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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宗鶴的倔,源于他骨子裏的傲。

醫生說他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他偏不認命,堅持複健,半年後竟然也給他站了起來。如今除了陰雨天他的腿會格外酸痛,平時不太能做劇烈運動,其他都與常人無異。

他買我五年,替他做擋箭牌,敷衍家人,也做給江暮看——我身邊從不缺人。

複健時他脾氣暴躁,無人能忍,唐麗以為我對他不離不棄,實際上我是對錢不離不棄。

我和他達成了不可告人的協議,他幫我還債,還幫我把身上的經濟約解了,全款付了違約金。

這筆錢等于救我于水火的甘露,那時候別說五年,就是賣一輩子屁股我恐怕都會願意。

替我解約後,他還為我組建工作室,将桑青指給我做經紀人。頭兩年我停工狀态,一直陪他複健,忍受他的壞脾氣。

複健不可能一蹴而就,他受了那麽重的傷,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我總勸他不要心急,慢慢來,心情好時他會聽我的,但他若心情不好,就會遷怒他人,對我又吼又罵。

他瞪着眼歇斯底裏的樣子着實恐怖,他叫我滾,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多待。但轉念一想,他出了車禍又遭戀人抛棄,已經很慘,若我這個花錢買來的演員還演不出深情款款,他慘得未免有些過分。

這樣一忍就是兩年,期間我不僅要當他護工陪他複健,還要替他解決性欲問題,十全保姆也沒我優秀。

後來他病好了,能走了,就開始了和江暮單方面的激戰。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跟在他身後全面複工,撿他掉的勝利果實的渣渣,也總算是嘗到了點被包養的甜頭。

就這麽按部就班的又過了三年,在我以為名為人生的股市裏,我的那支股票勢頭漸好,就要漲停的時候,事态急轉直下,一夕間就跌回了五年前,不知道還有沒有重回巅峰的時候。

隔天一早,我仍舊是早早離開了住所,走前看了眼席宗鶴的房門,沒有一點動靜。

桑青照例開車來接我,跟他一起來的還有我的助理雯雯。

雯雯前些日子老家有事跟我請了半個月的假,那會兒我尋思着就算席宗鶴醒了也要在旁照顧他,自己估計要很長時間不能工作,就準了她的假。沒想到等她再回來,竟然已經物是人非。

“棠哥。”雯雯乖巧地同我打了聲招呼,然後就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笑了,問她幹嗎呢。

“席先生的事我都聽說了,你……你不要太傷心。”

她是個好孩子,心軟又富有同情心,一定替我難過了很久。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道:“沒事的,醫生也沒說他就一輩子想不起來了,指不定明天就記起來了呢!”

雯雯吸了吸鼻子,悶悶“嗯”了聲。

今天有兩件事,第一件是拍《好男人》的雜志封面。這本雜志雖然叫得這麽陽剛,但其實是本純女性讀者的雜志。除了封面從創刊起用的都是清一色男星,裏面的內容從穿搭到保養,滿滿少女心。

我比約定時間提前到了一刻鐘,主編汪倩帶着兩個小編輯親自下來迎我,并在我做造型的時候對我進行了簡單的訪談。不外乎一些“最近的動向”、“即将開拍的新戲”、“對粉絲的期許”這種事前對過,千篇一律的問題。

前幾個過得很順,我回答的也都是事先背好的稿子,可輪到“心目中的理想型”時,我一下子頓住了。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汪倩見我不應聲,笑着問我。

我搖了搖頭:“沒有,只是這個問題我以前沒怎麽想過,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理想型啊……我希望我将來的另一半可以是個溫柔、體貼、細致的人。”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最重要的是,脾氣不能太差。”

做完訪談,又拍了組照片。攝影師快門按得飛快,拍完了盯着相機看了半天,擡頭誇我很上相。他真是嘴甜,要不是時間不允許,我都想問他要張名片了。

回到車上,還沒坐穩,桑青就興奮地告訴我馬導新戲我試鏡過了,雖然沒得到理想中的角色,但馬導給了我一個男二的角色。

我扣着安全帶,聞言不走心地回了他一個假笑。

他看出不對,放下iPad問我:“你這什麽表情?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唐麗問人要來的。”我一句話概括了下。

桑青不是愚人,一下子明白過來,然後就不說話了,原本高興的表情也淡了不少。

這部電影的領銜主演只會是江暮和席宗鶴,就算我拿了個男二的角色,片頭放出來還不是和男三男四在一起,又有什麽區別。

這個行業,不是第一就沒有意義。永遠給人做配,到老了或許能得一句“黃金配角”的稱號,等不到老了的,就會泯滅于衆生,連個安慰獎都沒有。

桑青扯扯嘴角:“他們動作倒快,昨天談好,今天就來郵件了。”

