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返老還童

龍少戈回到帝都時,已是三日後的下午。天邊烏雲密布,偶爾現出幾絲閃電,似乎有一場暴風雨即将來臨。

他擡頭仰望雲霧缭繞的帝女峰,其上的瓊樓玉宇隐隐可見。當他得知自己的生母就是幻帝時,曾無數次望着那片山峰怔怔出神,卻始終沒有踏上去的勇氣。

星臨宮的宮殿多是青白色系,其間遍布着數不清的尖塔狀的占星臺,簇擁在古老的蒼松樹間,更顯得莊嚴肅穆。

龍少戈駕馭應龍飛上了帝女峰,猶豫着來到了宮門前的石階下,守門的侍女清一色身着玄衣,正垂着頭規規矩矩地站成兩排。

“阿赫,你終于來了呀!”那聲音無比柔和,仿佛春風拂面而過。

他循聲望去,只見一道幽白色的倩影款款走來。她臉上戴着薄霧似的輕紗,眼眸亮晶晶的像星辰,一頭瀑布似的長發柔順的垂到了膝蓋處。

“娘親等你好久了。”幻帝施施然踏下臺階,伸手輕柔地撫摸他的臉頰。腳下石階的高度差,剛好使得他們的視線齊平。

龍少戈的目光隐隐顫動起來,聽到她那句等你好久了,他忽然覺得十分暖心,這八年來的孤獨和委屈都不值一提。

他微微張了張嘴,幾度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喊不出那聲娘親。他心底或多或少是恨着她的,恨她當年把自己丢在将王府不聞不問,恨她給了自己半人半魔的尴尬身份。

“你……把我朋友接到這裏來了?”龍少戈猶豫着問道,他自然不會忘記自己是來這裏找風祭的。

幻帝那春水般的明眸微微一轉,慧黠道:“你是說風祭那孩子嗎,他确實在這裏,不過……他可能不想見你。”

“為什麽嘞?”龍少戈欣喜的表情頓時僵了一半,這風祭簡直越來越神秘了,他完全琢磨不透對方的心思。

“走吧,娘親帶你去見他,見到他你就知道了。”幻帝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輕盈踏上曲折幽長的石階,向頂峰上那座露天的殿堂攀登而去。

破天殿之內,依舊點着幾盞幽藍色的冷燈,那棵萬年櫻花樹開得如夢似幻,花瓣随風翻飛,落了滿滿一地。

花樹下擺放着一張古色古香的茶幾,上面躺着一只慵懶的白色雙尾貓,而一旁正坐着兩道人影,分別是一個長相甜美的白衣少女,還有一個水靈可愛的小毛孩。

少女正用木梳悉心給小孩梳着頭發,小孩有着一頭及耳的藍色短發,每一根發絲都在燈火下泛着瑩瑩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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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頭發好軟,我就想這樣一直摸一直摸怎麽辦?”雪茶俏皮道,臉上蕩漾起迷人的酒窩來。

“我說公主,你已經摸了半個多時辰了,快點好不好?”小毛孩奶聲奶氣的,但神情卻非常淡定,顯出一種不符年齡的成熟與高冷來。

雪茶翹着嘴角連忙說好,于是給小毛孩梳了一個沖天辮,用一條紅繩綁在了腦袋瓜子上。她大功告成地合攏手掌,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從案幾上拿起一面銅鏡遞給了小毛孩。

小毛孩舉着銅鏡一照,冷冷斜了雪茶一眼道:“不是說給我束發冠嗎,你給我弄個沖天辮是個什麽意思,我又不是小孩。”

“可你現在怎麽看都是個小孩兒啊,怎麽辦,我一看到你這張可愛的小臉,就忍不住想欺負你!”雪茶說着便伸手揪住小毛孩的臉蛋,那手感真是好極了,以至于她越揪越上瘾,無論如何都舍不得松手。

“你這麽欺負我,我可都記着,以後會還回來的。”小毛孩眼神淡定,稚嫩的臉龐上挂着看破生死般的神情,形成了一種激萌的落差。

雪茶忍不住一把将小毛孩抱入了懷中,不停用下巴蹭着他那頭柔軟的發,只聽他在懷中嘀咕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動不動就抱過來,你胸口硬邦邦的全是骨頭,都硌到我的臉了!”

