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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

永秋巷的崔相家置辦宴會。

崔相位高權重又素來清廉, 以至于崔家也是一年到頭都不曾置辦幾次宴會的, 因此他這一回大壽,參加的人就如過江之鲫似的。

有頭有臉的,能拿到請帖的, 自是滿面紅光過來赴宴。

即便是沒有拜貼的, 也是想盡法子過來送個禮, 想着能在崔相面前留個名聲也是好的。

陸重淵和蕭知到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 門前也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 大多都是過來為主家送禮的, 突然瞧見一輛豪華馬車往這處駛來, 有人便忍不住出口詢問,“這是誰家的馬車?怎麽來得那麽晚?”

崔相是太子之師,也是天子最為倚重的重臣。

他的生辰宴會但凡收到請帖的都早早趕來赴宴了,哪有掐着時辰過來的?實在是太失禮了。

等離得近了,有人便輕輕“咦”了一聲, 緊跟着詫異道:“怎麽是陸家?他家不是已經來人了嗎?”

衆人聽到這一聲也都看了過去, 那輛黑木做得馬車, 外頭挂着的赫然便是“陸家”的木牌。

京中陸姓并不在少數,可能受邀參加的也只有長興侯府一家。

可剛才,明明已經有陸家的人登門了。

怎麽如今又來人了?

就在衆人的詫異間,有人竟是臉色一白, 伸出不住發抖的手, 顫聲道:“這, 這個趕車的人不是陸都督身邊的慶俞嗎?”在場的都是京中名門望族出來的家奴,對于京中那些有頭有臉人物的身邊人,自然是十分熟悉的。

剛才離得遠,他們也沒注意。

可此時離得近了,那個趕車的男人一身黑衣箭袖,赫然便是陸重淵身邊最得力的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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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有人慘白着臉,呢喃道:“那馬車裏的人,難不成是,是那位?”

沒有人會回答他的話。

也不需要回答。

慶俞向來只聽命陸重淵,能讓他親自驅車的,自然也就只有陸重淵了。

想到這。

他們竟然都不由自主地都白了一張臉,就連向來沉穩老道的崔府管家,此時也是一臉驚愕,不敢置信,不過很快他就回過神來了,一面差人往裏頭去請,一面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往前迎去。

步子剛踩完最後一個階梯,馬車也停了下來。

“籲——”慶俞拉住缰繩,停下了馬車。

而後他也沒理會外頭圍觀的一行人,徑直翻下馬車,然後侯在馬車邊上,朝裏頭恭聲道:“五爺,到了。”

“嗯。”

馬車裏傳來一聲冷清至極的聲音。

明明是燦爛三月天,可聽到這道聲音的衆人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連帶着臉色也變得更為蒼白了,他們都聽過陸重淵的名聲。

縱然如今陸重淵已形如廢人,他們對他的畏懼始終還藏在心中。

确定真的是陸重淵之後。

崔府管家強壓着心裏的畏懼和忌憚,弓着身子和馬車裏還未曾露面的陸重淵說道:“不知陸都督駕到,有失遠迎,您莫怪。”

他說完。

馬車裏也未傳出陸重淵的聲音。

衆人早已習慣陸重淵的脾性了,如今見他這般,也不敢有所表示,各個弓着身子問着安,竟是連起都不敢。

就在衆人以為要一直這樣下去的時候,馬車裏卻突然傳來一道女聲,“五爺。”

有些無奈的吳侬軟語,似是在勸谏他不該這麽冷漠。

須臾之後,陸重淵的聲音也跟着響了起來,仍是很平淡的語氣,但較起之前的冰寒卻明顯地好了很多,“行了,起來吧。”

衆人戰戰兢兢又道了一聲謝,起身之後各自規規矩矩的立在一邊,他們連頭都不敢擡,只敢用餘光朝那輛馬車看去,心裏驚疑交加。

女人。

怎麽會有女人的聲音?

難不成是那位陸五夫人?可陸重淵不是向來最不喜歡女人了嗎?以前還沒受傷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想嫁給他,就連天子都想給他賜婚。

可不管別人如何表示,陸重淵向來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有時候旁人說得多了,他就望着人,扯起一邊嘴角露出一抹似譏似嘲的笑。

後來和白家那位小姐定親,也不曾見他對人青眼有加過,甚至還有好多次當衆給人難堪。

可現在是怎麽回事?

