人,酒宴馬上就要開席了,還杵在這裏做什麽?”說着便拉住龍少戈往上席走去,龍少戈又拉住冷星岚,三人就這麽別扭地走了過去。

北澈目怔口呆地望着冷星岚經過身旁,明明想要上前搭話,卻如鲠在喉。

風祭巧言妙語,将諸位将領都請入座,北澈自然也被拉了過來,十分別扭地坐在了蕭雄将軍旁邊。蕭雄和北澈是王朝派過來的人,自然要奉為上座。兩旁則是四位副将,下座便是龍少戈和冷星岚。

席間,北澈一直不敢擡頭,生怕撞到對面那人的目光。

原本是不共戴天的敵人,現在卻被安排在同一個桌席上,其尴尬可想而知。冷星岚只覺得鋒芒在背,渾身不自在,幸好龍少戈一直滔滔不絕的跟他呱唧不停。

片刻之後,侍女們将佳肴一一呈了上來,轉眼間便擺滿了偌大的八仙桌。玉桌中間是一個龍首雕塑,正有幾脈酒水從龍嘴裏流出來,落到下面金色底座的觥籌上,衆人紛紛取杯。

“這一桌是晚輩精心搜羅而來的美食,還請諸君笑納。”風祭話畢禮貌鞠躬,便退到下一個席位招呼去了。

“諸位快請!”副官伸手招呼道。

賓客們于是紛紛拿起擺放好的玉筷,冷星岚正欲拿筷,蕭雄卻稀奇道:“咦?冷首領怎麽還用筷子啊?”

一桌人均是微微一顫,只見冷星岚橫眉道:“不用筷子用什麽?”

蕭雄故作驚訝道:“本将軍見過的奴隸吃飯可不用筷子啊,都是用手來的,來人啊,快把這雙多餘的筷子撤下去!”身後的侍女聽令走上前來,将冷星岚面前的玉筷撤了下去。

“豈有此理!”北澈暗暗叫道,臉生愠意,旁邊幾位副将則是一臉看好戲的神色。

冷星岚本人沒有任何表情,但龍少戈卻氣得七竅生煙,若不是冷星岚暗中抓着他,他差點就要當衆跟蕭雄翻臉。

蕭雄若無其事地拿筷夾東西吃,幾位副将也跟着吃起東西來,無言中都仿佛在支持他。副官見狀只得客氣道:“大家繼續!”

“你用我的,我再要一雙!”龍少戈強壓着怒氣,一把将玉筷拍在冷星岚跟前,砸在桌面上發出一聲令人不悅的聲響。

然而他一轉頭,便看見風祭正在責罵侍女道:“你們怎麽做事的,不是說得明明白白給客人上刀叉的嗎?怎麽上的全部都是筷子?還不快去拿幾套刀叉過來!”

兩名侍女低頭退下了。

風祭于是上前道:“諸位,實在是對不住,請稍微停一下。”

在座幾位均放下手中碗筷不解地望過來,風祭便使了一個眼色,幾名侍女立即走上來将碗筷撤走,然後熟練地擺放上碗碟和刀叉。

“晚輩本想給諸位準備一個特別的晚宴,發生了一些小意外實在是萬分抱歉。”風祭鞠了一躬,繼續道,“由于未央內城曾經是落櫻皇宮,如諸位所見,這裏的建築都保留了原來的風格,甚至連美食也是。落櫻人喜歡用刀叉進餐,所以許多食物用刀叉會更加方便,諸位不妨一試。”

副官便拿起一把小叉道:“确實如此,我們這兒許多食物用刀叉比較方便。”說着插住一顆牛丸放到碟盤中。

蕭雄狐疑地盯着盤中刀叉,旁邊幾位副将猶豫了片刻,紛紛開始嘗試新餐具。北澈這才悄然松了口氣,偷偷瞄了冷星岚一眼,對方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這是珍藏了三十多年的葡萄酒,為了給諸位賠不是,晚輩現在親自給各位滿上。”風祭托着一個方白玉酒壺,說着從蕭雄将軍開始,順次給在座幾位斟滿。

當風祭轉到冷星岚身旁時,冷星岚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句“謝謝”,風祭也用鼻子回了聲“不客氣”。若不是看在龍少戈的份上,他也不會大方到給曾經的敵人解圍。

