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在一個全天都有人監控的環境下,就算我和席宗鶴時時黏在一起,也沒有坐下來好好說話的機會。況且他也不願意與我說話。
翌日一早,農家樂迎來了第一批客人,一對父子。爸爸老劉是位工程師,總是忙于工作,很少有時間陪伴孩子;兒子小駿在上小學,成績不錯,但整日沉迷游戲。
老劉說,想帶孩子來看看大自然,感受下鄉下清新的空氣。
節目組安排席宗鶴與小駿一起去鎮上買菜,杜宇拉着安欣岚去附近探險,老劉和財叔在院裏喝茶聊天。我觀察外面晾曬的筍幹似乎是真的,抓了把進廚房給泡上了,打算用它做菜。
我在廚房忙活半天,席宗鶴忽然從外面拎着袋東西進來,臭着臉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站住,伸手遞了過來。
看他的臉色,我就能想象到他這趟買菜之旅不太順利。
我從他手上接過袋子,低頭翻了翻,接着叫住了他:“小鶴……”
他剛轉了半個身,聞言身形一僵,回頭瞪向我,像是聽到了多不可思議的話。
“你叫我什麽?”
我無懼他陰沉的面色,觍着臉又叫了聲:“小鶴。”
杜宇和安欣岚叫他“席哥”,財叔叫他“小鶴”,我與他同齡,虛長幾個月,不叫他小鶴,難道還要叫“席先生”嗎?
“你……”他兩腮肌肉緊繃着,似乎花了極大的毅力,才将那句“你少惡心我”給咽了回去,“随便你。”
他一副快憋出內傷的樣子,冷着臉就要走,我卻在這時又叫住他:“小鶴……”
他在廚房門口停下,五指扣在門框上,回身咬着牙,吐字清晰地問我:“還有什麽事?”
我要是再惹他,估計他真的會火大到來揍我。
“以後買菜要挑仔細了。”我從袋子裏掏出一根爛了一小半的茄子,對他道,“這個爛了不能吃的。”
他的面色一下由黑轉青,蹙眉對着那根茄子看了半天,最後不甘不願道:“知道了。”
看他吃癟說不出,我心裏暗笑半天,打定主意以後要多叫叫他“小鶴”,惡心不死他。
做飯時,杜宇又進來幫我配菜,表現欲十足。
下午吃完了飯,洗碗擦桌,差不多一點多,一行人出發去了附近草莓園采草莓。
小駿玩得很開心,純真的少年臉龐上染上燦爛的笑意。
老劉替他擦去額上的汗水,還喂他吃草莓。
有父親疼愛真好啊……
視線一轉,看到不遠處安欣岚指尖捏着一顆又紅又大的草莓,遞到了席宗鶴唇邊。
席宗鶴有些不自在,又不好在攝像機前表現的太明顯,說着“謝謝”從對方手裏接過了那顆草莓,但一直沒吃。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我從自己籃子裏抓起一顆草莓塞進嘴裏,連着花萼一起吞進了肚子。
等到離開草莓園,我從後面跟上席宗鶴,小聲問他:“沒事吧?”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又轉過去。
“沒事。”
小駿無意間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仰着臉好奇地問我:“什麽事啊?”
孩子總是懵懂純真,也不管和自己有沒有關系,憑着一腔好奇張嘴就能問,充滿無知無畏的勇氣。不像大人,心裏縱然思量萬千,也要小心翼翼開口,生怕多說多錯。
成長的過程中,猶不知大家到底是變得謹慎了,還是膽小了。
“你小鶴哥哥對草莓過敏,吃了會嘴巴痛嗓子痛。”還會發燒鬧脾氣,睡不好折騰人。
“這樣啊。”小駿恍然大悟,接着又問,“那你怎麽知道的啊?”
我摸摸他腦袋:“因為我們之前一起工作過呀。”
我伺候了他五年,怎麽可能這些東西都不知道。
有一年我收到粉絲禮物,是一盒對方自己做的小餅幹。我嘗了一塊覺得好吃,就順手喂了席宗鶴兩塊,結果餅幹裏有草莓幹,害他誘發嚴重過敏,那一周的工作都不得不取消延期。我闖了大禍,吓得半死,那之後收到的禮物再不敢胡亂往家裏帶,每每用餐也都要一再檢查菜單,問清原料。
這樣想來,不知道我們的孩子會不會遺傳他的過敏反應。希望體質像我吧,像我好養活。
像席宗鶴的話……
我想了半天,發現女孩子像席宗鶴似乎也沒什麽不好?小姑娘本來就是要嬌寵着長大的。
晚間吃過晚飯,大家聚在院子裏看星星的看星星,蕩秋千的蕩秋千,老劉和財叔還下起了老年象棋。席宗鶴可能不想再給我把他堵浴室的機會,吃過飯早早就上去洗澡了,一刻都沒有浪費。
我洗好草莓端到外面,正好聽見杜宇在和其他人說我和席宗鶴關系很好,之前一起拍戲經常出雙入對的。
“我看着不像啊。”安欣岚嘟哝着,“我還以為他們剛認識的呢。”
財叔道:“小鶴比較慢熱吧。”
這小子什麽意思?
我都沒找他算賬,他竟然背後編排起我和席宗鶴的事情了?
