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一月中旬,我與席宗鶴一同進了組。

馬巍相籌備兩年,布景建築介是一磚一瓦搭建而成,瓊樓玉宇,極盡華美,直接用真金白銀造了一座影視基地。

劇組人員包括演員都住在基地附近的酒店內,為了防止洩密,直接包下整棟樓,24小時安保,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我與席宗鶴一輛車到達酒店,正辦理入住時,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江暮的車也到了。

簡直就像是老套的電影環節,席宗鶴一回頭,視線便與戴着墨鏡走進來的江暮撞個正着。

他們是唯美偶像劇,我就像個蹩腳的龍套演員,只能看着男主之一的席宗鶴失魂若魄地朝他的“真命天子”走去。

“江暮……”席宗鶴眼裏的深情幾乎要凝出實質。

方曉敏看了看席宗鶴方向,又看向我,我沖他堆起一抹假笑,沒動,他便也不動聲色。

雯雯卻很着急,用手指拉扯我的袖子:“棠哥,你不管管嗎?”

我靠在服務臺上,無所謂道:“管什麽?人家敢理他嗎?”

如我所料,江暮的确是不敢表現出除了“客氣”以外的任何情緒的。

“好久不見。”江暮還算大氣,竟然主動伸出手。

席宗鶴哪裏見過江暮待他這樣冷淡生疏,臉上迷茫、委屈、哀怨一一閃過,簡直精彩紛呈。

他伸出手緩緩與江暮交握,本來虛虛握兩下的事情,他卻拉着不願松手,叫江暮維持的笑臉有些僵硬。

“你沒有什麽話對我說嗎?”席宗鶴猶不死心,恨不得在大庭廣衆上演狗血瓊瑤劇,大聲質問江暮是不是忘了他們的海誓山盟。

我甚至在腦內演起了兩人的小劇場,替他們分別做了配音。

一個說:“你是不是已經不愛我了?你的深情難道都是騙人的嗎?”

另一個說:“不,我是愛你的,但你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人的存在,我們不可能了!”

一個又說:“他不過是我用來氣你的炮灰,我愛的還是你啊……”

我一個人意淫得挺開心,那頭席宗鶴進行的卻并不順利。

江暮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笑容稍斂道:“小鶴,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說完他重新戴上墨鏡,毫不留戀地與席宗鶴擦肩而過。

大庭廣衆,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席宗鶴傷了回腦子,是真的智商都掉了一半。

他和江暮什麽身份?這一出化友為敵之後的首次合作,多少人盯着呢?他也敢就這麽冒然上前,真是藝高人膽大,不怕占不到頭條。

我望着那抹宛如石化了的身影,分明是高大健美的身形,卻給人一種可憐巴巴的小動物的錯覺。

他失落地立在那裏,仿佛被全天下抛棄。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因為他在乎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乎他了。

“去,把他叫醒。”我沖方曉敏擡擡下巴,讓他将席宗鶴拉回來。

主要幾個演員的房間都在一個樓層,我住在席宗鶴隔壁,江暮住在走廊另一頭,相隔較遠。

席宗鶴自從見了江暮,整個人就如霜打的茄子,分外安靜。我還想與他說兩句話,剛開口,第一個字還在喉間,席宗鶴刷卡進門,頭也不回将我拍在了門外。

我碰了一鼻子灰,瞪了眼緊閉的房門,轉身進了自己屋。

一番休整後,雯雯通知我下樓等車,要去化妝了。

我出門時看了眼隔壁,門緊緊關着,不知道席宗鶴是不是還在傷心難過。

我在片場見到了已經化完妝的駱蓮,真人的她比屏幕上更嬌小,整張臉又小又窄,皮膚也白。

她沒有因為我倆懸殊的咖位而看不起我,态度十分親切友善,還問我要不要吃口香糖。

第一場戲是駱蓮的,她完成的很順利,第二場戲就是我,拍得是我下定決心要殺死穆樂的一幕。

一共拍了三條,第一二條馬巍相對我的情緒并不滿意,他也不說哪裏不夠,光讓我自己琢磨,好在第三條順利通過,沒有再叫卡。

後面還有兩場,是江暮、駱蓮、席宗鶴三人的夜戲。

燈光師調整着光線,我今天的戲拍完了,卻沒有立刻走,打算留下來旁觀學習。

馬巍相見我和他一起看監視器,也沒趕我,還很貼心給我讓了點位置。

穆矣已經長大,不能再留在宮裏,穆樂向慶黎求旨,要為弟弟謀官。

她款款行了一禮,身段婀娜,容貌傾城。

“男兒志在四方。陛下,我不能庇護他一世,您也不能,是時候讓他去闖一闖了。”

慶黎将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扶起,眼裏深情滿溢,此時對方就是說要摘天上的星星,恐怕他都會去一試。

“寡人已經想好,讓他去冀州擔任刺史。寡人雖護不了他一世,卻可護你一世,你只需在我羽翼下安心享樂便可,其他都由我來操心。”

