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1)

此時的外院。

這裏的人數較起內院還要多, 可不同內院的熱鬧, 這處卻顯得十分冷清,又或者該說因為某人的到來,致使這處原本的喧嚣熱鬧也都沉寂了下去。

不少穿着官袍的朝中大臣, 又或是穿着錦衣華服的名門子弟, 此時他們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一處看去。

那是一株偌大的榕樹。

榕樹底下有一對主仆, 站着的是慶俞,沉默寡言, 腰間如往常一樣, 佩着一把劍。

而坐着的——

便是陸重淵。

他仍舊坐在輪椅上, 一身玄色暗紋錦衣, 頭戴發冠,膝蓋上蓋着一塊毯子,素色花紋的雲錦毯子和繡着暗紋的寬大衣袍恰好遮住了他的腿,以圍觀那些人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寬大衣擺下露出一雙墨色皂靴。

至于其他的, 便再也看不到了。

在場的人都認識陸重淵, 以往他威風的時候, 他們這些人也沒少對他伏小做低過。

可如今——

心中畏懼尤甚。

甚至于,先前看到陸重淵出現的那一剎那,許多人心中還是有些心悸的。

害怕。

惶恐。

忍不住低頭、弓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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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長久以來被一種強大氣場所支配出來的怯弱心理,即使如今的陸重淵已成了一個廢人, 早已不複當年威風, 可他們心中積攢下來的恐懼卻還在。

可話雖然是這麽說。

但畢竟今日在場的都是朝中重臣, 世家名門,要讓他們再用以前那樣的态度去面對陸重淵。

這又有些跌了臉面,失了身份。

所以在相應的行完禮後,他們就站在一旁,年紀大些的經歷的事情多了,倒尚且可以直面陸重淵的氣場,可那些年輕的,總覺得被陸重淵的氣勢壓制得有些踹不過氣,得咬着牙攥着拳頭才不至于弓腰低頭。

“潤之。”

崔相看着兩旁的人,心下嘆了口氣,站出來先開了口。

他喊得是陸重淵的字。

崔相名叫崔言,他今年也有五十出頭的樣子了,但氣質清雅,目光也十分清明,看起來倒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他從人群中走出,不似旁人對陸重淵的畏懼和忌憚,他臉上的表情是十分溫和的,神情自若,目含笑意,就像是一個和藹的長輩看着一個尋常的晚輩一樣。

崔言笑容滿面地朝陸重淵那邊走去,身後跟着一個家仆,手裏端着一盅酒。

等站在陸重淵跟前,他便從家仆手中接過一盅酒,遞給陸重淵,笑道:“你今日能過來,我很高興。”

陸重淵聞言也不說話。

他仍舊靠坐在輪椅上,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轉着右手上的玉扳指,鳳目微擡,未看人,只是看着眼前這一盅酒,看着那上頭晃蕩的水波也沒有接過。

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一樣。

他這幅樣子,實在有些太不尊重人了,且不說崔相的年紀,便說他的官職和名望,就連太子都要拱手喊他一聲“老師”。

至于旁人——

更是對他尊敬非常。

何況今日還是崔相的生辰,這個陸重淵莫名其妙的過來,不說話不道賀,來了就坐在那邊,誰也不理。

實在可氣。

可那些心中憎惡陸重淵的人哪裏敢說話?他們誰也不敢當面去說陸重淵,一個個頂多也只是皺着眉,心裏腹诽一句:都成如今這幅樣子了,還是這麽不可一世,也不知是哪來的底氣。

不管其他人心中是怎麽想的,崔言臉上倒是沒有多餘的表情。

即使被人這樣下了臉面,他那張臉上也還是那副溫和的模樣,聲音也一如既往的溫和,“我知你不喜歡熱鬧,便給你單獨開了一席,若是你覺得無趣,也可以讓永瑞,或者無咎帶你去外頭轉轉。”