陸重淵不僅登門來參加宴會,竟然還帶着自己的夫人,甚至于,衆人想到之前馬車裏傳來的那兩句話,心中不禁詭異的想道:陸重淵突然變得這麽好說話難不成真的是因為那個女人的勸谏嗎?

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可不管他們心裏是怎麽想的,面上卻不敢有絲毫表示。

裏頭又傳來一陣聲音,看樣子來了許多人,各個腳步匆匆的,像是趕着過來。

原先圍觀在側的一衆人又循聲看去。

的确來了許多人。

領頭的便是崔家大少,崔省。

再往後還有不少年輕子弟,就連今日來赴宴的陸承策也在其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走得太快的緣故,這群年輕人的臉上都有着明顯的紅暈,甚至還有不少人在喘着氣。

崔省和陸承策走在最前面,兩人的模樣看起來倒是要好上許多,不過臉上也有着沒有遮掩的驚詫。

剛才他們一群人在林中吃酒。

小厮急急忙忙過來,磕磕絆絆說了半天,才透露出一個信息:陸重淵來了。

那個時候每個人都驚住了,不敢置信、驚訝什麽樣的情緒都有。

最後還是崔相先回過神,吩咐了一番。

其實按照崔家的地位,除了天家來人,無論是誰都是無需由主家親自出面迎接的,可陸重淵不一樣,這是他們大燕的戰神,執掌十萬兵馬的五軍都督,天子親封的太傅。

這樣的身份地位,就連崔相見到都得朝人拱手行平禮。

即便現在的陸重淵已經有名無實,可官位尚在,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的。

所以崔相特地吩咐自己的長子出來迎接,既給了陸重淵體面,也沒有失掉崔家的臉面。

至于陸承策,他跟過來。

一為驚訝。

生為陸家人,他比誰都要了解自家這位五叔的性子,五叔向來不喜歡應酬,更別說親自登門道賀了,剛才在林中聽到這番話的時候,即便是他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先前來傳信的小厮說得如此信誓旦旦,他心中雖驚訝,卻還是過來了。

畢竟陸重淵是他的長輩,而他身為晚輩,自然該出面迎接。

而旁人。

大多都是因為心中的驚訝才跟過來的。

陸重淵的名聲。

他們都聽過。

陸重淵的人。

他們也都見過。

可這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這大半年的時間裏,關于陸重淵的消息傳了一遭又一遭,例如他中毒腿殘,例如他屢次發病,性命危在旦夕,又例如他娶了個新娘,是個什麽背景都沒有的孤女。

傳得多了,有些不實的謠言也層出不窮。

有人說陸重淵因為身體裏的毒毀容了,有人說陸重淵變得越來越暴戾,動則就要殺人,身上萦繞着一股子煞氣,看着就吓人。

甚至還有人傳言陸重淵因為那個毒變得男不男,女不女。

流言許多。

可真人卻無人得見。

所以在知曉陸重淵出現的時候,這些人的心中除了長久以來殘留的畏懼之外,就是掩不住的激動了。

他們很想看看以前那個赫赫有名的五軍都督陸重淵現在變成一副什麽鬼德性了?大概是迫切想知道,以至于這些年輕人都忘記了害怕,站在門口,一個個梗着脖子仰着頭朝那輛馬車看去。

崔府門前。

寬闊的小道上,兩側人□□錯而立,而正中間便是那輛黑木馬車。

不管來了多少人,那輛馬車始終都是安安靜靜地,外頭候着的人安靜,裏頭坐着的人更是寂靜的不行。最後還是崔省拾掇了一番因為走路太急而略顯褶皺的衣服,迎了過去。

他站在馬車旁,低頭垂眸,十分恭敬的語氣,道:“永瑞請都督大安。”

永瑞是崔省的字。

他是個溫和周正的男人,年有二十五,相貌雖不出色,但整個人氣質端方,語氣也頗為緩慢,很是讓人心生好感,“不知都督駕臨,有失遠迎,您請勿怪。”

說完。

他又補了一句,“原本家父知曉您來,是想親自過來的,奈何今日父親是壽翁,身邊又有不少長輩,只好讓永瑞出來迎接了。”