女子溫順地依靠在男人堅實的胸膛上:“陛下,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慶黎唇角勾起甜蜜的笑,撫摸懷中女子柔順的長發:“我也是。”

我真是佩服有演技的人,席宗鶴與駱蓮不過第一次合作,之前也只是點頭之交,開機頭一天演一對深情款款的愛侶,竟就一遍過了。

這便是演員和明星的差距吧,他們是鑽研演繹藝術的藝術家,我就是個為了生活奔波,沾了滿身銅臭的普通人。

最後一幕戲候場期間,我煙瘾犯了,就去外邊找了個地方抽煙。

為了不被無人機拍到,景全搭在巨大的倉庫裏,都是木頭的建築,是絕對不允許在裏面抽煙的。

倉庫外面,十一月的天氣已經很涼。我找了個避風處,靠牆上點煙,抽沒幾口,聽到不遠處的拐角有交談聲。

我越聽越覺得耳熟,瞧瞧探頭一看,原來是席宗鶴與江暮在說話。

外邊光線昏暗,我隐在黑暗裏,又藏得好,他們一時沒發現我。

我就知道席宗鶴要忍不住再糾纏一番,卻沒想到下午剛碰壁,他晚上就迫不及待又試一次。

席宗鶴仍是穿着那套帝王服,卻絲毫沒有了戲中的霸氣。

“他們說你不要我了,我出了車禍,一醒來你就不見了。”

江暮也是一身戲裝,俊美無俦,眼角眉梢都帶着溫柔的餘韻。要不是光線不好,我都懷疑自己在看哪出時下流行的真人情景劇了。

“小鶴……”江暮困擾地望着席宗鶴,似乎在評估他話語的真實性,“你不記得這五年的事了嗎?”

席宗鶴沒有隐瞞他:“我只記得前一天我和你還在海上慶祝生日,你說你永遠不會離開我,要陪我過今後的每個生日。可當我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在醫院,他們說我和你分手了。”他不懂,“為什麽?”

席宗鶴低垂的眼睫輕顫着,要是再下一場雨,就是活生生的落難貴公子。他任性,他惡劣,他脾氣糟糕,但他的确有副好皮囊。

江暮似乎也被他這副憂郁的模樣迷住了,伸出手遲疑地覆上對方的臉頰。

席宗鶴沒有拒絕,眷戀地蹭了蹭。

江暮眼神更是柔和:“對不起,是我沒有信守諾言。我以為……你已經不愛我了。”

江暮與容如玉拍拖五年,要是不癢,也該好事将近了。不知道容如玉聽到這番言論是何感想,我真想用手機錄下來寄給她。

眼看江暮臭不要臉的就要親上席宗鶴,我手指一痛,被燃到頭的煙灰燙了下,沒忍住叫出了聲。

江暮比我還像被燙的那個,一下拉開與席宗鶴的距離,朝我這邊警覺地看過來。

“誰?”

我丢了煙屁股,從黑暗裏走出來。

江暮看到我臉色有些難看,席宗鶴将我當做報複他的手段之一,他自然是知道我目前“正宮娘娘”身份的。驟然被抓現行,就算是人渣,一時臉上也十分的挂不住。

“江先生,騙奸一個腦子不好的人,有意思嗎?”

江暮并不敢将事情鬧大,狠狠瞪了我一眼,轉身甩袖離去。席宗鶴還想追去,被我攔住了去路。

“讓開!”席宗鶴冷聲命令道。

我手抵在他胸口,不讓他走,他一把甩開了,将我推了個趔趄。

我被他撥到一邊,心火漸炙:“你問他為什麽,那你又為什麽這麽對我?”我閉了閉眼,回身質問他,“席宗鶴,你摸着良心問問自己,從你醒來到現在,我做錯了什麽?我盡心盡力伺候你,我又得到了什麽?一頂綠帽子嗎?”

席宗鶴像是被我問住了,瞪着我半天沒出聲,他可能沒有想到,一個依附他而生的廢物,也敢這麽大聲同他說話。

“那難道,我就有錯嗎?”他頗為荒謬地笑了下,“我多想一覺醒來就将你的席宗鶴還給你,而我依舊躺在游艇上與江暮一起慶祝生日。你們都說他放棄了我,他是混蛋,可我沒有經歷過那些,我怎麽可能說恨他就恨他呢?”

他按在自己的胸口:“心是沒有辦法騙人的。我愛他,這顆心裏滿滿都是他,他不理我,我簡直像要死掉那樣痛苦。”他看着我,近乎冷酷道,“我不愛你,對不起。”

這時,方曉敏過來找人,見我們氛圍古怪,小心開口道:“席先生,導演讓就位了。”

席宗鶴擦着我頭也不回地離去,帶起一道深秋寒涼的晚風。

朦胧月色下,又只剩我一人。

不知為何,腦海裏還盤旋着席宗鶴方才的話。

——他不理我,我簡直像要死掉一樣。

我不屑地冷笑一聲:“那你就去……”

前面幾個字氣勢洶洶,到了最後那個,我一下收音,終究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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