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1)

這一次再去正院。

領路的人倒是換成了平兒。

平兒仍是以前那副客客氣氣的模樣, 瞧見她出來便恭聲問了一句“安”, 其餘旁話倒是半句都沒有。

蕭知和她相處過這麽幾回,自然知曉這位陸老夫人身邊的平兒姑娘為人最是謹慎,平日裏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是滴水不漏的, 倒也怪不得她這麽小的年紀卻能在那個多疑的陸老夫人面前占得這麽一層席面。

又想到之前平兒的提醒和雪中送炭, 蕭知臉上的笑意倒是也多了些, 這會邊走邊同她說道:“勞煩平兒姑娘走這一趟了。”

“五夫人客氣了,這些都是奴的分內事, 擔不得勞煩兩字。”

平兒半低着頭, 露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說出來的話也格外謙順, “何況今日也是老夫人遣奴來的,她怕底下的人沒個規矩,惹您不開心,便特意遣奴走這麽一趟。”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也很有意思。

一來是說明, 這回我是受命過來, 可上回卻是我特地來找您的, 咱們兩人的合作還在繼續,二來也是點明了這次陸老夫人的态度。

蕭知心裏門兒清,臉上卻是半點表示都沒有,仍是一幅笑盈盈的模樣, 嘴裏倒是道了一句謝。

她明白平兒的打算, 陸老夫人年紀越漸大了, 身子也不大好,想要在這內宅好好活下去,就不可能不給自己留條後路,何況以平兒的手段和心機,真的到了年紀外放出去,倒不如留在府裏找個合意的管事嫁了。

日後還能在這宅子裏當個管事娘子。

這種侯府世家裏的管事娘子,可比外頭那些芝麻小官的官太太還要金貴,就算日後出去,別人也得恭恭敬敬喊她一聲“某娘子”。

想來。

這位平兒姑娘做的也是這個打算。

要不然以她這個年紀,完全不必在這個時候冒險,安安心心在陸老夫人跟前多伺候幾年,然後到了年紀就放出府去找個夫婿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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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什麽內宅是非都同她沒有什麽幹系。

蕭知倒是不覺得這樣的人有什麽不好,有心機有手段,還有能力,想往上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她以後在這府裏要是能有平兒的幫襯,辦起事來倒是會松快不少不過前提是她先奪了這個家中的中饋。

若不然。

恐怕這位平兒姑娘也不會真心幫她,畢竟她們兩人之間原本就是因“利”結緣。

不過怎麽才能重新收回府中的中饋大權?

王氏雖然不得陸老夫人喜歡,但畢竟也是侯夫人,又沒犯什麽大錯,若是想要輕輕松松的從她手中拿回中饋,這簡直是癡人說笑。她現在倒是握着王氏一個把柄,不過蕭知并不覺得“漏發”例銀這樣的事,足以讓王氏交出中饋。

頂多是讓陸老夫人責罰一頓,丢個臉面罷了。

何況她現在這個身份,只怕別人也不覺得她一個孤女能夠把府中事務打理好。

好在——

蕭知心裏又有些慶幸。

如今趙嬷嬷剛把五房的事務交給她,這段日子她倒是可以做點名聲出來,至于陸老夫人那邊那位老夫人如今對她這麽客氣,還不是想着能借由她的手跟陸重淵和好如初?

真是好笑。

嘴裏說着想和自己的兒子和好如初,卻從來不曾為過去的事道過歉,甚至到現在還篤定不會有人真的關心陸重淵。

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配做母親。

何況早在那一次之後,她就已經有所打算了,不會再為陸老夫人的事惹陸重淵不高興,陸重淵原不原諒是他自己的事,旁人無權摘指也無權過問所以陸老夫人以為能借她的手去讨陸重淵的歡心,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她不會幫她。

當然

這段時日,她倒是可以因着陸老夫人的“寵愛”做一些事。

左右陸老夫人也不是真心的,她利用起來倒也不必覺得虧心,她始終不會忘記那日陸老夫人讓她跪在她跟前,把那一盆盆髒水往她身上扣的樣子。

蕭知心裏突然在想。

如果她沒死的話,失去了父王和母妃的庇佑,沒了永安王府這麽一座大靠山,那麽陸家這群人會怎麽對她?他們會像以前那樣把她捧在手心嗎?不會的這群自私自利的人絕對不會像以前那樣對她。

