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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鬧劇結束, 楚氏面上神色越發寡淡, 她明白老夫人心疼親侄的想法, 可是有些時候卻不能退步, 如今劉家不過折了一個小輩, 這其中侯府和楚府有多少周旋, 老夫人皆數不知。
她不知便可以肆意不滿, 可是楚氏也因為深知其中事因,而不願因着一個“孝”字妥協退讓, 今日, 她千嬌百寵的明珠當着一個庶女的面下跪, 縱使是伊兒有意而為, 可老夫人又何嘗給她嫡出一脈絲毫臉面。
此時已經過了辰時,外面陽光均勻灑照下來, 府中每條小路都是張燈結彩, 喜慶非凡,即使這段時間老夫人對楚氏略微冷淡不滿, 但是楚氏仍是面面俱到,不曾有一絲失禮和馬虎。
說到底, 老夫人可以心疼洛伊兒及洛齊衡三人,而将劉家一事牽連于她,不過都是并未将她當成親人, 她多年的功勞苦勞便也可以說忘就忘,楚氏心中乏味,也懶得去看這屋內的情景, 扶着張嬷嬷的手站起來:
“前面客人也該到了,兒媳便先離開了。”
洛齊衡和洛齊彥對視一眼,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老夫人冷哼一聲,并未多話。
便是在這時,洛煜安走進來,珠簾後意外沉默寂靜的氣氛,讓他神色微沉,他緩緩跨進慈惠堂,見楚氏站在中央,欲要離開的模樣,不易察覺地皺起眉頭,踱步到老夫人面前:
“兒子給娘親請安。”
老夫人撚着佛珠的動作一頓,讓他起來。
楚氏斂眉站在原處,垂眸看着手帕上灼豔欲放的芍藥,側臉娴靜平淡,卻越發是這副平靜的神色,反而讓洛煜安微皺起了眉頭,他尚且不知這裏發生了何事,卻也篤定不會是她的錯,素來偏心,早已成了習慣,便再也察覺不出有何不對。
洛煜安持起她的手,朝老夫人方向看去,瞧見她鬓角的銀絲,遂又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終是壓下了想要說的話,眼底神色晦澀難辨,便聽見楚氏淡然的聲音:
“侯爺來得正好,妾身正要去前院,侯爺陪娘好好說說話。”
話罷,她抽出自己的手,餘光瞥見洛伊兒剛好從裏間出來,窗外的暖光淺淺灑在她面頰上,眼尾處還餘有一絲紅,楚氏眸色冷了又冷,捏緊手中的帕子,才能讓自己将怒氣壓在心底,她頗為冷淡吐出句話:
“伊兒,随娘親一同去前院。”
她嫡親的女兒,旁人不放在心上,但是她卻是放心尖上疼着,自幼至此,便是一杯涼茶,她都不舍伊兒抿上一口,既然她親祖母都不曾憐惜她,她又何必留着她在這讓人作踐。
洛伊兒輕步上前,對着洛煜安服了服身子,聲音又輕又軟,又似心底漫上些許委屈,眼尾紅意越甚:“爹爹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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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禮後,她便退了兩步,無聲地立在楚氏身後,嫩白的雙手絞在一起,那條帕子已然褶皺得不成樣子,不過是低垂着眉眼,便已染上絲絲淺淺柔意,安靜娴雅,像極了身旁的楚氏。
母女兩人從慈榮堂離開,洛煜安神色越發冷沉,他自然看見洛伊兒眼角處的紅意,還依稀可見剛哭過的痕跡,楚氏心底怒意他也有些了然,她素來将伊兒捧在手心,又怎會忍受伊兒受一絲委屈。
便是他,也因為将伊兒神似她,素來對伊兒多有寵愛。
他坐到老夫人下首,掃了一眼洛齊衡兩人,皺眉道:“前院繁忙,還不去幫你們母親。”
洛齊衡兩人面面相觑退下,老夫人面色板着,擰眉看向洛煜安。
他置若罔聞,冰冷地掃了一眼滿屋的下人,洛茜也未分得一絲特殊,冷沉開口:“都下去。”
不過片刻,原先滿屋子站的人都已經退下,只是洛茜出去的時候,朝身後看了一眼,她那位父親餘光都未曾給她一絲,就像那日他親口讓姨娘離府,他的面色也是這般冷沉,讓人覺得心底泛着寒意。
屋內旁無外人,兩人都并無說話,帶着一絲令人不安的寂靜。
沉默半晌,老夫人終是忍不住先開口:“你這是何意?”
洛煜安看向她,眼底劃過一絲疲累,老夫人看見,微有一怔,随後便是覺得心底苦澀難堪,她強硬地将頭朝一旁撇去:“你想說什麽,便直說!”
洛煜安今日穿了一身清淩淩的黑色,上面繡着不易察覺的暗紅色絲線紋案,他擡手捏了捏眉尖,聲音低沉:“娘親,楚氏入府二十餘年,未曾有一絲不妥。”
老夫人面色一僵,扭頭看他,他神色低沉平淡,話音依然繼續:“她為侯府誕下兩子一女,功不可沒。”
“多年來,她孝敬娘親,敬重兒子,教導衡兒三人無一差錯。”
“對待庶女衆人,也未有一絲偏袒。”
……
他細數着楚氏進府後,多年來的功勞,老夫人面色越來越僵,他輕緩擡頭,面色低沉泛着一絲疲憊:“兒子想不通,娘親為何為難她?”