“啊,有嗎?”雪茶松開小毛孩,狐疑地摸了摸自己胸部,“哪有很硌人啊,不信你摸摸看吶!”她說着便把小毛孩的手抓過來,不害臊地放在了自己胸前。

小毛孩登時滿臉通羞紅,立即把手抽了回來,氣鼓鼓地起身要走。雪茶噗嗤一笑,連忙彎下腰來,從身後環住小毛孩的肩膀道:“跟你開玩笑嘛,別生氣啦,我保證下次再也不捉弄你啦!”

正在這時候,一道修長的人影從樓梯轉角處走了過來,待那人漸漸走近,雪茶和小毛孩登時都僵在了原地。

“茶茶!”龍少戈驚喜地喊了出來,有一陣子沒見,她似乎消瘦了兩分,尤其是那腰肢細得不足一握。而此刻她一身白色長裙,看起來就像那天山雪蓮般聖潔,不染一絲塵埃。

沒想到在這裏還會遇見他,雪茶眼神微微閃了閃,神色很快黯淡了下來。她避開他殷切的目光,轉身向另一側的樓梯走了過去,桌案上的奇奇見狀飛身追上了上去。

“等等啊!”龍少戈慌忙追了過去,追了幾步又忽然停了下來,幻帝不是說風祭在這裏嗎,為什麽雪茶會在這裏,還有風祭人呢?

他狐疑地轉身東張西望了一陣,這才發現櫻花樹下正站一個五六歲的小孩,那小孩似乎正在盯着他看。于是他走上前去,彎下腰來詢問道:“小家夥,你在這裏有沒有看見一個白衣服的大哥哥?”

“沒看見。”小毛孩不假思索道,眼珠一斜,望向別處。

龍少戈不禁摸了摸下巴,仔細打量起小毛孩的臉蛋來。這小家夥的頭發是藍紫色的,眼角下也有顆灰色淺痣,竟跟風祭的淚痣長在同樣的位置。此時小毛孩正斜眼冷冷睥睨着他,那高冷傲慢的表情更是跟風祭如出一轍。

“你……該不會就是……”龍少戈歪着腦袋,狐疑地将臉越湊越近。這小毛孩橫看豎看都跟風祭長得一模一樣,他只知道風祭會長蝶翅,會蛻皮,可不知道他還會變成小毛孩啊!

龍少戈忽然噗嗤一笑,一把将小毛孩抱入懷中,揉着他的後腦勺道:“你這個樣子好可愛啊,萌得我都想流鼻血了,快來給哥蹭兩下嘞!”

小毛孩鼓起腮幫子,像只炸毛的小貓般奮力掙紮起來,每個人見了他都像中了邪似的,百般挑逗,這幾天他簡直受夠了。

“噗哈哈,這頭發誰跟你紮的,笑死我了!”龍少戈用手指彈了彈小毛孩頭頂的小辮,那沖天辮像朵小噴泉似的搖晃起來,他更是捂着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真是夠了,我要跟你絕交!”小毛孩羞得滿臉通紅,氣鼓鼓的扭頭就走。

龍少戈兩個箭步便追了上去,按住小毛孩的後腦勺跟他道歉,然後抱着他坐到了案幾旁,将他放坐在了自己的右腿上。

“話說,你怎麽突然就變成小毛孩兒了,按理變成毛毛蟲不是更合理嗎?”龍少戈托着下巴,将手肘支在左腿上,愛憐地望着又小又萌的風祭,那感覺十分神奇而微妙,就像他曾經遇見五年後的自己一樣。

(為了将現在的風祭與之前的加以區分,後文特稱小祭。)

小祭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操起桌上的銅鏡狠狠敲了他一下:“你還敢嘲笑我,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還不是拜你這個笨蛋所賜!”

事情得從未央城天劫的時候說起,那時風祭因為力量失控張開了靈翅,後來被游奇附身的龍少戈砍掉了雙翅。由于背部的傷口沒有及時發現并處理,導致靈力一點一點的流失,身體骨骼也在漸漸縮小。一個月下來,便漸漸變成了現在五六歲孩童的模樣。

“這麽說來,怪我咯?”游奇慵懶地打着呵欠道,龍少戈便在心中頂了他一句,不怪你難道還怪我不成?