可能和現在她這個身份的處境也沒什麽兩樣吧。

她才死了多久啊,半年多一點的時間,可這府裏卻好像沒有一個人是悲傷的,她敬愛的婆母早早穿上了大紅衣裳戴起了珠翠首飾,而她那位好夫君呢,如今升了高官拿了厚祿,保不準不用多久還會迎娶美嬌娘。

真是嘲諷啊。

蕭知暗暗垂下一雙眼簾,抿着唇沒再說話。

兩人就這樣一路往前走去,蕭知自從說完那一聲謝之後便再未說其他話,手揣着兔毛手籠,微微擡着下颌,抿着唇,就這樣迎着風往正院走去。而她身邊的平兒卻因為這長時間的靜默,不由自主的用餘光去打量身邊人。

平兒心中對蕭知的這一番表現是有些驚詫的。

她身邊的這位年輕婦人其實同她也差不多年紀,恐怕比她還要小幾個月,明明以前還是一副小心翼翼、膽戰心驚,任誰都看不上的模樣,可如今卻不慌不張,處變不驚,一副萬事皆勝券在握的表現。

不知道為什麽。

她心裏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樣的五夫人絕對不會乖乖聽從老夫人的安排。

恐怕老夫人想要借由五夫人的手挽回五爺的心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平兒這樣的打量,蕭知不察覺是不可能的。

此時蕭知心裏的情緒也好了許多,餘光瞥見平兒臉上的神色,心下一動就明白過來了,她仍是先前那副笑盈盈的樣子,語氣卻很柔和,“平兒姑娘對我的好,我心裏都記着”她一邊說,一邊從兔毛手籠裏抽出手按在平兒的手背上,輕輕一拍,“只要平兒姑娘樂意,我身邊始終為你留着一個位置。”

“若是你不願也沒事的。”

“等你日後成婚嫁人,我自然會給你備一份厚禮。”

這話也算是明明白白同平兒說了。

不管她對陸老夫人怎麽樣,與旁人是沒有關系的。

她若是願意

她的身邊始終替她留着位置。

這話。

蕭知說得明白,平兒聽得也明白,但平兒卻從蕭知溫和的笑顏以及手上的力度,察覺出另一抹意思,“你願意,我以後自然會好好對你,你不願意也沒事可若是你想要兩頭讨好,左右逢源,那就錯了。”

不知道為什麽。

心裏想到這個念頭,她整個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她起初的确是打了左右逢源的打算,畢竟陸老夫人這些年對她也是真的好,她雖然想為自己謀條出路,但也沒想過要背叛陸老夫人可現在蕭知把這件事明明白白的擺在她的面前,要她從中做出一個選擇。

選擇陸老夫人。

還是她。

如果沒有這麽一遭,平兒肯定會不假思索的選擇老夫人,就算她再看好五夫人,五夫人也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不久的小丫頭,無權無勢,又沒什麽背景可就是因為這一番話,她心裏卻不得不猶豫了起來。

明明眼前這位年輕婦人還什麽都沒有。

但就是讓她有一種深深的念頭,這個婦人一定會成功的,總有一日,她會站在至高的地方。

而其他人只能跪在她的腳邊。

平兒的心裏突然生出了一抹後怕,她在想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要沾染這件事,安安分分的待在陸老夫人的身邊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

但心裏又有另一個想法,不甘,她不甘心以前侍奉在陸老夫人身邊的那幾個丫鬟,有些到了年紀也都被打發出去嫁人了。

有老實的掌櫃,也有還算不錯的書生。

看起來倒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嫁了人生了孩子,然後就在家裏操持着內務。

可她卻不想。

她不希望自己,以後只能依靠自己的夫君過日子。

她家裏兄弟姐妹多,她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自小就體驗了仰人鼻息過日子是怎麽樣的,如今好不容易出來,成了侯府裏的一等丫鬟,讓她抛棄現有的一切嫁人,替人生兒育女,操持內務,讓後只能仰仗自己夫君的鼻息過日子。

她不願意!