他讓雯雯開車,自己和我對了對開機時間和拍攝周期。

馬巍相是位精益求精的導演,沒有選到合适的主演前,哪怕萬事俱備,他是絕對不會考慮開機的。所以拍他片子的演員,有時候也會非常頭疼,不知道怎麽安排自己的檔期。

不過話說回來,能演他片子已經是很多演員夢寐以求的事情,為了他推掉別的合作機會,又有什麽不可以呢?要是怕這點,也就不會去試鏡了。

《風聲鶴唳》的開機時間定在下個月十八號,是個好日子,我還有一個月可以熟悉劇本。

在車上搖搖晃晃小睡了一覺,再醒來是被桑青小聲叫醒的,說我們已經到了“羅暝墓園”。

我從調低的座椅中起身,讓他們在車裏等我,然後一個人下了車。

清明快到了,今天的第二件事,便是來墓園祭拜我幹姐申美芳。

在大門口買了一束單調的菊花,我緩緩朝着記憶中的那塊碑走去。

他們申家可能基因不好,弟弟得白血病死了,姐姐得乳腺癌死了,都不是壽終正寝。

美芳姐離世前有一次還跟我開玩笑,說自己還好沒結婚沒孩子,不然就要害人了。

她心态真是好,要是我,怎麽也會想:“死都要死了,好歹也要穿一次婚紗。”

那時候她就算是要我娶她,我肯定也會答應的。

她之于我有再造之恩,我一輩子都感念她。

找到了美芳姐的墓碑,我将鮮花放在她碑前,蹲下身替她擦去照片上的浮塵。

美芳姐挑了張她十八歲時候的照片做遺照,漂亮的不得了,看着這張照片,我才有點她出生電影世家的感覺。

申家老一輩是第一批電影人,後來因為種種原因雖然不拍了,拍不動了,但底蘊還在。美芳姐借着父輩的蔭庇,在娛樂圈經常做些電視劇的小投資,偶爾也充當活動牽線人。

她投資的劇,雖然不能說換主演就換主演那麽霸氣,但是把我塞進去做空降兵還是可以的。

第一部 劇,我記得很清楚,是部民國偶像劇,我演個富家少爺。角色不大不小,算個男三。

劇組裏的人,總是不待見空降兵的,見我總是出入美芳姐的豪車,便傳謠說我同幹姐不清不楚,我是她包養的小白臉。

天地良心,雖然我的确做過小白臉,但和幹姐卻是清清白白。

第一次演戲,我其實壓根摸不着南北。讓我逢迎拍馬扮狗腿子還行,要演正經角色,我自己都覺得尴尬。

導演大概實在看不下去,就請了位戲劇學院的老師來教我情感的流露,可我朽木一塊,終究不得要領。

導演拍不下去,就讓我暫時休息,他先拍其他的。

他拍不下去,我也實在演不下去了。正好那也是我第一次進影視城,趁這機會我一個人租了輛自行車散心加游玩,想放松一下。

我拿着導覽圖,第一站就去的皇宮景區,因為據說那裏是整個影視城最恢弘大氣的景點,許多影視劇的著名場景都是在那裏拍的,裏面就有我非常喜歡的幾部電視劇。

然而到皇宮景區時,裏面正好有劇組拍戲清場。

我一洩氣,本來都想走了,突然聽到場務沖着人群高喊,說缺群演,問有沒有人願意做的。

我可能比較鶴立雞群,場務看了圈,一下挑中我。而我又可能實在想要參觀傳說中巍峨的大殿回廊,連演什麽都沒問,竟然點頭應了下來。

皇宮果然威嚴大氣,宮殿也十分的好看。但還沒等我欣賞完,場務就迅速為我換上了小太監的衣服和帽子,讓我站在大殿的柱子旁邊當壁花。

那不是我第一次看人演戲,我們那個小劇組兩個主演好歹也是科班出生的大學生,對自己的演技可是非常自信的。

但要和這部劇的演員比,那真的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那幕戲我其實也不知道劇本是怎麽樣的,演員就位的時候,我就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跪在殿上指定位置,側身向着我。

鏡頭對着他另外半邊身體,我成了遠處的虛景。

我百無聊賴關注着他,存了點偷師的心。

那個男人在我毫無準備的時候忽然擡起了頭,看向空無一人的王座方向,眼神陰鸷,渾身緊繃,仿佛那裏有着一個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他的面部微表情簡直出神入化,叫人看了頭皮發麻。我從不知道,有人可以用一雙眼睛就演出一系列恩怨情仇的。

那幕戲拍完,我久久難以回神。

場務給我結錢的時候,我一把拉住他胳膊,問到了那個演員的名字。

——席宗鶴。

是個新人,和我一樣。

雖然直到一年後這部有我做布景板的劇都沒播,但席宗鶴還是靠着臉和不俗的資源在娛樂圈紮下了根。

他是真的老天爺賞飯吃,天生演技技能點滿,別人羨慕不來。

後來和他在afterparty遇上,我是真的有心結交,才會端着酒去搭讪。現在想來我簡直想掐死那時候的自己,我怎麽會傻到覺得我和他是一樣的呢?

明明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泥裏爬起來的落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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