這一番話。

禮數周到,又不卑不亢。

算是很有态度了。

原先一直不曾有動靜的馬車終于有動靜了。

暗色織錦布簾被人掀起,一張俊美又清寒的面容曝露在衆人面前,他的相貌其實是很好看的,比起在場所有人都要好看,像是造物主最精美的作品,眉眼口鼻,無一處不精美。

可偏偏他的氣質太過凜冽,太過冰寒。

仿佛化不開的冰雪,別說讓人直視了,只怕拿餘光打量人都不敢。

原先一個個激動興奮,梗着脖子想一探究竟的人,此時見人真的掀了車簾,露了面貌,又各個都不敢看了,低着頭,縮着脖子,一副生怕被陸重淵看到的樣子,畏畏縮縮的,竟是一點名門世家的風範都不剩。

陸重淵就這樣握着車簾,倚在馬車上,神情淡淡地望着外頭那些所謂的名門子弟、青年才俊,看到那些人在他目光移過去的時候,一個個把頭埋得更低了。

他原先平淡的面容也就變得越來越冷漠,就連嘴角那抹弧度也顯得越來越譏嘲。

“都督大人。”崔省見陸重淵終于肯露面,雖然心裏也有些忌憚他的氣勢,但還是規規矩矩朝他拱手又行了一禮。

“五叔。”

陸承策也跟着在一旁,行了一禮。

眼見兩人和往常無異,仍是一派周正模樣,陸重淵倒是朝他們看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嗯。”

“家父吩咐過了,都督的馬車可以直接入內,不必停在門前。”崔省又道。

崔家不似陸家,門檻什麽的都是保留最初的模樣,可陸重淵身患腿疾,來去都得使用輪椅,有這樣的門檻自然是不方便的。

不過剛才崔省過來的時候已經吩咐人了,此時幾個門檻上都壓着木板,方便陸重淵前行。

對于這一番安排。

陸重淵什麽表示都沒有,仍是态度矜傲的點了點頭,然後就落下了車簾。

沒了他的注視,那股子強大的氣勢也逐漸消散,原先一個個擡不起頭的人此時像是怕被人譏嘲似的,忙挺直了脊背。

眼看着馬車緩緩往這邊駛來。

他們也不敢說話,紛紛讓開路,供人前行,直到馬車逐漸往裏,這些人才大着膽子壓低聲音說道:“不過就是一個不良于行的殘廢,他有什麽了不起?真當自己還是以前那副樣子嗎?”

“可不是?崔家都親自着人來迎接了,他連個客氣的話都不說,實在是太過放肆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這樣了,以前他的态度可比現在更為惡劣,有一回有人只是擋在他面前,他就讓人把他扔出門前去。”

大概經歷這事的人是說話人的好友,此時說這番話的人正目光死死盯着越行越遠的馬車,咬牙切齒地,眼睛都紅了,“實在,實在是令人發指!”

一衆人見此忙安慰一番。

而後又道:“我瞧他如今也不過是擺威風罷了,看着體面,實則不堪一擊。”

“李兄所言甚是!”

一群人細聲碎語的說着話,跟在馬車後面,臉上表情厭惡至極,偏偏說出來的話極為小聲,仿佛生怕被人聽到似的。

直到入了第一道門,馬車才停下。

慶俞把早已準備好的輪椅放在了馬車邊上,而後便掀起車簾請陸重淵下來,那些世家名門的子弟圍繞在一旁,他們知道陸重淵的性子,因此縱然再想看陸重淵的笑話,可他們誰也不敢擡頭。

崔省和陸承策倒不是畏懼,只是他們性子周正,怕陸重淵難堪,自然很有風度的給人保留了該有的體面。

直到地上傳來輕微的輪椅聲,衆人才敢擡頭。

原先坐在馬車裏的人此時已經坐在了輪椅上,他穿着一身玄色錦衣,膝蓋上蓋着一塊薄毯,那雙修長的手此時正随意地置于兩側。

他的态度和氣質都是十分從容的,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有些睥睨。

衆人對他這番模樣并未有異。

崔省身為主家剛想上前,請人進去,卻見陸重淵突然轉身,朝還未落下車簾的馬車伸手。

這一番舉動無疑是令人驚奇的,衆人不由自主地随着陸重淵的動作朝馬車看去,也是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馬車裏竟然還有兩個人。