她要留在侯府,可陸老夫人終究會死,四房那位夫人是個不中用的,侯夫人看着不錯,實則也是個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所以她才會選擇眼前這位五夫人。

可現在這位五夫人眉眼彎彎的看着她,強硬的要她做個選擇。

不得不猶豫。

蕭知看着素來冷靜沉穩的平兒此時卻流露出幾絲慌張,心裏明白平兒這是在想什麽,她并不着急于平兒的回答,只是想同她說清楚我們兩個各自有各自要的東西,能合作能雙贏自然是最好的。

但牆頭草這樣的事還是算了,她平生最厭煩左右逢源的人。

她可不希望以後碰到什麽大事,這位平兒姑娘半路給她掉鏈子眼見她面露複雜,仍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蕭知也就沒再說什麽,她的臉上仍舊挂着溫和的笑,手卻從人的手背上收了回來,嘴裏說出來的話還是跟先前一樣,客客氣氣的,“不着急,平兒姑娘可以慢慢想。”

想清楚才好。

可蕭知的手還沒收回就在半空中被平兒握住了。

有些詫異的朝人看了一眼,然後蕭知就看到原本還猶豫不決的平兒此時卻好似下定主意似的,臉上露出一副堅定的神色,就連說出來的語氣也十分肯定,“五夫人,奴願意。”

富貴險中求。

當初她那個父親要把她賣給隔壁村那個鳏夫的時候。

她半夜裏逃了出來,把自己賣給牙婆,進了侯府,從一個最末等的灑掃丫頭做起,一步步做到現在。

握着蕭知的手沒有松開,平兒仰着頭看着她,用很低的聲音,說着極為堅定的話,“五夫人,奴願意跟随在您的身邊,只效忠于您。”

她重複道。

蕭知聽着這話,突然就笑了,她笑得十分明媚也十分開懷,沒有說話,只是反握住平兒的手,輕輕拍了一拍。

而後,她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正院,收回手,用往日最平常的模樣,同她說道:“好了,該走了。”

那位老夫人恐怕也等急了呢。

***

走到正院。

平兒已斂了心思進去回禀。

蕭知仍舊站在門口。

不同上回來,這次不管是院子裏的丫鬟、婆子,還是廊下候着的那些人,都對她十分客氣,若是細瞧的話。

那份客氣之餘還有幾絲後怕。

當日她持鞭抽打陸崇越的事只怕都已經傳開了。

她們害怕她,不足為奇。

她也沒什麽反應,照舊站在廊下。

手撫着鬥篷上的毛,目光倒是正好同不遠處走來的一個婆子相會,不等她移開視線,那個婆子竟是吓得直接停了下來。

桂嬷嬷啊。

蕭知的臉上閃過一絲譏嘲的笑,她還記得那日桂嬷嬷是怎麽對她的,不過這種婆子,還不值得她動手。

恰逢此時平兒出來了。

見她看着桂嬷嬷的方向,她心下一轉便明白過來了,卻也沒說別的,只是朝她行了一禮,語氣客氣又恭敬,“五夫人,您請。”

“嗯。”

蕭知也沒有多言,收回視線,撫了撫袖子就把手裏的兔毛手籠遞給了她,然後就舉步進去了,裏頭的布置和往常并無什麽兩樣,只有地上的猩紅地毯重新換了一塊想到當日陸崇越竟然大庭廣衆之下失禁。

她的臉上就閃過一絲譏嘲。

不過也只是轉瞬即逝,根本沒法捕捉到,轉過多寶閣,她顯露在旁人眼前的,仍舊是一張溫柔的面容,低眉順眼,謙遜又清雅。

“母親。”

蕭知朝陸老夫人福身一禮,語氣恭敬,一如從前。

陸老夫人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自打她喊平兒過去請人過來也有三刻鐘的時間了,剛才蕭知還沒來的時候,她就在猜想是不是這個小丫頭片子嫉恨上次的事,可如今看來倒又不大像。

壓了心底的思緒。

她換了一副溫和可親的臉,朝她招手笑道:“知丫頭,來,過來。”

這不是第一次陸老夫人對她用這麽親昵的态度和語氣,上回白盈盈的事之後,她也曾這樣做過,那個時候蕭知心裏對這位陸老夫人還保留着一絲情意可如今,她垂了垂眼,心下譏嘲,明面上卻還是順着人的意思往她那處走去。