聽到這話。

陸重淵撥弄玉扳指的手一頓。

他還是沒有說話,但那雙狹長又薄涼的鳳目卻是朝人不動聲色地轉了一圈,兩人說話的時候,四周并無旁人,因此崔相這一番話自然也就無人知曉。

不過就算旁人聽到了,恐怕也不會多想。

崔永瑞崔大公子是崔家的少主人,而陸無咎陸承策又是陸重淵的侄子,由他們接待陸重淵,這是最合宜不過的事了。

可陸重淵不是旁人。

他天生就要比旁人敏感心細。

崔言這一番話,看似尋常,沒有一絲奇異之處,恐怕就連崔言自己都可能沒有發現這其中的端倪,可陸重淵就是從話中捕捉出了一絲異樣。

先前崔言提起陸承策的時候,語氣顯得太過親近了些,說出來的話也顯得太過理所當然了一些,倒像是陸承策并非外人。

而是和崔省一樣。

還有就是陸承策。

陸重淵雖然很少理會陸家的事,但陸家那些人的心性如何,他又豈會不知?

他雖然不喜歡陸家人,但對陸承策也算是小有的青眼過,他這個大侄兒為人寡言心性沉穩,向來不喜歡這些應酬。

尤其是他那位夫人死後,更像是死心一樣。

整日用工作麻痹自己,別說登門拜訪其他人了,就連在陸家也很少見到他的身影。

今日不僅登門道賀。

甚至還和崔家父子有着以往沒有過的親密。

腦中閃過一個猜測。

陸重淵嘴角露出一絲譏嘲的笑,看來,馬上這京中又有大熱鬧看了。

不過這熱鬧與他無關。

他譏嘲也不過是覺得可笑罷了。

他這個大侄兒什麽都好,唯獨有一件事,不好——

太重責任,也太重視他身後那個陸家。

人一旦有了缺點,就容易被人控制,當初永安王府的事,他雖然一直不曾理會,但事後聽到也曾察覺出有幾絲端倪,而其中最大的端倪便是陸承策的做法。

而如今。

他這位大侄兒看來又要為了他那個可笑的家族選擇一些他不想要的東西了。

心中譏嘲兩聲。

陸重淵沒有發表什麽言論。

他的身子往後靠去,十足的慵懶模樣,一點都沒有把其他人放在眼裏。

修長的手倒是稍稍擡起了些許。

身後慶俞會意,立刻上前從崔相手中接過那盅酒,遞給陸重淵。

陸重淵接過酒也沒說話,抿了一口酒後就放在一旁了。

而後。

他終于開口說話了。

“我今日不過是随便看看,崔相不必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至于——”陸重淵說到這,目光朝崔省和陸承策看了一眼,落在陸承策身上的時候多停留了一會,餘後才繼續冷聲道:“我向來不喜歡別人跟着我。”

他這樣嚣張的态度,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只怕都要下不來臺了,可崔相卻仿佛沒有察覺似的,笑眯眯得看着他,語氣溫和得說道:“這樣也好,那我就不叨擾你了。”

“若是有什麽需要,你盡管遣人過來傳話。”

說完。

他便轉身離開了。

路過崔省和陸承策的時候,他還是囑咐了崔省一聲,讓他多注意着些,別讓人鬧了陸重淵的清淨,以及多讓小厮看着些,別短缺什麽。

這一派做法和吩咐,可謂是十分善解人意了。

等說完又朝陸承策溫聲說道:“無咎,潤之畢竟是你的五叔,你們一家人好說話些,今日就麻煩你多顧着些了。”

陸承策先前在想事,聞言也只是點了點頭,輕輕應了一聲。

等到崔相走後,身旁崔省見他皺着眉,便低聲問道:“無咎,怎麽了?”

“沒事。”

陸承策語氣平平地答道。

不過他雖然是這樣說,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朝不遠處的陸重淵看了一眼,剛才五叔看過來的那一眼好似包含着什麽,只是轉瞬即逝,尚且還未捕捉到,他就已經收回了。

崔省要年長陸承策幾歲。

但他們興趣相投,倒也算是好友。

如今見陸承策擰眉不語,心中知曉他肯定有事,不過他不是喜歡刨根究底的人,眼見陸承策不肯說也就不再問了。

只是有一樁事——

想到先前父親同他說得那番話。

陛下有意為無咎和阿妤賜婚,這賜婚的旨意恐怕不用多久就要下了。

自從永安王夫婦死後,永安王世子又不知所蹤,阿妤的婚事也就這麽耽擱了下來,原本按照阿妤的條件,本該什麽人家都能配的,可偏偏因為跟永安王世子曾有一段許親的事,讓那些好人家都有些退卻了。