兩個女人,看樣子赫然是一對主仆。

只不過因為離得遠,又因為角度的關系,他們并不能看清樣貌。

可這并不能阻止他們想一探究竟,一時間,這些所謂的世家子弟禮儀風度都顧不全了,甚至連陸重淵的氣勢都不怕了,各個墊着腳梗着脖子朝馬車看去。

激動的心情比剛才要看到陸重淵還要來的劇烈。

站在一旁的陸承策在看到陸重淵這番動作的時候,眼眸有輕微的閃動,大概也是有些詫異的,不過他向來不愛深究,尤其是旁人的事。

何況他心中隐約也能猜到裏面坐着的人是誰。

馬車裏先伸出來的是一只女人的手,手指纖細又白皙,給人一種十分柔弱的感覺。那只手穩穩當當的落在陸重淵的手上,一個寬厚,一個嬌小。

明明是十分迥異的對比,卻給人一種十分相稱的感覺。

然後是一雙繡着桃花的月白色繡花鞋,往上是一襲豔麗色的牡丹裙,跟火一樣的顏色,再往上便是一身十分素淨的豎領長袍。

上頭也繡着三兩枝桃花。

她被陸重淵扶着,腳步穩穩地踩在了地上。

但是陸重淵還是出聲提醒了一句,“小心。”不同面對旁人的語氣态度,此時的他,就像一輪四月的春風,和煦又溫柔。

那張常年冷冰冰的臉,此時被溫柔浸染。

握着她的手,十分有力,卻不會傷了她。

因為女子偏着身子的緣故,衆人只能瞧見她的衣着打扮,卻看不清她的面貌。可陸重淵的這番态度,卻不止令人驚訝,而是震驚、錯愕。

他們何曾見過嗜殺暴戾的陸重淵有這樣溫柔的時候?

沒有。

知道這女子的身份,無父無母,自幼養在庵裏,是名副其實的孤女。

難不成這女子生得十分美貌?

除了這個原因,他們實在想不到陸重淵為何會這麽溫柔了,美人誰不喜歡?尤其還是被陸重淵看重的美人,一群人心潮澎湃的,更是不住地往蕭知身上打量。

“我沒事。”

蕭知笑看着陸重淵,回應道。

陸重淵見她沒事,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擡手撫了撫她被風吹亂的鬓邊發,然後便想握着人的手往前走。

蕭知倒也由着他。

她站正了身子,容貌自然也就沒再遮掩,原先興致勃勃要一探究竟的世家子弟,在瞧清蕭知的相貌後,卻紛紛皺起了眉。

什麽美人?

這也太普通了些。

且不說和以前有第一美人稱號的寶安郡主比,就算随便扯個今日來赴宴的女眷比,也不算出彩。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以至于原本還算得上清麗之姿的蕭知,此時在他們眼中就如蒲柳之姿一般。

他們的目光和臉上流露出來的嫌棄,自然是瞞不過陸重淵和蕭知的。

陸重淵皺着眉,身上許久未曾出現過的戾色藏也藏不住,看着不遠處的一衆人,他扣在扶手上的手青筋爆起,就連目光也變得陰鸷起來。

幽深如墨的丹鳳目,此時像是兩道化不開的烏雲,沉沉地,盯着人的時候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吸進去一樣。

原先還對蕭知流露出嫌棄模樣的一衆人此時在陸重淵的注視下都慘白了臉,身子開始發抖,就連雙腿也不禁打起了顫。

甚至于。

他們有一種想當場跪倒的沖動。

此時這一方天地,仿佛有一種無上的氣勢壓制,就連向來心性沉穩的陸承策和崔省在這一種氣勢的壓制下,也有些喘不過氣。

知道陸重淵為什麽生氣。

崔省心裏也有些畏懼,可他身為崔家的主人,自然不能什麽話也不說,畢竟在場的都是名門世家的人,要是真出個什麽事,他可不好交代。

秉着壓力。

他勉強跨步,尚未說話,便被那雙朝他看過來的鳳目吓了一跳,喉間還未吐出的話也說不出了,“”