等被人拉着坐下後,像是在解釋自己為什麽過來的這麽遲。

“本該是早些時候就來給您請安的,恰好今兒個趙嬷嬷把五房的事務交給我,這才忙了一些,母親,您莫見怪。”

陸老夫人聽到這話倒是一怔。

趙嬷嬷把五房事務交給這個丫頭了?她一個做奴才的,自然是不可能做這樣的決定,除非是她那個兒子首肯了。想到昨兒個那來回話的丫鬟說的事,陸老夫人的眼眸微閃,看來老五是真的把這丫頭當貼心人了。

這樣好,這樣好。

老五這麽聽這個丫頭的話,只要拉攏了這個丫頭,以後由她吹吹枕邊風,老五就算再大的氣也總有一日能消的。

這麽一想——

陸老夫人臉上的溫和自是越發多了,她一邊握着蕭知的手,一邊同身後的常嬷嬷說道:“讓小廚房把我早間特地吩咐下去的血燕端上來”等人應聲退下,她才又握着蕭知的手,繼續道:“這是我特地吩咐廚房給你備下的,你身子骨弱,多吃些這個補補身子。”

“過會回去的時候,我讓人多給你帶一些過去,平日裏你在五房也能吃。”

血燕這種東西。

蕭知早就習以為常了,不說以前,就說現在好了陸重淵對吃的向來很挑,連帶着五房的一應膳食也格外精細,說句不好聽的,只怕這偌大的侯府加起來吃的,可能還沒陸重淵一餐吃的精貴。

不過她自然不可能這麽表現的。

她擡了頭,張着唇,露出一副驚訝的模樣,說出來的話也是帶着小心翼翼的,“母親,您這樣的厚愛,兒媳受不起,您,您還是自己用吧。”

看着蕭知這幅模樣。

陸老夫人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

上次在她屋子裏,這個丫頭這麽兇,讓她瞧着都覺得害怕,如今想想,上回她可能也是悲憤上了頭吧。想到這,她又握着蕭知的手,笑着拍了拍,然後同她說,“什麽受不起受得起的,我給你,你就受着”說完,她又一嘆,“我知道你心裏還在怪我,上次那件事,也的确怪我,若是細細查上一回,也就不會有後頭的事了。”

“母親,您千萬別這麽說。”

蕭知焦急道:“您貴人事忙,家裏大小事務總不可能一應俱全的,何況”她的聲音又弱了一些,“何況這事也已經過去了,我沒事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色較起先前卻要顯得低落幾分。

陸老夫人知她心裏肯定還記着那事,遂又道:“你放心,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崇越那個不肖子我已經趕去北莊讓他思過了,林婆子一家我也已經打發出去了,以後誰敢往你身上潑髒水,我就削了他的皮。”

兩人說話的時候。

常嬷嬷也端了血燕上來了。

陸老夫人适時止了話,同她道:“來,你先嘗嘗。”

“是。”

蕭知輕輕應了一聲,又謝過常嬷嬷,這才端着碗,低着頭慢慢嘗着,口味中規中矩,沒有五房那邊的廚子做的好吃,何況她這陣子每日吃也實在是吃膩了,不過她還是勉強吃了兩三口。

吃的時候,察覺到陸老夫人望過來的眼神。

蕭知心下一動。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擡着頭,彎着一雙眉眼,沖她說道:“這血燕真好吃,我還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多謝母親賞賜。”

陸老夫人臉上原本也挂着笑。

可細細品察蕭知的話卻皺了眉,從來沒有?她記得府裏的小姐、夫人都是有定例的,不止是例銀,其他的也包含在內而蕭知這個身份,每個月是能拿到二錢血燕的,可看她這幅樣子,卻是一次都沒吃到過。

以前她是寄居在這的孤女。

底下人做什麽亂,她向來是不管的。

畢竟當初她把蕭知帶回府也不是因為真的感謝她,而是和她同行的一個老夫人也瞧見了,她在外頭向來是端得一副菩薩心腸,被人救了若是只打發些銀子,難免被人诟病,何況她也擔心蕭知在外頭拿着救過她的名義胡亂說道什麽。