畢竟永安王府犯得是謀逆之罪。

即使阿妤什麽都沒做,可她曾是永安王世子未婚妻的事是不可改變的。

那些世家名門擔心日後家中宗婦被旁人議論,縱然再喜歡阿妤也不可能讓家中子弟同阿妤訂婚,至于其他人家,大多是為了攀崔家的高枝,別說阿妤不喜歡,他們也舍不得阿妤日後受苦。

如今阿妤的年紀越發大了。

他們能選擇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

因此陛下能夠賜婚,這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雖然賜婚的旨意還未下,可他們兩家其實私下都有些知曉了,他也知道這樁婚事,不僅父親滿意,就連阿妤也是喜歡的。

可問題是——

無咎的心思。

身為好友,他自然清楚無咎對他那位發妻的愛意,也清楚無咎對阿妤不沾一點男女之情。

有心想說些什麽。

可看着無咎冷清的面貌,又想到早些時候阿妤同他說得那些話,倒是又不好說了。心下嘆了口氣,面上倒是沒有什麽過多的表示,只是拍了拍陸承策的肩膀,道:“你五叔那邊應該不需要我們。”

“我們去喝一杯吧。”

“你我許久沒見,也有段日子沒有好生喝酒聊天了。”

陸承策聞言倒是也沒有拒絕,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便跟着崔省的步子往前走了。離開的時候,他的目光還是忍不住朝身後的陸重淵看了一眼,眼見他那位五叔十分閑适地坐在榕樹下。

眉頭還是忍不住輕輕擰起了一些。

***

而此時的內院。

經過一陣子相處,那些原本看不起又或是處于觀望心态的貴婦人,此時對蕭知的态度也已經變得十分友好了。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剛才蕭知還沒來的時候,她們只當蕭知是個不通文墨的粗陋婦人,又或是那種上不了臺面,說句話就會縮個肩膀,低個頭,一副窮酸樣的人。

她們這樣的人,平日裏相處來往的都是有身份有臉面的。

陡然間來了這麽一號沒個背景沒個權勢,聽說還是自幼養在庵裏的,自然是有些厭惡加嫌棄的。

可沒想到。

和她們想象的完全不同。

這個被她們以為上不了臺面的窮酸女人一點都不窮酸,衣着得體,打扮精致,更重要的是她不是那種一點文墨都沒有的粗鄙婦人,無論她們說什麽話,聊什麽題,她都能說上幾句。

話不多。

但說得都在點上。

比如茶道、插花,又或是胭脂水粉、绫羅綢緞,哪裏的筆最适合用來寫字,什麽地方産的硯又最容易出墨,什麽時候,哪種茶是最好的,什麽香料最适合什麽時間使用。

她都能用只字片語說出其中的門道。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聲音好聽,說起話來的時候猶如細膩的流水一般,讓人不自覺地就想靜下心來好好聽她說話。

崔妤和其餘一衆貴女回來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面。

剛才還對蕭知愛答不理的一群人,此時竟然都不由自主地圍在蕭知身旁,即便有坐得遠的,那目光也是落在蕭知身上的,而蕭知縱然被這麽多人包圍着,也沒有表露出退卻或者怯弱的心思。

她看起來是十分自然的。

如魚得水一般。

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嗓音很細,聲音很柔,既能傾聽旁人的言語,也能給出相應的回答。

有不少人都被這樣的蕭知給驚到了。

甚至還有不少人,悄聲說道:“這個陸五夫人看起來也不是那麽不堪啊。”

“是啊,她看起來,好”有人看着這樣的蕭知,忍不住想誇贊她一番,但話到嘴邊,竟發現沒有一個合适的詞可以形容她,磨了半天,也只能說出兩個字,“特別。”

可這兩個字,卻讓許多人都在心中認同起來。

特別。

是很特別。

明明那個坐在中間的女人,無論是樣貌還是打扮都不算出色,甚至那張臉長得還有些太過素淨了些,可不知道為什麽,這樣一張本來應該放在人群中不會引起任何漣漪的臉。

此時竟讓人有些沒法忽視。

她笑着的樣子,說話的樣子,側耳傾聽的樣子,都被人不由自主地記在心裏。

然後産生一種心理。

這個女人雖然長得不算頂頂出色的,但就是有法子,讓人忽視不掉,甚至在萬千人群裏,能夠讓人第一個看到她。

身後碎碎細語還是不斷。

大多都是誇贊蕭知的,畢竟她們和蕭知無冤無仇。

自然也有不高興的,例如白盈盈和陸寶棠,她們本來還等着看蕭知的笑話,哪裏想到,笑話沒看到,反倒是看到這樣一個被衆人包圍的蕭知,還有剛才那些還在說道蕭知壞話的人,此時也都不由自主地誇贊起了蕭知。

怎麽會這樣?