“五爺。”最後還是蕭知開了口,她反握住陸重淵的手,帶着安撫的性質,撫慰着陸重淵的情緒。

她的手恍如一汪細膩的流水,撫平了陸重淵此時暴戾的心情,像是擔心人害怕,他收斂了身上的氣勢和情緒,轉頭朝人看過去。

抿着唇。

她沒有說話,只是望着她。

蕭知低着頭,沖他笑道:“五爺,我們進去吧。”見他還是皺眉不語,她又握了握他的手,輕聲細語的說道:“我沒事,裏頭的人還等着我們呢。”

陸重淵抿着唇,還是沒有說話。

他自然是不在乎那些人的,他向來随性慣了,就算他們看不慣他,又能如何?他們敢說什麽嗎?可是他身邊的這個小丫頭卻不能不在乎。

他雖然可以護她,卻不能每時每刻都陪在她身邊。

就如今日這場宴會。

男賓女賓便是分開的。

罷了。

陸重淵抿着薄唇,望着她,輕輕“嗯”了一聲。

原先被氣勢壓制的一衆人聽到這一聲,仿佛重獲新生一般,松了口氣。

崔省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忙替人引路。

慶俞繼續推着輪椅。

蕭知便陪在陸重淵的身側,路過陸承策的時候,她眼眸有片刻地閃動,早在走下馬車的時候,她就看見他了,沒想到陸承策也會參加這樣的宴席。

他以前不是最不喜歡這些嗎?

沒有多思,也不容她多思,她站在陸重淵身邊,腳步從容地往前走去。

一陣清冷的香風拂過。

陸承策看着與他擦肩而過的蕭知皺了皺眉,他沒有立刻往前,反而看着他們離去的身影,目光在落到那個纖弱又挺直的背影時,往日那股怪異的情緒又出現了。

明明這個女人一點都不像阿蘿。

可每回瞧見她,他的心中總會生出一種怪異的情緒。

阿蘿死後,不是沒有女人接近過他,甚至還有不少人模仿阿蘿的穿衣打扮,脾性氣質,可他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于他而言。

這世上只有一個顧珍,旁人再像也不是她。

可現在是怎麽回事?

看着越來越遠的幾道身影,他擡手,落在心口處,往日沉穩的那顆心,此時竟在不住亂跳着,甚至還有一道急促的聲音,在與他說。

快過去

抓住她。

別讓她走!

腳步不自覺地往前邁了一步,可在看到遠處兩人對話的笑影時,又止住了。

他在想什麽?

昏了頭了,還是沒睡好?

那個女人怎麽可能是阿蘿,他的阿蘿怎麽可能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怎麽可能不來找他?何況,他的阿蘿早就死了。

垂下眼眸。

他緊抿着薄唇,沒有說話。

許久以後。

陸承策看着那道越來越遠的豔麗牡丹裙,斂了眼中不該存有的思緒,神情冷淡地別過頭。

***

等進了月門。

蕭知便和陸重淵分開了,她帶着如意,由人領着,朝接待女客的花廳走去,一路過去,穿柳拂花,都是記憶中熟悉的景致。

她幼時除去在家裏,或是皇宮。

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崔家和陸家,尤其是崔家,她可謂是無一處不熟悉。

她性子嬌,身份高,雖然那些貴女平日都愛同她來往,但實則她從小到大玩得好的也就只有崔妤一人。起初的時候,她也不愛同崔妤往來。

大概是聽多了那些人在背後說她壞話,她以為崔妤也是這樣的人。

可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甚至冷嘲熱諷,崔妤都是包容又溫柔地對待她。久而久之,她和崔妤的感情也就越來越好了。

崔妤是個很溫和的人,行事說話都是慢聲細語的,相處起來讓人很舒服。

她會和崔妤說許多事,也會和人賴在一張床上,咬着耳朵互相訴說着悄悄話,她們還曾一起期盼過未來的生活。

她嫁給陸承策。

崔妤嫁給哥哥。

甚至。

她們還說過以後若是生下兒女便結為親家。

思緒剛落到這,引路的丫鬟便停下腳步,客客氣氣地和她說,“陸夫人,到了。”

蕭知循聲往前看去,眸光微動,輕輕應了一聲。

而此時的花廳,一衆貴女、貴婦人坐在一處,閑聊之間難免議論起受邀來參加卻還沒有到的蕭知,有嘴快的婦人便道:“果然是沒規矩的,這樣大的日子,竟到現在都沒來。”

“可不是?崔相大壽,崔夫人念她先前做了好事,特地送了拜貼,她倒好,自持身份,現在還沒到。”

“什麽身份?”