倒不如把人養在府裏,反正也不過是多花些銀子的事。

可現在蕭知的身份不一樣了,她如今可不是以前那個孤女,而是府裏正正經經的五夫人。

陸老夫人只消一想,心裏就明白了,她倒是半點都沒有懷疑蕭知說的話,一來是沒這個必要,這些事一查就清楚了,二來是這個丫頭也不敢。把手裏的念珠纏在手腕上,她也沒看蕭知,只是沉聲同常嬷嬷吩咐道:“讓老二家的過來一趟。”

語氣很淡,臉上的神色更淡。

蕭知倒像是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似的,仍舊坐在一旁乖乖巧巧的吃着血燕二房離正院沒多少距離。

來回兩刻鐘的功夫,常嬷嬷便把王氏帶來了。

瞧見蕭知也在的時候,王氏先是一愣,繼而又忍不住皺了皺眉,不過她也沒有什麽過多的表示,斂了眉目就朝陸老夫人福身行了個禮,“母親。”

蕭知見她過來,倒是也起身行了個禮,喊她,“二嫂。”

兩廂見完禮。

蕭知被陸老夫人喊坐下了,王氏卻還是站着。

陸老夫人手裏握着一串念珠,神色淡淡的看着王氏,道,“老二家的,你掌中饋有多久了?”

王氏聽得這話一愣。

她不知道陸老夫人突然提起這個是因為什麽緣故,但還是恭聲回道:“回您的話,至今已有四個月了。”當初她那個兒媳婦死後,陸老夫人本是不想給她的,可那會她身子不好,勉強撐了兩個月還是不得不給她。

她還記得很清楚,總共四個月又八天。

她嫁進陸家這麽多年,唯獨這一段時間過得最順意。

“四個月了”

陸老夫人手握着念珠,目光卻仍舊落在王氏的身上,像是譏嘲似的,她突然看着人嗤笑一聲,“都四個月了,你怎麽連分發例銀和月例的事都搞不清楚?老五家的嫁給老五也有陣日子了,她的月銀和份例你可送過去了?”

王氏一驚。

她算是明白了,今天這老虔婆喊她過來是來興師問罪了,怪不得一進來就沒給她好顏色看!

可現在這個時候,她說別的也沒用,蕭氏那個月例,她的确是沒給,起初是覺得她嫁進五房活不過幾日,後來是真的忙忘了可這樣的措辭顯然是沒用的,她咬着牙,只能回道:“母親,這事怪我,我這陣子忙着置辦過年的事,一時半會倒是忙忘了。”

說完。

她又擡起頭,朝蕭知的方向,客客氣氣的說了一句,“五弟妹,我過會就遣人把落下的東西都給你補上。”像是不經意的,她又無奈跟着一句,“你也是,這樣的事,跟我來說便是,何苦鬧到母親這邊來。”

“我”

蕭知似是有難言之隐,她看了看陸老夫人,又看了看王氏,最終還是低着頭,輕聲道:“二嫂莫怪,是我錯了。”

“你怪她做什麽?”陸老夫人看着王氏這個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她這麽多年一直對王氏沒什麽好臉色,也是因為當初路過的時候,聽到王氏跟她的丫鬟說,“那個老虔婆整日讓我做這做那,活該老侯爺不要她,我若是男人,我也不會要她。”

這是她心裏的刺。

這輩子都咽不下去的刺。

要不是府裏是真的沒人了,她也不會把管家的中饋交給這個女人!

“老五家的一句話都不曾說過,是我見她從來沒吃過血燕才心生疑慮,你倒好,還有臉去指責別人?”陸老夫人低聲斥罵了這麽一頓,尤覺不解氣,“當日你但凡能多顧上一些心,老五家的也不至于這麽吃虧。”

這卻是要把當日的過錯都推給王氏了。

王氏現在就跟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她身為兒媳的,怎麽可能去置喙婆母的話?何況她現在本來就掌着府裏的中饋,這些大小事務也理應落到她的頭上,咬了咬牙,她也只能低頭認錯,“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媳的錯。”

又同蕭知說道:“五弟妹,你大人有大量,可別同二嫂置氣了。”

蕭知聞言,自是起身回道:“二嫂嚴重了,不打緊的。”

不打緊?