明明不應該這樣的!

那個孤女應該被衆人唾棄才是,她怎麽可以有這樣的待遇?!

兩個對蕭知恨之入骨的人,此時更是恨得牙癢癢的,一雙眼睛更像是藏着火似的,恨不得直接燒了蕭知,把她燒成灰燼才好!

而走在最前面的崔妤,此時的心裏也有一股奇異的念頭。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這樣的蕭知,竟然讓她忍不住想起了以前跟顧珍參加宴會時的樣子,無論是少女時的顧珍,還是成為人婦的顧珍,只要她出場,其他人的目光就沒法再注意到其他人。

顧珍是耀眼的,恣意的。

她就像是一團火一樣,能夠輕輕松松的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而此時坐在中間的那個女人,她明明跟顧珍有着迥然不同的面貌,可就是讓她不由自主地産生一種荒誕的念頭。

搖了搖頭。

崔妤忙去壓下那個怪異的情緒和荒誕的念頭。

她在想什麽?

顧珍已經死了。

她親眼看着顧珍下葬,甚至

“妤兒?”崔夫人率先注意到回來的一群人,笑着說道:“怎麽不多逛逛,這麽快就回來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

崔妤倒是很快的收斂起心中的思緒,再度擡頭的時候,她臉上已經恢複成以往的那副模樣了,溫和又柔婉,笑領着一衆人往裏頭走去,給屋中那些夫人各自問了安,然後便同崔夫人說道:“外頭的丫鬟說,戲臺子已經搭好了,請母親和夫人們移步點戲。”

崔夫人聞言便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便移步外廳看戲吧。”

自然無人反對。

時下能夠消遣的東西并不算多,聽戲算是老少皆宜的一個項目了,更何況今日請來的戲班子還是城中有名的,以往很少登門搭臺,今天也是賣了崔家一個面子才肯過來。

“陸夫人。”

崔夫人起身的時候,喊住了蕭知,同她笑道:“過會你坐第一排吧。”

第一排位置最好,一般也是有身份的人才能坐得。

按照蕭知的身份,坐那邊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這話要放在先前,恐怕在場的人縱然不說話,心裏也肯定腹诽的不行,不過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她們心裏對蕭知的感官好了許多。

聽到這話,倒是也沒什麽反應。

蕭知聽到這話,自然也是沒說什麽,大大方方的應了,便跟着其餘人一道往外走去。

出去的時候。

她看到了還在瞪着她的白盈盈和陸寶棠,懶懶斜看了她們一眼,她也沒說旁的,自顧自往外走,等走到外頭看到回來的如意,才開口問了一句,“怎麽樣?”

雖然知道陸重淵的性子,不會有人有這麽大的膽量招惹他。

但蕭知心裏還是有些擔心的,所以她讓如意特意跑了一趟外院,就是看陸重淵現在怎麽樣。

“回您的話,五爺一切都好。”如意回來的急,這會還有些小喘氣,等稍稍平複了些心情才同人繼續說道:“奴過去的時候,她還問起奴,您如何,奴都照實答了。”

經過這一段日子的相處,她心裏對這位陸家五爺的觀感也好了許多。

至少比陸老夫人、王氏那一流好的多了。

聽到陸重淵沒事。

蕭知那顆懸着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她也未再說什麽,領着如意繼續往前走去。

剛才主仆兩人說話的時候并未發覺身後有人,等她們走後,故意落後幾步的崔妤才慢慢跟上大部隊,她剛才特意放慢了幾步,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麽。

可在看到如意出現的那一剎那,她就是産生了這樣的念頭。

然後故意推卻其他幾個貴女,放慢步子跟在後頭。

想到剛才蕭知和如意的那一番對話,又聯想起自己之前的那番荒誕念頭,崔妤難得失笑的搖了搖頭,她真是昏了頭了,竟然會有那樣的念頭?或許是因為如意的緣故吧,她才會産生這樣的想法。

那個女人根本不是顧珍。

且不說顧珍早就死了,就沖那個女人的話,她也不會是顧珍。

她知道的顧珍滿心滿眼都是陸承策一個人,怎麽可能會關心其他的男人?