有人接過話,滿不在乎的說道:“她自己是個沒本事的,她夫君如今又是那副樣子崔夫人心慈,若換做我,日後這樣的人,我是怎麽也不會來往的。”

“跌份!”

最後兩個字,擲地有聲。

話都說到這了,崔夫人不得不出來說話,她仍是很好的脾氣,說話也十分溫柔,“許是路上有事,耽擱了,何況如今時辰也還不算晚。”

這裏說着話。

那邊貴女圈自然也不可能錯過這個話題,她們身為小輩的,不可能去說遲不遲到事,不過——

有人看着坐在一處的嬌豔少女,忍不住說道:“這要說起來,原本白姑娘才該是陸家的五夫人,那麽如今城裏那些好名聲自然也是歸于白姑娘的。”

“哎呀,真是可惜了。”

雖是說這可惜,可話語之間,俱是嘲諷。

在場的許多人都看不慣白盈盈的行事作風,以往白盈盈自持是陸重淵的未婚妻,為人可嚣張了,她們這些人可沒少受她的搓磨。

現在白盈盈沒了這層身份,又和長興侯府斷了往來。

她們自然也就不必再忌憚了。

原本白盈盈好好坐在一旁,正聽着一群人說道蕭知的不好,沒想到話鋒一轉竟扯到了她的身上,她向來是個驕縱的,此時聽着這些似譏似嘲的冷言熱語,小臉驟然就沉了下去。

她的嘴唇抿得死緊。

就連握着茶盞的手也掐得十分用力。

這要是放到以前,她早就發火了,哪裏會像現在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

偏偏還有人仿佛這把火燒得還不夠劇烈似的,又道:“瞧你們說的,倒像是咱們白姑娘吃了虧似的,我可聽說了,當初陸家特地遣人上門,打算把這婚事往前挪上一挪。”

“咱們白姑娘呀——”

有人端着茶盞,往白盈盈那處瞧了一回,抿唇笑道:“可是寧死也不肯呢。”

其餘聽到這番話的人,紛紛抿唇笑了起來。

白盈盈的臉從青轉白,又從白轉到紅,像是變臉似的,她死死握着茶盞,剛想說話,便聽到身旁傳來很輕柔的一聲,“好了,大家都是舊相識了,莫再說這些話了。”

“咱們再坐上一會,等外頭戲班子開鑼,便能出去看戲了。”

說話的是崔妤。

她在京中貴女圈的風評向來很好,又是崔家的主人,她開了口,旁人怎麽也得賣她一個面子,那些譏嘲白盈盈的人停了聲,換了話頭說起今天的戲班子了。

崔妤看着還鐵青着臉的白盈盈,笑着,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白盈盈再怎樣也不過十六出頭,先前被人這樣說道,又氣又恨,還有些委屈,如今看着崔妤,見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眼眶忍不住就紅了起來。

被她握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回握了一下。

“你別介意,她們也不是有心的。”崔妤柔聲同她說道。

怎麽可能不介意?

這群以往還對她十分恭維的人,如今卻是一個個落井下石,她都氣死了!可是介意又有什麽用?以前她自持是陸重淵的未婚妻,自是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裏。

可現在。

這些說話人的家世都要比她好。

她再生氣,也不敢當面去反駁。

不過——

白盈盈的眼眸微閃,這些人,她不敢表露出恨意,可那個還沒到來的蕭知她算什麽東西?不過是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孤女。

想到自己如今受這般譏嘲,和那個蕭知脫不了幹系,她心裏的恨意就更深了!

新仇舊恨交雜在一起。

白盈盈聽着外頭傳來的一聲“陸五夫人到了”,眼眸越沉,就連扣着茶碗的手也越發用力了。

衆人聽到這一聲輕禀,說話聲都停了下來,不管是見過蕭知的還是沒見過的,此時都紛紛轉頭朝外頭看去,沒一會功夫,那塊布簾便被掀了起來。

打外頭進來的女子,容顏并不算出色,可那周身的儀态風華,卻讓人移不開視線,甚至因為這一層氣度,使她清麗的容顏也添了幾分絕色。

她就這麽緩緩往外頭走來。

即使被這麽多人盯着、看着,她也仿佛走在無人之地似的,從容淡定。

蕭知能夠感受到旁人看過來的眼神。

新奇的,探究的,打量的,厭惡的,憤恨的,應有盡有。她隐約也能猜到那些厭惡和憤恨的目光來自誰,自然是早些時候與她有過糾葛的陸寶棠和白盈盈。

不過——

蕭知在察覺到一抹探究的目光時,略有些驚訝。

旁人的探究打量,不過是在看她的面貌,可那個人,卻像是在透過她看什麽似的,她面上未有什麽表現,餘光卻不動聲色地往那邊輕輕轉了一回。

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時,蕭知心中驚疑更甚。

崔妤。

怎麽會是她?