老夫人被他質問,除去心底苦澀難堪後,面上浮現一絲怒意:“我何時為難她了!”
她看着自己幸苦養大的孩子,今日事雖錯不在楚氏,可他絲毫未問今日之事,便篤定是她為難楚氏,更讓她覺得傷了心,她眼角褶皺一片,雙眼微覺得濕意,她抓緊手中的佛珠:
“因為楚氏是伊兒娘親,她可以絲毫不猶豫站在楚氏身後。”
她有些蒼老皺紋的手指緊緊握着佛珠,心底晦澀苦意:“而你今日質問我之時,可有想過我也是你親娘!”
老夫人帶着失望痛心的聲音傳來,洛煜安眼底劃過一絲痛意,他從座上起身,掀開衣忽地跪在老夫人腳邊,他脊背挺得筆直,他卻絲毫不後退一步:
“娘親若是有不滿,皆數沖兒子發,兒子不會有絲毫不滿。”
他擡起頭,看着老夫人:“可是,娘親,楚氏身為兒之妻,若是連兒子都不護着她,那讓誰護着她!”
老夫人坐在原處,手指不由自主地輕顫着,她這孩兒自幼便極為驕傲,今日卻為了一個楚氏給她跪下,她看着他面上堅定疲憊的神色,恍惚間想起,二十年前也是如此。
那時,老侯爺不知為何,不許他娶楚氏為妻。
她記得老侯爺那時候說:“你想娶誰都行!便是皇室公主,本侯也豁出這張老臉去為你求娶,可是,唯獨楚氏幼女不行!”
她至今不知為何緣故,只知道,那自幼便極其高傲自持的侯府小世子,當着衆多奴仆的面,筆直地跪在院子裏,未說一句話,卻直接表明自己的決心,絲毫不退步。
老侯爺怒不可遏,親自打了他三十戒尺,那時的她只知道護着自己的孩子,哭着求他,不要再犟,答應了他爹。
可是受了三十戒尺的他,卻是跪在地上,臉色慘白,卻是一字一句要求着,他要娶楚氏。
他跪在書房門口一天一夜,卻耐不住身後的傷,暈了過去。
她至今都還記得,他倒下的最後一刻,朝着她的方向低聲哀求着:“……娘親,你幫幫我,求你……”
哪有犟得過孩子的父母,她抵不過他的哀求,老侯爺自然也不能,最終,他還是如願地将楚氏娶進了門。
定親後的那一天,他跑進她院子裏,高興地同她笑了一天。
自他及冠後,她還從未看過他笑得那麽開心過。
她回神過來,就看見他跪在自己面前的模樣,忽地就和多年前書房門口那個人影重合,老夫人閉上了眼睛,聲音沙啞:
“可是我那侄兒……”
“娘親,你可知,劉家尚存,皆是因為楚氏在其中周旋。”
“否則裕王又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放過劉家一族。”
老夫人面容漸漸僵硬,她久在後院,對于政事自然不會敏感,她低頭看着面色泛着疲憊的他,終是心軟,她道:“你說得可是真的?”
洛煜安苦笑:“娘親為何不信我?”
老夫人微頓,這時洛煜安又道:“娘親還未曾出去吧,縱使這段時間娘親對楚氏不冷不熱,今日壽辰,她依舊不曾有一絲馬虎,處處盡心。”
老夫人面色微有不自然,若真是如他所說,那自己這段時間豈不是都錯怪了楚氏,今日還讓伊兒……
她皺了皺眉頭,突兀想到了近日前來的洛茜,餘光瞥見洛煜安還跪着,不自然地道:“還不快起來,堂堂一個侯爺跪在地上,像什麽話?”
洛煜安知她是想清楚了,心下微緩,站起身來,便聽她道:“你還是提醒她,注意一下大姑娘吧,大姑娘似乎對伊兒有極大的怨氣。”
這裏的“她”自然指的是楚氏。
洛煜安蹙眉擡頭,便瞧見老夫人微擰的眉頭,帶着不自然的歉意和深思,他微眯了眯眼,大姑娘?
他轉念又皺眉:“既然如此,娘親之後還是不要讓她來慈惠堂了。”
便是幾個庶女加起來,也抵不過伊兒一人,府中主子心底皆數清楚認知的事實,也只有老夫人這段時間昏了頭,才縱着洛茜這段時間的行為。
老夫人捏了捏佛珠,知道他是對這段時間自己縱着洛茜的行為有些不滿,到底自己剛剛意識到錯了,便道:“為娘知道了。”
洛煜安瞧她神色,便知自己再留下,會讓她不自在,還是留些時間給她處理思緒的好,他起身拱手:“那兒子便先去前院了。”
洛煜安瞥了一眼空蕩無人的慈惠堂,又道:“待會,兒子讓伊兒她們來陪娘親說話。”
等老夫人應下後,他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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