想清楚了。

想透徹了。

崔妤陰霾了有一陣的心情猶如拔雲見日一般,變得十分敞亮了,她揚着一張溫柔的笑臉,腳步從容又緩慢地繼續往前走。

戲臺上唱得是一折《天仙配》,講得是七仙女不顧天規,私自下凡與董永結為伉俪,最終被玉帝生生拆散了的凄美愛情故事。

這樣的愛情故事最能引起別人的感慨,加上唱戲的是城裏最有名的戲班子,這戲才剛開場,底下人就已經看得如癡如醉。

蕭知向來不喜歡這些東西,看不了多久就能昏睡過去。

未免過會真得跟以前一樣,看戲看到一半睡過去,她看了看身旁都是如癡如醉的面孔,甚至還有不少人已經抹起了眼淚,就悄聲跟崔夫人說了一句,然後就帶着如意往外走去。

這會大部分人都在看黃梅戲,路上倒是沒有多少人。

走了一會,原是想去亭子裏歇息一會,沒想到剛轉過小道就聽到前邊發出一陣細碎的聲響。

“主子。”身側如意也聽到了,停下步子,壓低聲音喊了她一聲。

蕭知沒有說話,只是擡手止了如意的聲音,原本以為是什麽人在這兒說着悄聲話,她沒有打探別人隐私的癖好,便想着趁他們還未發現就先走了,沒想到這腳步還沒往外一動,就聽到那處又傳來了說話聲。

“崔家姐姐。”

這聲音伴着三分嬌俏,幾分撒嬌,赫然是陸寶棠。

雖然她已經很久沒有從陸寶棠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聲音了,但以前她還是顧珍的時候,陸寶棠可沒少拿這樣的語氣來她面前賣乖。

皺了皺眉。

蕭知停下了步子。

陸寶棠和崔妤在一起,這并不是一件稀罕事,她們幾家都是熟悉的,以前也沒少往來,可說話歸說話,在這樣一個隐蔽處做什麽?不知道為什麽,蕭知突然有些不想走了。

她心中有一種奇異的念頭。

這個念頭在告訴她,你留下來,或許會聽到一些,你不知道的事。

出去的腳尖又收了回來。

蕭知轉過身朝灌木叢後面看過去。

灌木長得十分高大和茂盛,她站得地方又隐秘,外頭的人看不見,崔妤和陸寶棠自然也發現不了,不過她這裏倒是可以透過一些縫隙瞧見對面的景象,雖然能夠看見的範圍不多。

但是陸寶棠和崔妤的身影是能夠看見的。

兩人這會就面對面站着。

“小棠,你突然把我叫出來是有什麽事嗎?”崔妤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是沒有掩飾的溫柔,猶如一個知心大姐姐一樣,似是想到什麽,她又柔聲問道:“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若是她們有為難你的地方,或者是哪兒讓你不痛快的,你便同我說。”

自從知曉崔妤很快就會成為自己的未來嫂嫂後,陸寶棠心裏就把崔妤當做自家人看了,此時聽到這一番對話,她心裏對崔妤的滿意更是高了不少,還是這個未來嫂嫂好。

溫柔又親和,還會幫她。

哪裏跟顧珍似的,倨傲的,就跟別人都比不過她似的。

人都是這樣。

記着自己想記得的,忘記自己不想記得的。

自然。

陸寶棠此時也就十分輕易地忘記了當初顧珍對她的好,又或者,她理所當然的覺得顧珍必須要對她好。

對于必須的事,自然也就不必記在心裏。

“崔家姐姐。”陸寶棠一邊說着話,一邊握住了崔妤的手,然後彎着一雙眼,嬌嬌道:“我知道你很快就要成為我嫂嫂了,我就是想來同你說,我很高興,我母親也很高興。”

雖然母親讓她不要和別人說。

可崔妤又不是別人?她是當事人,和她說說自己的想法,這沒什麽吧?