要是不打緊,有必要到這個老虔婆面前做戲?王氏可不信蕭知是真的沒有作為,早在那日蕭知鞭打陸崇越的時候,她就看出來了,這個女人可不是個手軟的,以前她是被她的外表蒙了眼睛,這才以為她是個柔弱可欺的。

心裏嗤笑着,臉上倒是沒什麽表示。

陸老夫人見她這幅模樣,也懶得再同王氏說道什麽,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冷聲叮囑道:“再有下回,我看你這中饋也別再管了。”

王氏心下一凜,微微垂下的眼中也流露出幾絲憤恨,袖下的手緊握成拳,語氣卻還保留着該有的恭敬,“母親的教誨,兒媳記下了,絕不會有下一回的。”

她這樣說着,又朝人一禮,這才往外退去。

眼見王氏走後。

陸老夫人倒也收回了視線,面對蕭知的時候,她的語氣倒是和緩了許多,“你今天陪我也夠久了,先回去吧,若是有什麽短缺的便盡管說”說完,又拍了拍她的手,跟着一句,“我們都是一家人,沒什麽好客氣的。”

蕭知自是又腼腆的露了個笑,同人道了謝,而後才行禮告退。

出去的時候,蕭知便看到了王氏,好像是特意在等候她似的,步子走得很慢,她看了一眼也沒說話,接過平兒遞來的手籠就把手揣了進去。

一行人一道往外走,等走出院子,身邊的王氏終于開了口,“五弟妹可真厲害,短短時日又是入了五弟的眼,又是得了母親的喜愛。”

“五爺是我的夫君,母親又是我的婆母,我理應好好照顧他們的。”

蕭知輕聲回道,她還是先前那副面對陸老夫人時的腼腆模樣,好似根本不明白王氏這話中意,說完,她又停了步子朝人點了點頭,客客氣氣的跟着一句,“我還得回五房,就不陪二嫂說話了。”

王氏沒攔她,只是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蕭知越走越遠。

即便是瞧不見身影了還是沒收回視線,就這麽冷冰冰的看着她離開的方向不知道為什麽,她每次瞧見蕭知,就能從她身上察覺出一抹熟悉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無端生出幾絲害怕。

身邊丫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見她一直站着不動,就輕聲說道:“夫人,我們走吧。”

“嗯。”

王氏收回視線,往二房走去,就算她再聰明又如何,一個是沒什麽背景的孤女,一個是還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殘廢,她有什麽好怕的?就算正院裏那個老虔婆,如今年紀也越來越大了。

以後這侯府還不是她說了算?

等回到二房。

倒是遠遠就聽到了一道清脆的聲音。

“夫人。”

院子裏的丫鬟、婆子朝她齊齊一禮,還不等她說話,裏頭就有人打了簾子出來,出來的是一個還不足十五的少女,穿着一身粉色繡百花穿蝶的錦緞長襖,底下是一條丁香色的百褶裙,随着走動,裙擺浮動間,還能瞧見她那雙繡鞋的尖尖角上各墜着一粒龍眼大的珍珠。

“母親!”

少女清脆猶如黃莺般的聲音響起,沒一會功夫,她就朝王氏小跑着過來,親昵似的挽着她的胳膊,還把頭往王氏肩上靠,嘴裏更是不住說道:“母親,我都快想死你了。”

這是王氏的小女,名叫寶棠。

王氏就一雙兒女,兒子性子冷清不愛同人親近,她便對這個女兒格外縱溺一些,這會也沒指責人沒規矩,只是笑着說道:“我瞧你倒是快活的很,瞧瞧你這剛做的衣裳,才多少日子竟又縮了一寸。”

“母親~”

陸寶棠抱着人的胳膊撒嬌道,“哪有您這樣說自己女兒的,我才沒有胖呢。”

王氏見她這般也沒再說什麽,笑着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無奈道:“你呀。”握着人的手往裏走的時候,倒是記了起來,皺着眉同身邊的丫鬟吩咐道:“把那個女人少的東西都送過去,說話客氣些,省得她待會又得鬧到那個老虔婆面前去。”

“是。”

丫鬟得了吩咐就退下了,倒是陸寶棠有些疑惑的睜着一雙眼,“母親,哪個女人給你氣受了?是不是四嬸?”

“不是。”

王氏随口回了一句,原本是不想拿這些事去同女兒說的,對她而言,她的這雙兒女就不應該沾染這些俗物和糾紛,不過想着陸寶棠以前的作為,她皺了皺眉,還是開了口,“是你五嬸。”

“五嬸?”