小祭面無表情道:“我現在靈力盡失,武技全無,随便來個人都能輕易置我于死地。我娘親說,我只有回到自己誕生的上古之森,被那裏的靈氣滋養,才能恢複成原來的模樣。”

“這麽說來,你找到你的娘親了?”龍少戈欣喜道。

小祭便伸出小手指,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道:“你還真是遲鈍,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倆還有血緣關系,因為我娘親就是你生母幻帝啊!”

龍少戈登時傻了眼,雖然自己是個半人半魔的混血,但怎麽可能跟這樣一個飛靈化成的妖孽有血緣關系嘞?

話說二十多年前,幻帝還是北芒帝國的巫族天女,那年魔角人大肆襲擊帝都皇城,她在戰亂中不幸被擄去了西界。就在穿越上古之森的時候,她發現了一片孕育飛靈的樹群,但古樹卻因為雷暴而東倒西歪,她便從樹洞裏救了一只半成人形的飛靈,并悄悄帶回了西界。

後來,幻帝便暗中用血喂養那只飛靈,就在它漸漸形成嬰兒**之時,她自己的孩子也出生了。然而在龍少戈剛滿兩歲的時候,她私自喂養飛靈的事暴露了,她也因此受到了西界王朝的責難。由于害怕這飛靈兒受到牽連,她便想方設法将他送到了梵世,把他寄托在了自己一位故人那裏。

“娘親說,只有血濃于水的人才能相互信任,而她賜予我生命的意義,就是希望我長大後能幫到你。她雖然把你丢在将王府,把我丢在未央城,但一直都在暗中關注着我們,期待着有一天一家人能重逢。”

龍少戈轉了轉眼睛,心裏有點內疚又有點高興,內疚的是他一直怨恨着母親,高興的是她并非那麽薄情。

小祭微微停了片刻,挑了挑眉梢道:“只可惜啊,我現在這個樣子,非但幫不了你還會拖你後腿,所以我們還是絕交的好啊。”說着他便從龍少戈腿上蹦跶了下來。

龍少戈連忙伸手捉住他的腰,又把他擱在了自己的右腿上。他伸手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咧嘴笑道:“呵呵,你小子想絕交就絕交的啊,現在我是老大我說了算!”

正在這時候,一聲驚雷乍然從天際傳來,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被閃電分為數塊。二人豁然起身,擡頭望向破天殿上方,只見天邊烏雲急速移動,狂風呼呼刮過宮殿上空,粉紅色的櫻花瓣漫天翻飛。

待他們回過神來時,那棵萬年櫻花樹上竟多了一道人影,二人又是渾身一顫。

只見那人臉上戴着妖冶的骷髅骨面具,一身玄衣十分奇特,上衣只竟有半截,露出結實的腹肌和兩條魅惑的人魚線來。而他腿上則套着一雙及膝的玫紅長靴,更加襯得他的身材修長而挺拔。

那人垂眸屹立在花枝之間,面具後的眼睛是冰冷的,泛着丁香一般的紫色光澤。他渾身透露着一股詭異的殺氣,就連花瓣飛舞到他周身附近,都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絞碎。

“誰在那裏?”龍少戈警惕道,一把将小祭護在懷中,另一只手按住了背後的破刃。

“尊者面具,這個人該不會是……”游奇驚愕道。

就在這時,腳下忽然傳來轟隆劇響,一股強烈氣場自櫻花樹向四周擴散開去,二人被那股無形之力震飛開去,在空中連翻了幾個筋鬥。與此同時,整座破天殿竟轟的一聲碎裂開來,伴随着聽不真切的慘叫聲,煙塵滾滾一片。

“什麽聲音?”雪茶抱着奇奇悚然回頭,只見斷石煙沙滾滾而來,一道裂縫急速蜿蜒到了腳旁,她所倚靠的白石欄杆瞬間傾塌。

她驚叫一聲,奇奇不小心脫離了她的懷抱,而她整個人也被卷入了煙沙之中,向帝女峰下墜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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