“你——”崔妤像是愣住了一樣,她臉上原本還挂着的笑,此時也僵在了臉上,她轉頭看了一眼四周确認無人,這才緩和了一下那顆狂跳不已的心,神情嚴肅的低聲問道:“小棠,這事,你是聽誰說的?”

“好啦,崔姐姐,我又不是外人。”

陸寶棠有些不高興崔妤這番态度,不高興的翹起了嘴,聲音也有些淡了下去,“我是聽我阿娘說的,知道的時候,我可高興了,就想着今天見到你和你說說呢。”

沒想到崔妤不僅不高興,竟然還是這幅态度。

哼。

崔妤見她這般,也察覺出自己的不妥。

她稍稍收斂了一些心中的情緒,然後握着陸寶棠的手,同她柔聲說道:“小棠,這事還未定下,我也只是聽父親說起過,所以才有些驚詫你知道此事。”

聽到這番解釋。

陸寶棠看了一眼崔妤,見她神情還是先前那副柔和模樣,想了想,倒也原諒她了。

也是。

這事還未定下。

她突然就這麽提起,的确有點讓人不知所措了。

陸寶棠還是那個小孩脾氣,氣過之後又重新挽起了崔妤的胳膊,嬌聲說道:“我還以為崔姐姐是不想嫁給哥哥呢。”這話說完,她眼一轉,又問道:“崔姐姐,你喜歡哥哥嗎?”

崔妤一聽這話,臉竟是少見的紅了起來。

這樣的話,其實哪裏是正經的閨繡能問得出來的?也就陸寶棠才這般無所顧忌。崔妤原本是不想回答的,可想到之前陸寶棠喜怒無常的樣子,怕不說,她又得生氣。

當然。

她最害怕的是陸寶棠同陸承策胡說什麽。

可說,又不能說喜歡。

還好此處就她們兩人,她也不必擔心會有旁人聽見瞧見,便紅着一張臉,露出一副嬌羞的模樣,輕聲答道:“世子是人中龍鳳,只怕這世上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這話雖然隐晦,但也算是表露出了她的想法。

陸寶棠一下子就高興了,一雙眉揚得高高的,臉也擡了起來,挽着崔妤的胳膊笑道:“我就知道崔姐姐一定會喜歡哥哥的,其實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想讓崔姐姐當我的嫂嫂了。”

“都怪顧珍那個女人,一點臉皮都不要,非得纏着哥哥讓他娶她。”

提到顧珍的時候。

崔妤臉上的笑也消散了一些,就連眼中的那股子害羞勁也少了許多,不過很快,她又恢複如常了,仍是那派溫柔的樣子,輕聲說與人,“小棠,寶安到底也做過你的嫂嫂。”

“若是讓你的哥哥聽到這樣的話,恐怕會不高興的。”

“我哥哥才不會——”陸寶棠張口想說些什麽,可想到陸承策的脾性,又不敢說了,嘟囔了幾聲,又跟崔妤說道:“崔姐姐,你什麽時候才能嫁過來啊,你都不知道,我在家裏都快悶死了。”

“還有個鸠占鵲巢的,整日拿着雞毛當令箭。”

這一番話說得是誰,即便不點名,崔妤也能知道。不過且不說她現在還不是陸家人,就算是,她以往表現在外的性子和名聲也不能讓她在這個時候說道什麽,因此聽到這一番話,她也只是柔聲笑道:“你若是覺得無聊,可以來家中找我玩,我平日也無什麽事。”

陸寶棠哪裏是真的無聊?她是想讓崔妤早點嫁到家裏,早點懲治蕭知那個小賤人!不過她也知道崔妤的性子,尤其現在兩家還沒結親呢,她總不能說得太過。

所以聽到這番話,她便也假裝沒事,挽着崔妤的胳膊笑道:“好啊,我得空了就來找崔姐姐,崔姐姐可不許煩我。”

“怎麽會?”