“草莓來了!”我再次邁開腿,走到涼亭下,将手中果盤放下。
衆人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草莓上,我拍了拍杜宇的肩,示意他跟我出來。
我從口袋裏摸出包煙,沖導演攝像他們打了個招呼:“我們去外面抽一根,大家就不用跟了。”
曹熙遠遠朝我比了個“OK”。
我帶着杜宇走到外面,尋了個攝像機拍不到的角落,然後将自己的麥關了,轉身又無聲地指了指杜宇腰上的設備,讓他也關了。
杜宇可能在我叫他出來時就覺出些不對,臉上表情一直有些惶惶。他還算配合地關掉設備,忐忑地看着我:“顧,顧哥,怎麽了?”
我走近他,手掌輕拍他的面頰:“還問我怎麽了?網上爆我黑料好玩嗎?”
昏暗的光線下,他臉上表情一下子僵硬起來,說話時唇角都在顫抖。
“不是,是容小姐……容小姐指使我做的,她說馬導會把我換掉,都是因為席哥的緣故,你和席哥又是那種……那種關系。你不好受,席哥也會不好受。都是她讓我做的啊,我也是受人利用。”說到最後一句話,他聲音一點點低下去,似乎也知道自己底氣不足。
馬導換你是因為席宗鶴嗎?難道不是你戲精附體硬要搶戲弄傷同組演員拖慢了拍攝進度嗎?
看出來他也是個沒腦子的了。只有這種人最好忽悠,被人撺掇兩句,就什麽都上了。
我捏着他下巴晃了兩下:“我不管你是被人利用還是別的什麽,你要是再敢在別人面前亂說話,就算我不料理你,席宗鶴也不會放過你。”
他的臉被我用力撇到一邊,頭低垂着,不敢看我:“我知道了,顧哥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再也不會了。”
我還想再敲打他兩下,忽然聽到腳步聲,我一驚,往聲源處看去,就見席宗鶴手上拿着一包煙,目光微涼地注視着我們。
“你回去吧。”我對杜宇小聲說了句。
杜宇見到席宗鶴,打了個激靈,不敢直直過去,非得跟路遇惡犬一般繞個大圈,等确定對方不會追上來,才撒開腿往院子裏跑。
我與席宗鶴對視一眼,視線落到他手上:“不是說戒煙了嗎?”
就像要跟我誠心作對,他慢條斯理抽出煙和打火機,“啪”地一聲點燃,在我面前深吸一口,再噴出一股白煙。
用行動明明白白,确确實實诠釋了四個字——幹你屁事。
他不睬我,我也不走,同樣抽出一支煙點燃,與他相鄰做了煙友。
農村安逸,這個點已經不見什麽燈火,四周萬籁俱寂,只聞蟲鳴。
微風吹過,便響起一陣草葉的簌簌聲。
“小駿很可愛啊。”我突然出聲,“要是有這樣一個孩子,似乎也不錯。”
我緩緩切入正題,想要與他探讨一下關于孩子的話題。
他夾着煙,偏頭古怪地瞅了我一眼,又收回視線繼續抽煙。
我不甘心被他無視,再接再厲道:“小鶴,你有想過将來自己當爹的樣子嗎?這件事雖然很突然,但你聽我說……”
我将煙蒂丢到腳下踩滅,向他走過去,剛想伸手觸碰他的肩膀,他反應劇烈地一把揮開我的手,扼住我的手腕把我壓到了一旁的土牆上。
背脊隔着薄薄衣料撞到牆上,被粗糙的牆面磨得生疼。
席宗鶴徐徐從口中吐出一口煙,全都噴到了我的頭臉。
我輕咳一聲,別過臉,接着他帶着嘲弄和嗤笑的聲音便在我耳邊響起。
“你又在算計什麽?想知道我對孩子的看法?誰的孩子,我跟你的孩子?”我的心跳都要為之停頓,以為他是知道了孩子的存在,然而他打量着我的表情,似乎篤定了什麽,又接着道,“你果然無所不用其極。告訴你,我一點不喜歡孩子,特別是你跟我的孩子。一想到我們竟然有過一個孩子,我就覺得反胃!”
我突然反應過來,他以為我是在用之前的那個夭折的孩子提醒他往日舊情,軟化他對我的态度,想要再次攻陷他……
“我沒有……”
他扣着我的手按在牆上,煙灰從他指間落下,滾過我的手腕,燙得我忍不住瑟縮了下。
他以為我要掙紮,更用力地桎梏住我,不容我反抗地砸下一句又一句惡語惡言。
“另一個我可能受你蒙蔽,對那個孩子有過期待,但我已經看穿了你的假面,再也不會對你心軟。”他睥睨着我,冷冷道,“你知道保險箱的密碼是什麽嗎?是那張超聲圖上的日期,那個孩子最後的影像。你一定怎麽也猜不到吧?這就是冥冥中,那個孩子也想讓我看清你的真面目!”
我瞪着他,仿佛心在滴血。他自己惡意揣測我就算了,竟然還要借那個夭折的孩子往我心窩上捅刀。
“你要再跟我提什麽孩子,我就讓你在這個圈子裏徹底混不下去!”他松開我的手,任我慢慢滑到地上,撂下狠話便利落地轉身走人。
我靠坐在牆角下,愣了許久,終是慘淡而無聲地将後腦抵在土牆上笑了起來。
“我他媽還不是為了你……”我抄了把垂落的劉海,“竟然這麽說我。”
看到腕上被燙紅的一塊肌膚,我用指腹搓了搓,痛得呲牙。
“王八蛋……”我咬着唇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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