或許,是因為如意?

想到這,她心中的那抹驚疑倒是消了下去,崔妤和她一道長大,自然知曉如意的性子,如今見如意伺候她,會驚訝很正常。

不過。

她倒是不擔心,他們會猜到什麽。

死而複生的事太過玄乎,如若不是她自己親生經歷,她也是不會相信了。

斂了心中的思緒。

她收回目光,繼續往前。

蕭知如今是陸五夫人,占得是陸重淵的背景地位,不管這個地位是不是有名無實,她也是都督夫人,這滿室人,除了崔夫人、袁夫人的身份與她相差無二之外。

其餘人都不如她。

所以蕭知在同崔、袁兩位夫人行完禮後,便十分坦然地坐到右邊上首位置,受了旁人的禮。

禮過後。

崔妤領着一群貴女出去賞花吃茶,偌大的花廳也就只剩下了蕭知在內的一衆貴婦人,以及一個看起來十分清麗的女孩子。

她坐在袁夫人的身邊,看起來不過十六、七的樣子。

模樣清麗,性子乖巧。

倒也是認識的人。

宋禦史的千金,單名一個詩,是袁夫人胞姐的女兒。

袁夫人那位胞姐去的早,宋大人後頭又續了弦,生了兒女,俗話說的好,“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宋詩原本是正經的嫡出小姐,可因為這遭事在宋家的處境便變得艱難了許多。

好在她還有個厲害的姨媽。

不過雖然有袁夫人庇佑,可宋詩的性子還是太過怯懦了些,明明也是官家千金,可有時候竟連一些仆婦都能欺到她身上。

當初她還是顧珍的時候,就在一次宴會裏碰到過宋詩。

那個時候宋詩也不過十四、五歲,被一群所謂的世家子弟包圍,其中有個風流浪子當衆拿言語欺負她,還想動手動腳。

她怕得要死,卻連求饒都不敢,只知道哭。

正好她路過。

看到這幅樣子就直接拿了鞭子把那群人抽了一頓,算是救了宋詩一回,不過她向來不喜歡這樣的人,遇事就會哭,所以縱然救了,也沒有來往。

收回思緒。

蕭知沒再往宋詩的方向看去,握着一盞茶,十分閑适的用着茶。

周遭那些探究打量的眼神還在,與她說話的倒是沒有多少,除了崔夫人在她進來的時候說了幾句,其餘人卻是一個都不曾開口。

不過蕭知并不在意,也不覺得尴尬。

她端坐在椅子上,任由旁人打量,臉上始終保持着一抹極為得體的笑容。

蕭知這一番處變不驚的模樣,倒是也吸引了一衆時不時打量她的人,起初是身邊的人和她打招呼,又過了一會,越來越多的人和她過來說話了,她往日雖然不喜歡這些宴會應酬,卻不是不會交談。

有人同她交談,她便挂着一道溫和的笑與她們說着話,無論是茶道花藝還是首飾珠釵,她都能講得頭頭是道,偏偏她說起話來的時候,态度又是十分溫和的。

不會讓人覺得過于強勢,也不會讓人覺得低微。

那些原本并不喜歡她的人,此時聊了一番,倒也對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離她不遠的宋詩大概是閑來無聊,倒也不由自主地朝蕭知看去,她對這個第一次出現的陌生人是有些新奇的,這人明明和她一樣的年歲,怎麽可以這麽淡定,這麽坦然,這麽從容?

她每次參加宴席都只敢跟在自己的姨媽身邊,都不敢和那些人說話。

要不是姨媽非逼着她來參加這些宴席。

她甚至都不想過來。

“詩詩,怎麽了?”袁夫人見她一直盯着一處地方,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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