陸寶棠對這個稱呼有些陌生,等細細一想才尖聲叫道:“母親,您是說那個孤女?”

“以後不準再這樣稱呼她。”

王氏拉着一張臉看着陸寶棠,語氣沉沉的說了這麽一句,她從來不曾用這樣的語氣說過陸寶棠,倒是讓她吓得縮了下脖子,到底心有不忍,打發了一衆丫鬟下去之後,便同她說起近來家裏發生的事。

說完。

便握着她的手,繼續道:“她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你以前做得那些事,過去了也就算了,以後見着她客氣些,他們那對夫妻就是瘋子,可不會講什麽情面,你要是惹了他們,就連我跟你父親也保不住。”

陸寶棠聽着這一字一句,有詫異,有驚嘆,但卻沒有放在心上,在她的眼裏,蕭知就是那個被拿了東西都不敢吭聲的可憐蟲,有什麽值得害怕的?

王氏見她這般就知道她沒聽進去,狠狠拉了她的胳膊,又沉下臉,厲聲道:“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我以後看見她遠着走。”陸寶棠不高興的撇了撇嘴,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說完,又不高興的嘟起了嘴,道,“母親,你拉得我的胳膊好疼。”

“我是為了你好。”

王氏嘆了口氣,又把她的胳膊拉過來輕輕按着,餘後又問起王家的事,“你外祖母怎麽樣了?”

“還是老樣子,整日躺在床上,說起幾個舅舅就氣得不行”陸寶棠說起王家的時候,臉上還是不由自主的露出幾絲嫌棄,這次要不是母親非得讓她去,她才不肯去呢,“外祖母說,讓你想法子給舅舅們湊錢。”

一聽這話。

王氏的臉又拉了下來,沒好氣的說道:“我能有什麽錢?”她手上的力道也跟着加重了,等聽到陸寶棠疼得呼出聲,這才又放柔了力道,說道,“你外祖母怎麽說得?”

“外祖母說,舅舅們雖然混賬,但事情已然發生了,總得去平息”陸寶棠看着王氏越發黑沉的臉,也有些害怕,聲音也跟着輕了點,“外祖母還說,她說您肯定會有法子的。”

她有法子?

她哪來的法子?

她那些嫁妝早就拿去填補王家那個窟窿了,至于陸家以前沒握中饋不知道,拿了中饋之後才知道,這侯府也就看着好看,實則一丁點用都沒有。別說她腆着臉開口去向那老虔婆借了,就算借了又能有多少?

越想越氣。

王氏收回手直接狠狠拍在了桌子上,罵道:“那兩個沒用的混賬,這麽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陸寶棠害怕王氏,也厭惡王家,但想到回來的時候,兩個舅母握着她的手說得那些話“寶棠啊,你舅舅他們也是沒法子了,你們可不能見死不救啊,要是王家敗了,你母親以後在府裏恐怕也不好受。”

“還有你”

“你還沒嫁人呢,要是你舅舅他們的事傳出去,別人會怎麽看你?”

想到這——

陸寶棠的臉色一白,她抓住王氏的袖子,啞着聲音說道:“母親,要是舅舅他們出事了,我們肯定也得不到好。”

這事。

王氏自然是知道的。

于情于理,她也不可能放任她那兩個弟弟不管。

“只是”

她哪來的錢?

陸寶棠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眼睛一亮,壓低嗓音說道:“母親,您沒有,可有人有啊當初那個女人的嫁妝不還留在府裏嗎?”

那個女人?

王氏一愣,“你是說”

***

而此時的五房。

蕭知看着喜鵲捧進來的東西,除了月銀之外,王氏還把當初沒給的綢緞布匹、首飾珠寶都送了過來。

“主子,主子,您看,這些布匹多好看呀。”

喜鵲樂呵呵的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等給您做成了衣裳,肯定會很漂亮。”

蕭知對這些倒是沒什麽感覺,不說以前她穿得那些,就算是趙嬷嬷早些時候讓人給她定做的也要比這些好上許多,打開首飾盒看了一眼,她挑了兩三支還算素淨的釵子給喜鵲。

“主子?”

“給你的。”

笑着看着人,笑道:“你身上也沒個什麽首飾,以前是沒辦法,現在有了,你也好生打扮下。”

她說過,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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