崔妤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

兩人餘後倒是未再說什麽,挽着胳膊一道往外走了。

等她們走後。

原先十分安靜的灌木叢,終于傳出了一絲聲響。

如意慘白着一張臉,看着身側一樣白着臉的蕭知,啞着聲音,輕聲喊道:“主子”她其實這會心性也有些不穩,要不是剛才怕崔妤和陸寶棠發現,差點就要摔倒了。

她怎麽都沒想到。

這一留,竟然會聽到這樣的話。

陸家和崔家竟然要定親了,世子,世子他竟然要娶崔姑娘了?這,這怎麽可能?姑爺怎麽能娶其他人?嗓子就跟被人掐住似的,說出來的話也是斷斷續續的,“主子,你,你先別多想。”

“或許事情不是我們想的這樣。”

向來口舌如簧、長袖善舞的如意,此時仿佛成了結巴,連話都快說不清楚了。

“不是我們想的這樣?”蕭知的聲音,很冷,也很輕,她低着頭,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看到,可還是能夠看到她臉上的慘白,雪一樣的白。

“陸寶棠和崔妤都這麽說了,這事還能有假不成?”

就如此時如意的不敢置信,最初聽到這番話的蕭知同樣也是不敢置信的,不管是陸寶棠的話,還是崔妤的态度,這一切都令她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就在她死後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裏,陸承策竟然要娶他人了。

而這個人——

還是她自幼長到大的閨中密友。

“主子。”

如意有些擔心她,怕她摔倒,甚至還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這會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恨不得裝聾作啞的哄騙自己,看着膚色越來越白的蕭知,知道她心裏難受,怕她真得受不住,只能紅着一雙眼勸道:“主子,剛才聽三小姐的意思,這應該是陛下賜婚。”

“或許”

她想說些話來安慰蕭知,可話到嘴邊,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或許什麽?

或許他們是有苦衷的?

或許他們是被迫的?

或許

可這世上哪來這麽多或許,剛才那位崔小姐的言論,和臉上的表情并非作僞,要嫁給姑爺,她很高興。

這不是假的。

至少,崔小姐是真的想嫁給姑爺。

想到主子當年對崔小姐的好,對陸家的好,對陸寶棠的好,如意心裏就為她不值,不僅不值,她甚至恨不得上前去扇打她們一人一巴掌。

她們都是什麽樣的畜生?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尤其是那位崔小姐。

主子就她這麽一個朋友,什麽好的都想到她,她竟然能在主子死後做出這樣的事!倘若是被逼無奈也就算了,可她是高興的!她還記不記得主子,記不記得她曾是世子爺的未婚妻?

如今世子爺生死未蔔,她不僅不關心世子爺的生死,竟然還想搶主子的夫君。

她——

真是罪該萬死!

想到前些日子她去佛堂給主子祭拜時,這位崔姑娘也在,一副說不出的可憐模樣,那個時候她心裏還感激主子能有這樣一位朋友,可如今——咬着銀牙,恨不得把崔妤撕碎了。

“呵。”

蕭知的喉間發出很輕的一聲嗤笑。

這笑聲起初很低,到後頭越來越響,甚至于眼角都開始迸發出了眼淚。

怕眼淚掉下。

蕭知沒再低頭。

她仰着頭,看着頭頂那湛藍的天空,腦中劃過許多景象片段,小時候崔妤握着她的手要帶她一同玩,後來每逢有什麽事,又或者有人在背後說她,也都是崔妤握着她的手,替她出頭。

她記憶中的崔妤一直是一個極盡溫柔的女孩子,一個無論何時都護着她、幫着她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可眼前溫馨的景象逐漸退散,再次出現的,是先前的崔妤。

說起陸承策的時候。

崔妤眼中的嬌羞和愛意是怎麽都藏不住的。

她都不知道,崔妤竟然是喜歡陸承策的,從什麽時候喜歡的呢?她藏得這麽深,自然不可能是現在才開始喜歡,那麽是什麽時候呢?在她嫁給陸承策之前,還是之後?

可不管是什麽時候。

崔妤這樣的心思,都令她厭惡,令她惡心,令她忍不住反胃想吐。

倘若這場賜婚,她是被逼無奈。

那麽她甚至會可憐她。

可不是。

她多麽歡喜啊,歡喜的嘴角都快壓不住了。

笑聲從響到輕,眼角的淚卻是越來越藏不住了,可蕭知太驕傲了,她不想為了這樣的事流淚,更不想為了這樣的人流淚,她死命的咬着牙,逼着自己仰着頭把眼淚倒退。

不值得。

為了這樣的人不值得。

“主子。”

如意面露擔憂得看着她,似是想緩解什麽似的,她輕聲說道:“如今只是她們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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