龍少戈正要誇贊風祭兩句,風祭卻冷不防地踩住他的腳,擠眼一笑道:“酒杯呢?”他這才會過意來,臉部微微抽搐着,閉上嘴乖乖将酒杯舉起來接酒。

“諸位請慢用,晚輩先失陪了。”風祭說完又去別的酒席應酬了。

這時候,殿堂內響起古老悠遠的箜篌聲,幾名身着粉色紗裙的女子翩翩起舞。人們飲酒正酣,相談甚歡,晚宴漸漸進入高.潮。

一陣輕盈的鼓點聲頓時吸引了人們的注意,人們循聲望去,只見衆舞女間不知何時多了一位俏皮的小丫頭。

她一身紅衣短裙,**輕分,手握鼓棒輕敲重敲,啓唇輕唱:“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婉轉歌聲中,一襲紅衣又飄入了人們眼簾中,周遭衆人登時看直了眼。只見那人□□翩翩飄舞,手執折扇遮住面容,那眼波若水,流光潋滟,眉尾描着斜紅,眼角下一點褐色淺痣,妖而不媚。

“風祭!”龍少戈不禁渾身一顫,沒想到風祭一身戲裝竟是如此驚豔絕倫,足以傾倒天下間所有男人。

只見他袖舞回風,只影無行處蹤,那是舞,亦是武,宛轉開合中,無論是百煉鋼還是繞指柔,全部被演繹得淋漓盡致。

人們凝望着,沉醉其舞中,久久不能自拔。然而,在龍少戈眼中起舞的人卻不再是風祭,而是嫁衣如火的艾靈……

北澈悄悄站在冷星岚身旁,他們相距不到兩尺,卻仍然各自保持沉默。

冷星岚表面上沉醉在驚豔的舞姿中,心中卻全是身旁的巾帼女子,想着她種種蠻橫執着,想着她冰霜之下的柔情。他突然很想跟她說兩句,但幾次都忍了下去。因為自從踏上了這條不歸路,他就從未妄想能全身而退,願只願不再牽累心愛之人。

“相思樹底說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曲終人散,往事如煙,就讓一切随風而去吧。

月光下,堡壘之間,滿園的藍色玫瑰含苞緊閉,卻給人一種欲說還休的嬌羞之感。一陣風過,花枝發出飒飒聲響,夜光蝶翩翩掠起。

“好漂亮的花!”龍少戈贊嘆道,貪婪地呼吸着迷人的芬芳。

風祭站在數不盡的藍色花朵間,一身紅衣豔妝還未來得及卸下。他俯身用手指撥弄一朵花兒,如同撫弄情人的臉蛋。

今夜,他們要告別。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明日,龍少戈就會随冷星岚一起遠征漠北城,而風祭必須留在未央城,讓這座城從戰争的創傷中漸漸複原。

“能不能別去漠北?”風祭終于啓唇道。

龍少戈身體微微一顫,因為他驚奇地發現竟有一朵花是開着的,于是伸手把那朵花摘了下來。忽然手一抖,指尖便滲出一粒血滴來。

“傻瓜,玫瑰是有刺的啊!”風祭低喝道。

龍少戈忽然轉過身來,将那朵藍玫瑰別在了風祭耳鬓旁,粲齒笑道:“我就喜歡帶刺兒的,比如說你。”

“別開玩笑了!”風祭一把打開龍少戈的手,逼視着對方道,“回答我,能不能別去?”

龍少戈死皮賴臉地咧嘴一笑,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風祭氣得兩頰緋紅,一把抓下耳鬓上的藍玫瑰,狠狠甩在他身上道:“三月之內不回來,我跟你絕交!”話罷飛一般轉身離去,紅衣翩翩揚起,夜光蝶萦繞飛舞。

一陣風過,滿園的藍色玫瑰競相搖曳,晶瑩的露珠紛紛滾落。相遇是一種宿命,相知更是一種難得的緣分。惟有珍惜曾經在一起的美好歲月,才能經受住遙遙無期的離別。

翌日,旭日東升,出征的隊伍漸漸遠去。

風祭擎着紅傘默默立在城樓上,眺望着遠去的隊伍,衣袂翩翩翻舞。他面無表情,信手将一條紅色發帶扔向風中。那是茱萸臨走時送給他的,她調皮地囑咐他要好好保管,可他對她除了讨厭外沒有任何感覺。

這次,茱萸不得不跟去保護龍少戈,畢竟風祭守在未央城也不會有什麽危險,而且重建中的未央城肯定不好玩。

忽然間,風祭身形一震,劇烈地咳嗽一聲,一口鮮血便噴濺在了城牆邊上。那一瞬,他只覺得四肢百骸奇熱無比,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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